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丁清出了小鎮便直往雪月城的方向過去,其實已經走到這兒了,雪月城便不難找,畢竟空氣中飄浮的血腥氣很重,順着風吹來的方向過去,自然便能尋到。

她懷裏還有周椿送的三張黃符,這是丁清此生碰到的這麽多人中,少有的順從她心的好意。

如此一想,丁清便有些懊惱,她也應該送點兒什麽東西給周椿的,渾身上下摸光,也就只有她脖子上挂着的金璎珞算是好東西了,周椿還誇過好看,自然也會喜歡。

丁清心想,周家人果然都很好。

這世上的人都排異,唯有周家人的手裏放過鬼,甚至還有的周家人救過鬼。

丁清的腳下頓了頓,手心将璎珞握得溫熱,猶豫了片刻後還是将這東西從脖子上摘下來,順着路邊走入一旁的深林中,找了棵看上去比較好記的樹,咬破手指抹了一點兒血在上面。

她蹲在樹下低頭将璎珞埋得深了點兒,做好一切後丁清才拍拍手,望向頭頂隐入烏雲中的缺月,心想這等好東西,可不能在雪月城裏壞了丢了。

等她解決了玉霄姬,便回來拿走璎珞,送給周椿。

沒了璎珞因走路躍動偶爾發出的叮鈴聲,丁清的五感便更加敏銳,她察覺出自己的前後都有人,活生生的人,氣息又透着古怪。

風中的血腥味越來越濃,似乎帶着幾縷不易察覺的麝香,勾着人的魂魄,操控軀體,不斷前行。

小鎮燈火通明,街上來去的人趕着熱鬧似乎能玩一整夜。

客棧獨門獨院的小屋前,圍着屋檐下的臺階長了一片長春花,周椿昂首看向周笙白,臉上帶着淡淡的笑意:“舅舅。”

“你不該給她那三張符。”周笙白說話不算多溫和。

周椿微愣,有些不解,周笙白眉頭輕皺道:“她是個小瘋子,你給她的符,絕不會被她用在城中一般惡鬼身上。”

不到最後時刻,丁清是能忍就忍,能挨便挨,總在人出乎意料之際,做出玉石俱焚的舉動。

其實周笙白與她見面的次數也算不上許多,卻意外在每次的接觸中,越發了解丁清的性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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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椿沉吟片刻,便道:“是我想的不周,下回若再有這種情況,我要把丁姑娘留下來等舅舅嗎?”

周笙白搖頭:“她愛去哪兒去哪兒,不必拘着她。”

周椿聞言,輕聲笑了笑。

“你笑什麽?”

周椿道:“舅舅變了一些,應當是因為丁姑娘,我很感激她,因為在她出現之前,舅舅從來不會主動離開窺天山。”

周椿回想起過去,哪怕是她繼任了中堂的堂主之位,提前寫了許多信由信鴿傳給周笙白請他過來,周笙白也沒回過她一封。

周椿有時覺得周笙白是一只離群的孤鷹,獨來獨往,警惕衆人,他的身邊從未有活物的蹤跡。

當然……丁清也算不得活物。

周笙白的面具遮住了他眼中的情緒,在聽周椿這麽說後,居然難得沉默,也沒有反駁。

周椿突然回想起一個多月前,她在邁城客棧裏問周笙白的話,現在這話她又問出口:“舅舅與丁姑娘是何關系?”

“我與她是何關系重要嗎?”周笙白蹙眉。

周椿點頭:“這取決我今後将用何種态度面對她,又該如何讓中堂的人對待她。”

周笙白又是一陣沉默,說實在的,他也不知自己與丁清究竟算是何種關系。小瘋子雖然總叫他老大,可周笙白确實沒想過要她為自己端茶倒水,也不在意她是否能當個稱職的手下。

他的身邊第一次出現這樣的人物,對待起來自然也不知分寸。

周椿見他久久不言,猜測地問:“她稱您為老大,莫非她要認您為主?”

周笙白一頓,周椿又問:“舅舅想讓她成為您的仆人嗎?”

其實這話也是白問,周椿隐約察覺到了周笙白對待丁清的不同,沒有誰會讓受傷的外甥女大半夜讓出自己的房間給一個仆人,也不會有哪個主人不遠千裏跟在仆人身後陪她玩鬧又不讓她知曉的。

“其實以前,不是沒有人主動接近過舅舅的。”周椿突然提起這話,讓周笙白意外想起了幾道模糊人影。

的确如周椿所言,以前不是沒人主動靠近過周笙白。那時周笙白還在中堂周家,大約有那麽幾個不知他全貌的,因為好奇試探過他。

但他們都在看見周笙白的右足時止步不前了。

一個人的身體,從膝蓋以下遍布黑羽的小腿,還有腳踝處衍變而來的鷹爪,沒誰不害怕。

周笙白在見到幾個勇敢上前,又畏縮退去的人,眼底沒有任何變化,因為他早知會是如此,只是心裏可笑,他們還沒看見他更可怕的一面。

後來也有人不怕他的右足,忍耐着與他碰了幾回面,試探地給了他一杯水,周笙白喝了。

那人指着他哈哈大笑,說那水裏有耗子血,之所以放耗子血,是因為他與耗子一樣,天生就該當個不見天日的宵小之輩。

結果那人斷了一臂,是周笙白親手扯下來的。

周椿道:“從那之後,我總在擔心,凡是有人無條件接觸舅舅,我就會想那個人是不是有何目的,丁姑娘……有她的目的嗎?”

周笙白從那些亂七八糟的回憶中抽離出來,面具下的雙眼似乎盯着一個地方發呆。

他細細回想從他與丁清第一次相遇後直至上一回分開,其實有些答案不言而喻,因為丁清表現得足夠明顯。

“她……”他的聲音略啞,心髒卻突兀地猛跳了兩下:“她仰慕我。”

是了,丁清必是仰慕他的。

“舅舅……确定嗎?”周椿有些意外這個答案,卻在問出口後,收到了周笙白一記不滿的眼神,堪稱為瞪。

她頓時噎了一口氣,解釋道:“我、我是說,丁姑娘有親口對您這麽說過嗎?”

周笙白挑眉,丁清自是沒有說過仰慕他,但她這般做過許多回。

她看他的眼神很熱,只要周笙白朝她看去,她的眼睛便總落在他身上,鹿眼裏滿是他的身影,伴随着癡癡的笑。

“又或,說過類似的話?”周椿屏住呼吸,不敢打擾周笙白回想。

緊接着她便聽見周笙白道:“她說過她能為我而死,亦可為我而活。”

似是覺得這句話不足以證明,他又道:“她曾為了爬上窺天山見我,多次摔下懸崖粉身碎骨也不怕。”

“她在山下守了我幾個月。”

“我試探過她許多回,丢下過她許多次,她都毫無怨言地重新找上我。”周笙白微微擡起下巴:“她還說,她從第一眼見到我時,便認定了我。”

這些都是丁清說過的話,做過的事。

她雖沒明确表示過喜歡,可若不是喜歡,又有誰能做到這些?

丁清很聽話,周笙白讓她做什麽她就做什麽,怎麽就算不上是仰慕了?

周椿也是第一次聽周笙白說這麽多話,他向來是個少言寡語的人。

周笙白不擅交際,不論是因為過去在他身上發生的事,還是因為後來多年一人獨住漸漸孤僻,時間一長,哪怕是周椿也無法從他嘴裏多套半句話出來。

他對人不說抱有敵意,但絕不會有好感。

凡是湊到他跟前的不論是人是鬼,首先會被他一腳踢開。

丁清不止被他踢走一次,也不止一次樂颠颠地滾了回來。

周椿沒有仰慕的人,但她扪心自問,即便她有心儀之人,恐怕也不會做到像周笙白口中的丁清那樣。

也許周笙白說的沒錯,丁清的确仰慕他。

“既如此……舅舅又是怎麽想的?”周椿道:“這世道待鬼很不公平,我并非有看輕丁姑娘的意思,只是她畢竟不是活人,舅舅你卻……”

“我卻如何?”周笙白譏笑:“我卻是個活的?活人?還是活妖?”

周椿臉色一僵:“我不是那個意思。”

“我與你說得太多了。”周笙白周身氣場忽而冷了下來。

周椿見狀不禁嘆口氣,她知道對方這是又把自己封閉起來,不讓旁人靠近,哪怕是她這個外甥女了。

“莫要多言。”周笙白的聲音也變得有些冷淡。

周椿點頭,她自是知曉,關于周笙白的事周椿從不往外說。甚至除了蘇威之外,哪怕是中堂內的人,也非人人都知道他們的血緣關系。

周笙白說走就走,沒有多留,他會來周椿的小院只是為了提醒她一句,日後再遇上丁清,不要給她過于危險的東西。

丁清是鬼,中堂裏的東西,她最好碰也別碰,中堂裏的人也同樣。

周笙白在離開客棧後沒多久,便沿着小鎮一路朝雪月城的方向而去,途徑半路的叢林,于風中的血腥味裏嗅出了一點兒丁清的味道,當下心中一驚,以為她碰上了意外。

等尋着血腥味兒找去,才發現了一棵樹的樹幹上,被丁清用血印了個小巧的指紋。

樹下土地被刨松,裏頭藏了點兒東西。

周笙白右足鷹爪抓開那塊土,瞧見壓在土下的金璎珞,心裏說不上來是何滋味兒。

這是他給她買的東西,入城之前被她小心地藏起來了。

周笙白想,下回還是多給丁清買點兒真正好看的物件吧,以免從小過慣苦日子,沒見過什麽世面的小瘋子抱着一塊醜俗的金璎珞當寶貝。

将土地重新蓋好,周笙白也在樹下留下了一小塊爪印,再朝雪月城的方向過去。

空氣中雜亂的味道越來越多,多縷交纏,其中丁清的氣息越來越弱,她應當已到城門了。

而此刻烏雲壓下,将雪月城城門的一半遮蔽,丁清站在城外,昂首看向頭頂烏雲裏隐隐透出的紅光,那是兩盞巨大的燈籠,不知被誰挂上,點亮。

燈籠在雲裏,猶如一雙猩紅的眼,注視着每一個前往雪月城的人。

即便是深夜,雪月城的城門也未閉攏,金漆的大門之間開了一條縫隙,有光從其中照來。莺歌燕語聲不斷,仿佛裏面是最繁華奢侈熱鬧的街市,可實際上,滿城盡是死人。

丁清的身旁還有幾個活人,看穿着打扮都是普通百姓,他們眼神滿是向往,一步步朝城門走去。

只要有人靠近,便有一只蔥白的纖纖玉手從城門縫隙中探出,手上端着一杯酒,女子嬌笑聲傳來。

男人端起酒一飲而盡,毒發身亡。

不消片刻,魂魄便被城門吸入,身體還留在城外,與其餘幾具累在一起,恐怕定時有人來收。

男子多是美女來誘,女子則是郎君來請。

丁清一連看了六個人進去,微微嘆了口氣。

她能聞出玉霄姬的味道,過去便有人說過玉霄姬的身上很香,但丁清不這麽覺得,因為不論用什麽方法掩蓋,她的那股男歡女愛之氣都藏不住。

作者有話說:

丁清(表忠心):我可以為你而死!

周笙白:她仰慕我。

丁清:?????

作者:妙啊!

注意:明天入V,三章合一,晚19:00更新一萬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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