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半月泉分流出的小溪溪水滾燙,無量深林中的霧氣又重,沸騰的薄煙和濃霧雜在一起,一不小心就容易被熏傷。

那些靈魂已經被控制的屍身感受不了疼痛,直接淌過了溪水,而方清山與一衆孔家的弟子無法輕易越過,這才讓他們僥幸逃走。

不過丁清發現原來她混入其中的鬼群只對活人的氣息有所反應,并沒有分別敵我的意識,至少她跟了他們一路,他們并未發現她。

不用想也知道這些鬼只是黑羅剎手下最普通的棋子,人群數量最龐大也最無用,只負責在無量深林內巡邏,防止活人進入。

丁清為了躲避方清山,跟着他們越過了半月泉的分流,雙腿與手臂都有不同程度的灼傷,即便她受挫慣了,一時也不能忍受這般疼痛,等确定安全了之後便和那群小鬼們分道揚镳。

越往林子深處走,丁清能看見的行屍走肉就越多,他們幾十成群,人數加一起也有半個鎮子那麽多了。

陣法被破,丁清又怕碰上方清山不敢往回走,現下迷失在了深林中,也不知如何出去。

她在林子裏找了棵較為高大的樹,費力爬上了樹杈。這裏有兩人高,一般的鬼根本上不來,如此她才能稍作休息。

一覺還未眯着,丁清就聽到了一道慘叫聲。

那聲音近在咫尺,她猛地睜開眼,入目便見到了十幾個屍身牢牢抓住一名男子的後背,在那男子的背部留下了幾道抓痕,最深的那道可見白骨。

瞧着腰帶的顏色,是個落單的孔家人。

丁清心裏猶豫着她要不要救對方,可她也不會打架啊。

那孔家的男子面朝黃土,不斷哀嚎,再這麽下去,當真會被那群鬼撕碎。

丁清從懷中掏出了一口小瓶子,眉頭都皺了,不舍就寫在眼裏,幾番思量,她還是将瓶子收回了懷中。

死就死吧,反正入林子死在這裏的孔家人肯定不止這一個。

丁清手指戳進了耳朵裏,欲打算背過身去眼不見為淨,下一刻就見那男子被撕壞的衣服裏掉出了一樣物件,她渾身一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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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着霧氣未能看清,但僅一個輪廓丁清也立刻從樹上跳了下來,她将懷中的小瓶打開猛地朝那群鬼扔了過去。

瓶子碎地,化成了一灘淺紅色的霧氣,遇上屍肉頓時将屍體化成了水,分毫不留。

只見那些沒了屍身的魂魄甚至只是半截身體的殘影,意識都不能保全,等會兒陽光一照就得化為灰煙了。

不單是那些屍體化成了水,就連丁清的右手也被霧氣燙傷,露出了白骨,斷截在手腕處。

男子痛得幾乎要落淚,身上被扒得就剩下一條褲子,衣衫成了碎布條,沾着血肉。

丁清左手撿起地上的黑玉石,那玉石如尾指一般大小,也是圓的,頂上拴着綠繩,擡起底部一看,她在上面瞧見了一個‘趙’字。

丁清頓時一腳踩在了男子受傷的背上,腳下傷口汩汩冒血,她問對方:“這東西哪兒來的?”

“啊!!!痛!!!”男子喊完,嗚嗚哭了起來。

丁清附身将黑玉章丢在他面前,重複問了一遍:“這玉章你哪兒來的?”

“這是……這是我姐姐之物!”男子看了一眼,委屈道:“我偷來的,我偷偷拿出來的!”

“你姐姐是誰?”丁清疑惑,與她預想中的不同,但也未必不是這小子在說謊。

“我……我真不知道這東西是哪兒來的,我只看她那麽寶貝,出門前帶出來想與她開個玩笑,女俠饒命!!!”男子一邊喊着,一邊抽泣。

丁清微微皺眉,腳下力道放輕了些,看着男子哭得眼淚嘩啦啦直落,心中不免想起了以前總被她欺負的胞弟,她抿嘴,松開了男子。

男子像是死過一回般,渾身是汗,見丁清放開自己連忙翻身滾到一旁,一邊擦眼淚,一邊給自己上藥。

丁清将黑玉章收入懷中,男子瞧見了,還想要回來:“那個東西我還要還給我姐姐的。”

“是我的了。”丁清眼神上下打量他,瞧着就是十七、八歲左右,倒是比她年幼。

男子有苦不敢言,等眼淚擦幹了,這才發現丁清的不同之處,舌頭打結地指着她斷了的手腕道:“你你你……你不是人啊!”

丁清擡起自己的手腕瞥了一眼,反正過不了兩日就能長回來了。

她好心給對方指了個方向道:“我幾個時辰前見方清山在那邊捉鬼,你要是有力氣,就去找他吧。”

男子搖頭,是打死也不敢亂跑了。

丁清無所謂他的去向,她本也沒打算真救對方的。

看來此地不宜歇腳,丁清轉身便走,打算換個安靜的地方躲到霧散,只是……她身後跟了個小尾巴。

男子傷口的血止住了,只是還疼得直抽氣,一瘸一拐地跟在了丁清身後。

丁清回頭瞪他,他就原地扁嘴,等她走了,他又跟上。

眼見天就要黑了,小尾巴确定不找方清山,反而跟着她這個鬼在瞎轉。

丁清實在忍無可忍,轉身便問:“你跟着我做什麽?不怕我殺了你啊?”

“你……你挺幹淨的。”男子說完,又看向丁清那渾身難民的裝扮,解釋道:“我是說……你的靈魂挺幹淨的,我在家中師父教過我看魂,你應該沒殺過人。”

未等丁清開口,他又道:“你手還痛不痛了?”

畢竟救過他一命,男子還是知恩圖報的。丁清瞥了一眼已經長出骨頭的右手,心想早知道還是不多管閑事,由着這小子死了算了。

男子料定她不是個惡鬼,加之天色漸暗,他害怕,故而離得丁清近了些。

他沒話找話聊:“我在北堂時,家裏人都說這世上的鬼不是善類,除惡務盡,不可錯漏,因為鬼是由人死後所化,既然已經死了,就不應該再留在世上。”

丁清扯了扯嘴角,這還真是孔家人能說出來的話。

“不過我覺得你不一樣。”男子轉了話鋒。

丁清面朝男子,雙目對上,男子微微一愣,似能透過她略有些髒的臉和淩亂的發絲下,瞧出對方清秀的面容。

丁清對他彎眸微笑,那是個極為嘲諷的笑,可男子倒看紅了臉,詫異她笑起來有些可愛。

“小公子是孔家的人吧。”丁清望向他:“瞧你細皮嫩肉的樣子,凡是自幼練符練劍或練咒的人,身上都會帶有符文留下的傷痕,而你十指纖纖,顯然是個不幹活的。”

丁清繼續道:“孔家分支龐大,可女丁甚少,主脈中上有姐姐,年齡又如你這般的只有一個,你是孔禦。”

男子雙目睜大,閉上嘴不說話了。

“此番出來,是瞞着家裏人出門的吧?”丁清拿出方才從他身上搶來的黑玉章朝空中抛去,又穩穩接住,手中的力氣恨不得将玉章捏碎:“你姐姐是煉丹高手,而鄞都城的城主又是個坐輪椅的廢物,你姐姐替他看過腿,男盜女娼,有他的印章不奇怪。”

男子臉色一青,頓時難看了起來:“不準你這麽說我姐姐!”

丁清朝他瞥了一眼,也不生氣,反而笑說:“不高興了就別跟着我啊。”

男子倒是有氣概得很,哼了一聲掉頭就走,丁清望着他的背影笑得更開心。

沒人在耳邊聒噪,丁清也懶得走了,右手的斷口上還有毒物殘留,長得很緩慢。她找了個幹淨地躺着,将手中的玉章舉上眼前,仔細看上面刻着的‘趙’字。

耳畔似回響起了那道聲音。

“阿清,我們是一樣的人。”

丁清的臉色驟然冷了下來,胃裏翻湧,恨不得想吐。

她起身當真幹嘔了兩下,萬分嫌棄地将手中的玉章扔到一旁,越看越礙眼,于是撿起一塊石頭,高高舉起,狠狠砸下。

玉章碎裂。

不夠!

丁清又砸。

咚——咚——咚——

一次又一次,丁清将這玉章幻想成那人的頭骨,眼底的霧霾散去,終于暢快了許多。

孔禦又在林子裏迷路了,入夜的寒風吹過樹枝的聲音就像是鬼泣,他忍着懼怕渾然不知自己在原地打轉,幾圈之後便聽到了詭異的敲打聲,一聲一聲,頗有節奏。

忽而,眼前一道黑影閃過,孔禦吓得倒地,哇哇亂叫。

那影子從他頭頂略去,像是一只能将人吞下的鳥,黑羽展翅似乎可遮天蔽月,等孔禦反應過來後又沒了影子。

孔禦連滾帶爬跑起來,沒走幾步就撞見了丁清坐在一處敲石頭,方才那咚咚聲就是她弄出來的。

他看見丁清的右手還未長出來,左手抓着一塊石頭,五指蹭出了血,可見有多用力。而那像是一團灰一樣的東西……若不是旁邊還有根眼熟的繩子,孔禦險些認不出來這是那枚黑玉章。

回想起方才所見,孔禦心中一陣發慌,顧不得其他,他拉着丁清的手就要跑:“快走!”

丁清被他抓得一踉跄,掙紮道:“你幹什麽?”

“我方才瞧見了,那個……那個周家的怪物!雖然沒看見臉,但我看見了好大一雙翅膀!應該就是那怪物沒錯!”孔禦道:“師父說那怪物吃鬼連血都不漏,若是被他抓到你,你就慘了!”

丁清聞言,雙眸一亮,回首看去恨不得将脖子扭斷,雙腳沉下不肯走了。

“你真見到周笙白了?在哪兒?”她問。

孔禦未發覺她語氣興奮,道:“知道怕了?就在方才那片林子裏,你救我一命,我救你一命,我倆互不相欠了!”

丁清扯不回自己的手,哎呀了幾聲:“你快松開我,我得去找他。”

“你還找他?!你不怕他把你吃了啊?”孔禦道:“師父說過,他生性邪惡,六親不認,是為不詳之物,不是人也不是妖更不是鬼,你膽子再大也不能去找死啊!”

丁清眉心皺着,臉色突然難看起來。

她跟着孔禦小跑了兩步,忽而一腳踹在了對方的腿上。

孔禦本就受傷,丁清又用了十成的力,他頓時痛苦跪地,回身去看丁清時怒罵了一句:“你瘋啦?!”

丁清看他的眼神很冷,孔禦見之心裏無端發憷,就像她先前模樣都是裝的,此刻當真能狠下手來殺人般。

“人如何?妖如何?鬼又如何?”丁清嗤地冷笑:“你了解他多少,便順着旁人的話诋毀他。他是吃鬼,可你們不也殺鬼嗎?二者之間有何區別?”

“你……你明知他吃鬼,你居然還為他說話?”孔禦覺得丁清真的是瘋了。

“因為他是我老大。”丁清對孔禦露出幾分鄙夷:“我和他是一夥兒的。”

孔禦怔住了。

丁清嘁了聲,轉身朝孔禦方才說見到過周笙白的方向跑去,嘴裏還念着:“什麽小蔥裝起蒜來了,自己幾斤幾兩都不知道,還敢拿周笙白說事,白救你一命。”

作者有話說:

丁清:我和他是一夥兒的!

周笙白:我聽到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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