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VIP]
雲退日出, 陽光将地面白雪融化後的水分吸幹。
雲川城前,一票車隊已經等了近半個時辰,靛色的旗幟上一簇火紋, 火中繡着個‘周’字。
碧空之上飛鳥盤旋,風中還有融雪後的凜冽,周椿騎在馬上幾次回頭,一旁馬車內的上官晴瑛出來詢問了第二遍,問她在等誰。
周椿最終搖頭, 說沒等誰, 正準備出發,黎袁峰騎馬從後匆匆趕來, 臉上帶着些緊張感。
他壓低聲音道:“堂主,周公子帶着丁姑娘來了。”
周椿聞言頓時展眉:“入馬車了?”
黎袁峰點頭, 周椿才道:“那好,我們出發。”
黎袁峰走後, 上官晴瑛沒立刻回去馬車, 而是下車踮起腳朝後看去兩眼。
難怪周家的隊伍多了一輛馬車, 原來是給周笙白準備的。
上官晴瑛昂着頭沒見到周笙白,望眼欲穿後眼神難掩失落, 她垂頭回到馬車上,坐進車裏之前問了周椿一句:“周公子去北堂做什麽?”
“他……”周椿不敢看上官晴瑛, 她們太了解彼此,怕對上視線謊言會被戳穿,便随口道:“他帶丁姑娘去玩兒。”
上官晴瑛臉色一僵,垂眸問她:“周公子與丁姑娘……”
“嗯。”周椿沒明說。
周笙白将丁清護得緊, 明眼人都能看出來, 也無需她明說。
丁清坐在馬車內, 頗顯得不自在。
她與周笙白也不是沒同坐過馬車,來雲川城前便是如此,可那時車外除了個會唱山歌的車夫之外沒有別人。不像現在,前後左右都是提劍拿槍的人,周家的馬車上都有符文,專門防鬼,丁清坐在裏頭只覺得小腿一陣一陣地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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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幾次掀開車簾朝外看,見隊伍人數不少,前後大約三十個,除了兩輛馬車外還有一車箱子,箱子上面貼滿了符條,壓迫感逐漸襲來。
丁清暗自嘆了口氣,腿放直,身坐端,盡力忽略駕車的二人談話他們前段時間如何捉到一只小鬼,又是如何讓對方灰飛煙滅的。
周笙白見丁清甚至連頭發絲都在表示不适,可她就是一句也不說,不問他們去哪兒,安靜受人擺布的模樣,真像個乖巧聽話的手下。
“我們去北堂。”周笙白忽而開口,丁清睜眼朝他看去。
她唔了聲,其實已經猜到了。北堂孔老爺子壽誕将近,邀請四方,這話在雲川城傳遍了,他們出城時便聽了許多回。
周笙白挑眉:“帶你去玩兒。”
丁清配合給了個笑容,心裏想的卻是別的。
她其實有話要說,正準備措辭如何開口,門外那二人又開始哈哈笑出聲,其中一人說那鬼灰飛煙滅之前哭得像極了人。
周笙白的臉色瞬間冷了下來,他身量高,在小馬車內伸展不開,略彎腰雙臂撐着馬車左右,兩步走到車門前,掀開簾子朝外看去一眼。
咚咚兩聲,兩名周家的弟子像沙包一樣被扔下了車,緊接着丁清就聽見周笙白道:“你,過來牽馬。”
人退了回來,周笙白往後倒兩步坐回去前,左手略過丁清的頭頂揉了揉,手下力道不輕,将她的發絲揉亂,自己再坐回去。
丁清擡眸看了一眼額前翹起的頭發,雙手理順往下壓了壓。
她側過頭将車簾掀開一角,瞥見黎袁峰騎在馬上牽着馬車的缰繩引路。
丁清見到那畫面,就像是心髒突然不會跳了,幾個呼吸之後才漸漸撫平了驟然出現的窒息感,她舔了舔嘴唇,回頭朝周笙白看去。
“老大,我老實告訴你,我在北堂有仇人。”丁清捏着袖角,認真開口:“沒碰見也就罷了,若叫我遇見了,我肯定是會給你惹麻煩的。”
“先說說是多大的麻煩。”周笙白知道小瘋子有話要說,自她坐進馬車內就一直憋着。
“或許……連孔家之主都會招惹上?”丁清一雙鹿眼眨巴眨巴地看向周笙白:“要不我先回窺天山等你?”
五堂中,孔家最難對付,因為孔家練劍,是五堂之中唯一以武力鎮壓惡鬼的世家。
如今的孔家之主是孔禦的父親,而過壽的孔老爺子也是前幾年才退下來的上一任堂主,孔禦的爺爺。
別看孔禦是個廢物,孔家的其他人可卻都繼承了祖宗遇神殺神,遇鬼殺鬼的血脈,就連女子也不好惹。
若是連北堂堂主都會招惹上,丁清卻是沒說錯,這的确是個麻煩。
周笙白還算淡然,雙眉微擡,嘴角輕揚:“我又不怕他。”
丁清見之,呼吸亂了幾拍。
她聽見對方又道:“我會護着你,你也無需怕他。”
丁清覺得挺神奇的,周笙白沒說‘放心’二字,她就漸漸把心放下來了,可她沒有打算隐瞞周笙白,故而率先将自己的麻煩說出來。
“我以前在北堂生活過,兩年。”丁清抿嘴:“當時我是跟在鄞都城的城主身邊。”
周笙白半阖上眼假寐,聞言眉頭忽而皺起,他想起了玉霄姬說的話,說鄞都城的城主為了丁清與未婚妻退婚,甚至要娶小瘋子。
“那時我是鄞都城城主的侍婢,伺候他的衣食起居,在他腿斷了之前還有個稱謂,北堂一劍,說是舉世無雙,無人能敵,無鬼不懼。”丁清對周笙白坦白時态度認真,只是眼神時不時露出些許鄙夷,昭示着她對這個人從裏到外的厭惡。
“這個人是僞君子,慣會僞裝,他用兩年獲得了我的信任,卻在下一刻害得我險些難以翻身。”丁清現在回想,仍有股想要嘔吐的沖動。
幾次深呼吸壓下那股作嘔的勁兒,丁清繼續道:“若不是我意志堅定,恐怕就沒機會成為老大的手下了。”
這是實話,若不是她意志堅定,或許在被永夜之主抓回去那時,就失去自我,徹底淪喪為受人擺布的傀儡了。
“我本來是想殺了他,一了百了的,可又在路過中堂時遇見了你。”丁清望向周笙白時雙眼明亮,就像是在看向一束從天而降的光柱,虔誠無雜:“我知你是吃惡鬼的,我怕我殺了人你會不要我,便忍住這口氣,想着等日後把他熬死了,再去報仇。”
說完這些,丁清等周笙白來問,問她要如何報仇。
丁清會告訴他,她會親自把姓趙的抓過來,給周笙白吃。
可周笙白卻一直沉默着,沉默到丁清都有些受不住了,她的牙齒咬着下唇,将飽滿的唇瓣咬得紅潤,一雙眼小心翼翼地探究周笙白的情緒。
“老大……沒什麽要問的了?”丁清的聲音很低。
周笙白此時睜開眼,目光一瞬落在了她身上,就像是要将人看穿般,灼熱,發燙。
“你給他做侍婢那些時間裏,他有欺負你嗎?”周笙白問。
丁清一愣,有些沒反應過來,道:“沒有。”
“我說的不是打罵。”周笙白起身朝丁清逼近,他伸手捏住了對方的下巴,拇指用力地按壓在被丁清咬得泛紅的唇上,幾次揉着,沾染了些口水。
丁清倒吸一口涼氣,聽見自己的心跳聲亂了。
周笙白的目光一瞬不移地望向她的唇,就像是用眼神将那一小塊肉撕下般,丁清的下唇都被他揉得有些發麻了,舌尖在齒內作祟,很想舔。
“我說的是另一種,他有沒有親過你?抱過你?”
丁清咕咚一聲吞咽口水,呼吸也開始亂了,她仔細回想,過了片刻才道:“沒親過,但抱過。”
好幾次,那人在她面前裝得人模狗樣時,為她披過衣裳,護她走在路內側。
他自诩君子,自然不會做出逾越之事。
周笙白的手指,在丁清開口說話時便探入了她的口中,指腹壓住了她的舌尖,似乎不想聽她繼續說下去了。
丁清的後腦貼着馬車,車身搖晃,她不敢咬對方,但也覺得周笙白的行為太詭異了。
太長時間沒閉嘴,涎水順着嘴角流下,丁清的眼神從一開始的慌亂,漸漸平靜下來,甚至還有心思盯着馬車內的符文,就像忘了周笙白還在玩她的舌頭。
周笙白有些不滿。
“你就任我如此,把你的衣襟弄濕?”他問。
丁清回神,望向周笙白,口齒不清道:“老大想對我怎樣都行。”
“那他呢?”周笙白蹙眉:“在他傷害你之前,你也是如此聽話嗎?他想對你做什麽都行?”
丁清想,大約因為周笙白不算是人,所以他的行為舉止怪異了些也能理解。
但當時的鄞都城城主是人,還是人人敬仰的人物,所以那人慣會僞裝,也從不會做出将手指伸進別人嘴裏玩兒舌頭這種事來。
但丁清得承認,她曾将自己內心最脆弱不堪的一面展露給對方,她曾極其信任過那個人,所以如若在那時,那個人對她提任何要求,她恐怕都會答應。
丁清思考了許久,最終點頭。
她答應了周笙白,絕不騙他的,可說了實話之後,周笙白反而不高興了。
下巴險些被捏脫臼,丁清擡起袖子擦了擦嘴,見周笙白收手後雙臂環胸,閉上眼不理她了。
“老大,你在生氣?”
沒人應她。
“老大,你不會是在生我的氣吧?”
周笙白很冷淡地哼了一聲。
“為什麽?”丁清覺得挺沒道理的。
可惜周笙白沒有理會她,也沒給她答案,這一路他偶爾睜開眼瞪她,忐忑得丁清坐立難安,甚至有想要出馬車面對一衆捉鬼能士喘一口氣的沖動。
天色已暗,衆人入了某城休息,丁清跳下馬車有些讨好地要去扶周笙白,周笙白不讓她扶,一根手指頭戳着她的額頭将她推開,壓低聲音道:“因為你沒良心!”
這是回應白日馬車裏她最後一問。
丁清頗受打擊,後來想了幾日也沒想明白,自己沒良心在哪兒了。
周家的隊伍沒從無量深林那邊過,經過幾個月,邁城的元氣還未恢複,此時若有中堂隊伍靠近,怕會引起百姓恐慌,那片無量深林,也許久不曾有人去過。
避開無量深林,沿曠野直行,夜裏露宿荒野一日,第二天繼續趕路,一行人終于在天黑之前趕到了北堂邊境涓城。
涓城只是北堂邊境處的一座小城,再往北堂境內走還需過幾座山,那片地方唯有山坳處坐落着鎮子村落,大路兩側幾乎無人。
寬敞的街道上除了周家的隊伍無人行走,兩旁鋪子也早早關門,唯有幾家聚集在一起的客棧門前還亮着燈籠,但大門已閉。
寒風穿街,撩起了馬車車簾,丁清正在假寐,一睜眼,餘光瞥見滿街游魂,震驚得她睜開雙眸再去瞧,卻除了周家人,什麽也沒看見。
作者有話說:
沒有白月光,也沒有朱砂痣。
只有一個姓丁的小可憐在馬車裏被‘壞蛋’玩兒舌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