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VIP]
寒冬裏的暴雨最難熬。
丁清身上的每一寸皮膚都不見多痛, 似乎已經在這寒冷的天氣裏凍到麻痹,可她能聞到血腥味。眼前所見是一片猩紅,潮濕泥濘的地面上, 血水與雨水融為一體。
兩把鐵鈎勾住了她的琵琶骨,腳上鐐铐,雙腿上的肉被一片片削下,正在緩慢地生長。
人與牲畜的血味道不同,但其實人與人的血的氣味也有細微分別, 丁清以前沒法辨認, 可她實在聞過太多次自己的血,甚至之後用血作為記號, 從未出錯。
頭發淩亂地披在身上,就連發絲滴下的水珠都是紅色的, 額頭上破了一個大洞,那是她實在難熬時自己撞出來的。
四十三天, 沒吃, 沒喝, 沒人與她說話。
唯有那道令人徹骨生寒的聲音偶爾響起,他總在問她:“丁清, 你的魂魄,能分成多少份?”
“若是餓了, 便吃掉自己吧,讓我看看你的能力。”
“很好,你有突破,我要獎勵你。”
“我們開始……下一場練習。”
她差點就瘋了, 她啃掉了自己手臂上的血肉, 在嘴裏嚼碎了咽下去, 可又實在忍不住吐了出來,那些度過喉嚨就被嘔出的東西,血肉模糊一團灘在她的面前。
丁清抖得厲害,她只有達到那個人的要求,才能有短暫可以喘氣的機會。
下一場練習,是拔去她雙手雙足上的指甲,是敲碎了她的骨頭重新長成,他要求她的身體必須得習慣疼痛,好讓下一次愈合的時間更短。
丁清不住地縮回自己的手指,可是沒用,鐵鉗過了火,燙爛她指尖的皮膚,夾住指甲的那一刻,猛地拔出……
夜風灌入,未關嚴實的窗戶突然被吹開,木窗啪嗒一聲打在了牆上,吱呀搖晃。
月色透了進來,落在房內,照亮床上的兩道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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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笙白抱緊丁清,冷不丁地被她踢了一腳,雙眼睜開,見她又在流汗。
也不知在閉蒼山莊前她究竟聽周椿說了什麽,才會起如此大的反應。從山莊入城直至現在已經過去了一天一夜,丁清的身上一直都是冷的,她從未睜開過眼睛。
次日一早,周椿就帶上官晴瑛來看人,上官晴瑛從來只會治活人,丁清的身體早就死了,她無從下手。
可從一些症狀中得出,丁清的反應大約是曾受過巨大創傷,被某件事或某些話召回了殘存在身體裏的過去感知,這才會昏迷不醒。
周椿忙問:“那該怎麽辦?”
上官晴瑛朝一旁的周笙白看去一眼,道:“別無他法,只能等她自己慢慢醒來。”
周笙白聞言眉頭都皺了:“已經兩天了。”
丁清兩天都沒清醒過。
上官晴瑛抿嘴:“那我再用藥試試。”
此番上官晴瑛會來中堂,也是因為她要去北堂替孔老爺子祝壽,路過中堂,特地來看周椿的。現下孔老爺子的壽辰将近,他們也在雲川城耽擱不了幾日,周家這邊商定好明日就要出發,可丁清這樣周笙白明顯不好走。
周椿好不容易勸說周笙白可以與上官堂主會面,不能就此耽擱,便示意與周笙白出門說話。
周笙白随周椿出了房間,留上官晴瑛在屋內配藥。
“舅舅明日随我們一起走嗎?”周椿看周笙白的臉色說話:“丁姑娘如此,舅舅的确會不放心,但若強行趕路,丁姑娘的身體恐怕也接受不了。”
周笙白垂在身側的手攥緊,周椿猶豫開口:“不然……我讓處藥長老留下照顧丁姑娘?”
“不。”周笙白才脫口一個字,房門便被打開。
上官晴瑛站在門內,屋裏一陣煙霧缭繞,也不知方才放了什麽藥。
她幹咳了兩聲,雖難以啓齒,但任負責地告訴周笙白:“丁姑娘……離不開周公子。”
周笙白一怔,回到屋中,他聽到丁清在說話,還以為她醒了。
結果湊近一看,丁清将自己裹在了被子裏悶得滿頭大汗,雙眼緊閉,嘴裏喃喃着:“我知錯了,主人,我再也不跑了……”
那聲音随着周笙白的到來越來越低,周笙白附身側臉去聽,只能聽見她淩亂的呼吸聲。
可他方才聽到了。
丁清在喊主人。
玉霄姬曾說過她是叛徒,丁清曾經有主,便是那個人要她來殺他的。
上官晴瑛見床榻上的二人離得很近,心內不可遏制地酸了一瞬,但還是勉強打起精神開口:“自周公子離開房間後她便在呓語,我想應當是你在,她會覺得安全。方才我在房內撒了些安魂的藥物,丁姑娘的魂魄很亂,像是碎成了許多塊,或許等她的魂魄安定下來,病也就好了。”
周笙白手掌輕輕撫過丁清的額頭,替她擦去汗水。
小瘋子的魂魄能分成一千三百四十三塊,這能力,或許也拜她曾經的主人所賜。
周笙白沉默了片刻,周椿正欲拉上官晴瑛離開,卻聽見他道:“多謝。”
上官晴瑛愣神,随即搖頭,雙手都無處安放:“不,不必謝。”
她低下頭,心想,要謝……也該是她謝周笙白,當年若無周笙白,她恐怕早就死了。
見丁清逐漸被安魂藥安撫住,周椿也知不好打擾,便道:“舅舅與丁姑娘好好休息,明日之事……便明日再說吧。”
房門被關上,周笙白望向丁清蒼白的臉,腦海中還在回蕩他方才進房間時聽見的話,她說她錯了,她再也不跑了。
丁清曾經跑過多少次?又被捉到過多少次?那麽她現在與過去徹底脫離了嗎?她逃開了嗎?
那個要殺他的人究竟是誰?
……永夜之主。
不知是否因為上官晴瑛的安魂藥有效,又或是丁清實在昏迷了太久,當天後半夜她身上便不再出汗了,就像是大病一場的人終于退了病氣,安安穩穩地睡上一覺。
又是一日晴,雲川城的街道上已經看不見雪了,唯有靠西的屋檐瓦片上還殘留着幾點白色,太陽初升後便逐漸融化,滴答滴答的雪水有節奏地順着檐下滴落在窗沿上。
小窗一夜未關,涼飕飕的風鑽了進來。
丁清覺得自己的臉是冷的,身上無一處不熱,她擡手揉了揉鼻尖,揉不暖和,幹脆裹着被子将自己縮成一團,悶在裏頭意圖取暖。
手臂與腿腳蜷縮時觸碰到了溫熱的身軀,丁清驟然清醒。
屍體不會是熱的,所以她旁邊睡的是個活人。
鹿眼猛地睜開,陽光透過床幔從外照入,陌生的客棧,不是随地而眠的亂葬崗,身邊躺着的的确是個活的。對方手臂如鐵般堅固地摟着她的腰,微卷的黑發蓬松地披在身上,丁清甚至無需擡頭便能猜到他的身份。
記憶追回,她是在聽到周椿提起生長鱗甲的幼兒後,在閉蒼山莊外暈了過去的,暈倒之前,就是鑽進了周笙白的懷裏尋求庇護。
後來一系列的噩夢,就像是将她又拉回了不見天日的過去,真實到她幾次三番想要放棄,卻仍憑着一口氣,拼死掙脫。
索性,噩夢只是噩夢。
陽光照進現實,雲川城的早間天空有紫霞,雪水融化後的空氣微涼,這裏沒有鐐铐,沒有血腥味,有溫暖的被窩裏,還有個渾身散發着淡淡花香的男人。
他們睡覺的姿勢古怪,沒必要抱得這麽緊。
他們的關系似乎也變得古怪……哪有老大與手下睡在一起的?
丁清睜圓了雙眼于被窩中摸着自己的身體,衣服穿得不多,但全都在,她又壯着膽子朝周笙白那邊摸了摸,手下也不知道碰到了什麽,燙傷般收回。
野獸蟄伏,半醒半昧。
剛剛那個是……腿的位置吧?
理智找回,丁清掀開被子就坐了起來,周笙白也睜開了眼。
這天本來就冷,他因丁清的原因幾日沒睡,昨日後半夜丁清終于不再流汗,他也好不容易睡了兩個時辰。天才剛亮,小瘋子醒了,一醒就摸他,一次就摸到了不該摸的位置。
周笙白深吸一口氣,便見丁清翻身從他身上爬了下去,越過他赤腳站在了地板上。
周笙白面朝丁清,見她離得不遠,伸手就能碰到,很想把人撈回來摟在懷裏讓她別瞎折騰,先好好休息。
可他什麽也沒做,丁清便跪下了。
這一跪打散周笙白所有困意,他蹙眉問道:“什麽意思?”
丁清道:“是我不合規矩,半夜怕冷爬上了老大的床嗎?”
“起來。”周笙白的目光落在她被凍得通紅的腳上,聲音不自覺壓低:“不許跪。”
丁清換跪為坐,重新問了遍自己的問題。
周笙白啧了聲,下床将丁清抱起扔進了被窩裏道:“是我半夜冷,爬上了你的床!”
丁清松了口氣:“哦。”
那就沒事。
轉念一想,她老大也太務實了些,完全可以再要一間房睡大床的,節省難道是周家人的傳統嗎?
丁清還在胡思亂想,周笙白便用被子把她裹住了。
天的确很冷,要不了多久就該是除夕了,雲川城的雪雖然融化了,溫度卻還在每日下降。
丁清裹在被子裏露出一雙眼,見周笙白坐在床側看着她,背對着窗外照進來的陽光,五官被金光模糊成一團,看不清眼神。
他問:“丁清,你好些了嗎?”
“好了。”丁清點頭。
“那我說話你還聽嗎?”周笙白又問。
丁清回答:“老大的話,我自然是要聽的。”
“那麽你聽好了。”周笙白道:“我不管你以前的主人對你做過什麽,如何要求你,但你在我面前,永遠都不要卑微,也再也不許向人下跪了。”
周笙白說話的聲音很輕,丁清甚至從中意外察覺出一絲溫柔。
她想看看周笙白的表情,可她什麽也看不清,只是本能地點頭,應下了周笙白的要求。
很奇怪,周笙白難得慎重對她提了幾次要求,可居然都不是為了他自己,而是為了她。
要她不能把自己置于險境。
要她學會向他求救。
要她不許卑微。
他是老大,他就沒有別的要求嗎?
“那天,你很害怕?”周笙白提起的,是閉蒼山莊門前那時。
丁清眨了眨眼,現下清醒過來了,仔細想想,其實過去的經歷不會再發生,這樣壯膽安慰自己也就沒什麽好害怕的了,可若說當時,她很怕。
她怕對方找來,她怕她會被捉回去。
所以丁清點頭。
周笙白又道:“以後再怕,還可以躲我懷裏。”
丁清覺得自己的耳尖有些燙,她伸手揉了揉,也不扭捏:“我知道,我會的,因為老大很強。”
他很強,那他的懷裏,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當老大的,也得保護手下不是?
作者有話說:
丁清:這該死的安全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