第29章

臨近春節火車票難買,恰逢我參與的項目上抽調人手,組內離家遠的早早就走了,有些技術專員是外面科技公司請來的,走不開,組織上給做了思想工作,又保證了春節期間三倍工資,有幾個年輕的技術員就放棄了春節七天回家過年的念頭,等其他人初七回來了再輪休。

我打算自己開車回去,人手不足,一拖就拖到了除夕夜,同行的有兩個研究生,一男一女,男的是安徽人,女的是常州人。我前天晚上在樓道抽煙,這倆人正因沒買到火車票抱頭痛哭,我一面尴尬一面覺得好笑,便提出捎帶他們一起回南京,從南京南站再買高鐵票各自回家。

他們叽叽喳喳一路,打情罵俏,長途開車無趣極了,我不知怎麽就想起段明風,想聽他說說話,哪怕是跟我鬧別扭。

剛過收費口我媽就來了電話,火急火燎的告訴我段明風跟家裏鬧起來了,讓我直接去軍區總醫院,我于是很不厚道的将這對情侶扔在一個地鐵口,然後一腳油門直奔醫院。

這件事有一好消息也有一壞消息,好消息是生病的不是段明風,壞消息是段明風把王絲甜關在陽臺上關了一夜,王絲甜差點凍成冰棍,段女士一怒之下要把他逐出家門。

我走到病房門口時裏面正爆發激烈的争吵。

“就為了一條舊圍巾,比你妹妹還重要?”

是王守中,他說話帶着口音,說一句咳三下,他近年身體很不好,有氣無力的,段女士跟着搭腔,重重哼了一聲。

我在門外聽着,沒進去。段明風心裏一直有疙瘩,趁此機會說開了也好,他一貫的作風是別人跟他起沖突他不搭理,一來冷淡慣了,不會吵架,二來不屑言語,懶得同人分辨。

此時聽見提起舊圍巾,想來是導火索了,我也納悶什麽舊圍巾能使他突然動怒,他平靜的說:“是我媽給我的,爸爸你應該先問王絲甜做什麽要剪我的東西。”

段女士插嘴:“甜甜怎麽會知道圍巾是你媽給的,看舊了無所謂麽。”

段明風說:“你覺得無所謂是你的事,我生氣是我的事。”

我聽得忍俊不禁,段明風這種看似無賴的反駁,倒是一戳一個準,段女士立刻惱羞成怒了,嚷嚷着:“你看看他,說的什麽話!養了他這麽多年最後還不是白眼狼一個,為了一個破圍巾,把妹妹差點凍死,好歹是從小一起長大的,怎麽這麽狠心吶!”

王守中一頓猛咳。

段明風說:“我叫她還給我她不聽,故意剪的,她活該。”

王守中咳得更厲害了,一邊咳一邊說:“明風你…說什麽活該,甜甜年紀小不懂事,你做哥哥大度些就過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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段明風輕輕笑一聲:“我大度得還少嗎?論起惡毒我自愧不如,比不上她們的十分之一。”

猝然,一聲脆響,緊接着又是一聲,是耳光子的聲音,我心頭猛然一跳,趕忙推開虛掩着的病房門,段明風撞在牆上,彎腰捂着臉。

我把王守中和段女士推開,段女士還揚着手憤憤不平,我把她手腕用力向外一撅,吼道:“別太過分!”

王守中右手直抖,一臉不可置信的模樣:“你怎麽變成這個樣子?”

段明風好半晌擡起頭,臉上鮮紅的指印子,眼淚已經在眼眶裏滾動了,只咬着牙忍耐,眼睛直直的盯着王守中,全是恨和委屈,他伸手把我隔開,深吸一口氣對着王守中道:“你從沒有…像替王絲甜出頭那樣替我出頭,一次都沒有。”

王守中看着他發紅的臉頰,神情一變:“明風…是爸爸氣急了才…”

段明風的眼淚終于憋不住滾了下來,臉色脹得通紅,像小孩兒争玩具似的笨拙而激動的理論:“那為什麽爸爸你…妹妹欺負我的時候,為什麽爸爸你從來沒有打過她呢?每一次…每一次都是不了了之,還要我裝作大度說沒關系。”

“她不是也把我關在陽臺上嗎?一天一夜你知道我有多害怕,我怕蟲子你不知道嗎?夏天夜裏燈一開全是蟲子,爸爸你不知道嗎?你是怎麽對她的,你連罵都沒罵她…”

“你就随便說了幾句,你說的是什麽我都記得,你說…你說乖女兒,以後可別淘氣啦…”

段明風哽咽了一下:“你們才是一家人…”

我不知其他人如何,我聽着都要心疼死了,這麽些年點點滴滴的嫌隙,積少成多,把他壓得喘不過氣來,若不是姑媽的圍巾,恐怕他這不與人計較的個性,是打算一直忍下去的。

王守中怔怔的,愣了半天才吶吶道:“爸爸對你們是一樣的。”

這句徹底戳到了段明風的傷痛,他前所未有的憤慨,哭着大叫:“你別再騙我了!我知道你為什麽這樣,因為我不是你親生的!”

滿屋寂靜,我也手足無措,段明風怎麽知道的?段女士瞪圓了眼珠,激動的打王守中的肩膀:“我就說你們不像麽,你有什麽毛病啊,白替人養兒子。”

王守中踉跄的往前走了一步,猛咳一陣,幹皺的臉皮都咳得紅潤了,也不知是氣的還是臊的,他惱怒的問:“是你媽告訴你的?”

我也疑惑。

段明風滿臉是淚,忽然揚起臉,自嘲的嗤笑了一聲,頹然靠在牆上:“我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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