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VIP]

衆人疲憊, 也不願往城池深了去,就近找了一家門前挂燈的客棧,有弟子上前敲響大門, 客棧裏傳來人聲:“是誰?”

“中堂周家,想要宿店。”那弟子道。

門裏的人聞言這才将大門打開一條小縫,瞧見門外站着的全是周家弟子便松了口氣,側過身只開了半扇門,壓低聲音道:“貴客快進來吧。”

衆多弟子一窩蜂湧入客棧, 正準備要些吃的, 便聽見掌櫃的開口:“酉時一過不開火,戌時一過不點燈, 各位速速進門速速休息,一旦過了子時若聽見有人敲門敲窗切莫搭理, 待到天明便好。”

黎袁峰多嘴問了句:“這是怎麽了?我上回來,涓城還未有這等規矩。”

“近來風蕭坳裏不太平, 此地為邊境之地, 孔家辦壽, 只抽了兩隊人前來查探,事還未了, 我給各位一個提醒,免生麻煩。”掌櫃的說完, 回頭一瞧,卻見一名衣衫褴褛的小女孩兒扒着門框朝裏看。

那小姑娘大約四歲左右,剛走穩當,掌櫃的沒有猶豫, 立刻從桌案上抽出一張黃符貼了上去。

上官晴瑛就站在小姑娘身邊, 見到掌櫃的黃符貼來吓了一跳, 往後踉跄了兩步将要撞入周笙白的懷中,還未碰到對方,便被人推開,直直地撲向了周椿。

周椿接住上官晴瑛,周笙白毫無推人的歉意,目光于門邊小姑娘瞥去。

黃符貼上了對方的心口,小姑娘臉上還挂着天真無邪的笑容,便在這樣的笑容下,下一刻化為灰煙于門外消失。

她不是惡鬼,她只是個什麽也不懂的鬼罷了。

丁清抿嘴,見周圍的人眼中沒有多少憐憫,仿佛掌櫃的不過是做了一件微不足道之事,背後生了些許寒意,腳下不自覺往周笙白那邊挪去。

五堂地界裏,唯有中堂對待鬼魂會分善惡,饒是如此,周家的弟子殺了善鬼也不會受到苛責,反而善鬼無害,方便拿來練手。

其餘四堂,對待鬼的态度都一樣,不分善惡,不分老幼,只分人與鬼的區別。

在五堂的理念裏,人死之後是要消失的,五堂內的人死後,會讓自己的師兄弟設陣畫符,念咒用藥,總之各種辦法,無痛地消除自己的靈魂。

這些丁清早就知道了,也看過許多次,即便如此,也不習慣。

Advertisement

那掌櫃的并無分辨鬼魂的能力,他只是近來得出了經驗,方才那小姑娘年紀輕,入夜了還一個人在街上走,多半是從風蕭坳裏飄來的鬼。

黃符對人無傷,試過便知。

此番要去孔家拜壽,他們勢必會路過風蕭坳,周椿命人向掌櫃的打探情況,順便問問在他們之前可有其他幾堂的人經過,那些人又如何了。

周笙白還在生氣,丁清摸不着頭腦沒留下來聽,只颠颠地跟在對方身後走進獨門的小院內,目視他哐當一聲關上房門。

入夜,涓城的上空連鳥都沒有,掌櫃的三言兩語交代了他知道的,便匆匆回去房間休息,房門才關上,燈就滅了。

周家的人收拾起來也迅速,不過一刻鐘的時間整個兒客棧都安靜了下來。

丁清端着張小板凳靠着門框擡頭去看,今夜無星也無月,空氣中漂浮着晶瑩的雪粒,很小,很細,還未落地就融化了。

那些雪粒落在她的臉上,滑過皮膚便沒了感覺,再有三日,便是除夕。

本該是一年中最熱鬧的時候,偌大城池卻蕭條安靜地可怕。

丁清忽而想起她靠在馬車上半夢半醒之間,看見滿街游魂,此刻的靜谧,平添了幾絲詭異。

子時剛過,遮蔽月光的薄雲散去,夜風掠城,将一輪彎月露了出來,呼呼刮耳的風像是鬼泣。

丁清雙臂環抱,靠在門板上将要睡着,忽而整個人失重地朝後靠去,被人摟腰托腿抱回了房間,房門嘭地一聲關上,把她的瞌睡驚散。

丁清睜眼時發現自己在周笙白懷裏,屋內沒點燈,唯有透過薄薄窗紙照進來的月光,可叫人勉強看清彼此的身影,卻看不清表情。

“老大……”

“別出聲。”周笙白壓低聲音,說完這話後放下丁清,牽着她的手走到門邊,掌心托着她的後腦朝花窗上壓去。

那薄如蟬翼的窗紙已經被手指捅出了一個洞孔,從內朝外,正好能看見穿街走巷的游魂。

游魂沒有軀體,沒有雙腿,風吹到哪兒,他們就飄到哪兒,照理來說日照七日便可自動消失。可這游走在城中的游魂數量龐大,其中難免因特殊情況磕磕碰碰,撞得一些細碎之物發出叮當響聲。

丁清看見其中有游魂随風飄至門窗前,那張臉上無悲無喜,魂魄逐漸靠近,程灰狀撲在了窗扉之上,空洞的眼神正對着她的視線。

她往後退了兩步,肩膀被周笙白摟住。

方才撞上門窗的魂魄,只有一縷青煙順着門框窗棂的縫隙飄了進來。

“別怕。”周笙白的聲音很低。

丁清以低音回話:“我不怕。”

她也是鬼,只是從未見過如此多的游魂,難免震撼,卻也知道游魂沒有理智意念,無法傷害旁人。

周笙白像是沒聽到她的話,拉過丁清便道:“你睡床裏側。”

丁清讷讷地跟着他往床榻方向走,心中生奇,咦了聲:“老大,你不生我氣了?”

“閉嘴。”周笙白不耐:“睡你的,別開口。”

丁清暗自嘆氣,她被周笙白按在了床邊不許動,眼神示意她乖乖躺倒床裏側去,等她躺下後,周笙白便坐在床沿,腰背挺着,像是要守夜。

這夜确實有要守的必要,因為次日一早丁清醒來,跟随周家衆人準備離開客棧時才發現,客棧裏打雜的三個雜役有兩個在深夜裏悄無聲息地死去了。

掌櫃的發現後嘆了聲晦氣,顯然也不是第一次發生此類事件,他處理起來也很迅速,讓人把屍體掩埋之後便鎖了死人的屋子。

這一夜過去,太陽升起,涓城的街道上終于有些行人蹤跡,零散的人聲中夾雜着一些壓抑的哭泣。細細算來,子夜過後城中同時死去的人共十三個,男女老幼不限,死狀相同,皆是如同昏睡,沒有掙紮,沒有傷口。

涓城畢竟是北堂境內城池,不歸中堂管,況且客棧掌櫃的也說了北堂已分了兩隊人馬前來查探,他們此來是為賀壽,不好節外生枝。

但昨夜黎袁峰問出了一些關于風蕭坳之事,掌櫃的偷言,說此時恐怕與孔老爺子的壽辰有關。

風蕭坳位于群山之間,因常年有風穿川而過才得了這個名字,在風蕭坳內有一座鎮子,三處村落,總人口加在一起大約一萬六千餘人,這一萬六千人卻在同一時間被山洪淹沒了。

風蕭坳背靠麒麟山,山形如麒麟四足踏翔雲,那麒麟張口吐出仙雲滾滾,其實不過是山間積水水潭深,瀑布流下,潤澤風蕭坳。

從兩個月前起涓城附近便開始下雨,一個月前落雪,因大雨大雪沖破了許多山口,風蕭坳內本就不安全。後來有人說雨水沖開麒麟山,山內現紫金,就不知從哪兒來了一隊人馬想挖紫金,煉出好物來作為孔老爺子的壽禮。

天氣好挖山無礙,偏偏接連的惡劣天氣使風蕭坳內田野淹沒,百姓本就苦不堪言,又因挖金動蕩了山體,泥石滑坡壓倒了一片又一片,包含着雪、雨、樹,頃刻間鋪滿了大半風蕭坳。

一座鎮子,三處村落,全都被壓在了泥石之下,風雪阻路,七日未有人能入風蕭坳,待到風停雪止,風蕭坳也不見人煙了。

從那之後,風蕭坳便開始傳來一些奇怪之事。

涓城離風蕭坳最近,幾乎每夜都會有風将風蕭坳處的游魂刮入涓城內來,而那些游魂像是長了腳般,在天黑之前會回到風蕭坳去。

古怪便在于,游魂日照七日便會自行消失,可風蕭坳內的游魂卻不曾消減,甚至每次路過涓城,都會帶走一些人。

他們帶走那些人的魂魄,成為他們的一員,次日一早醒來,也不知誰家倒黴,親人無辜,一覺喪命。

在周椿他們到來之前,其實已經有南堂的人率先一步趕到北堂境內,也途徑涓城,但別人地界上的閑事他們不管,安然度過了風蕭坳。

周家沒這麽走運。

出了涓城一路往北堂境內,途徑風蕭坳時忽而刮起了一股邪風,那風凜冽刺骨,夾雜着山間樹林內的一些雪渣,打在人的臉上身上生疼。

眼看太陽将落,他們若再不路過風蕭坳,今晚就只能在林子裏暫住了。

風餐露宿不要緊,只擔心等天一黑,那被泥石掩埋之下的鎮子村落裏飄出的游魂,是否會平生事端。

眼看天邊紅霞将消,而他們還未走入風蕭坳的平地處,尚且在風蕭坳與涓城之間的林子裏。周椿知曉他們不能再繼續前行,便讓蘇威帶着幾個門下弟子擺陣,扛過今夜,次日早間再走。

蘇威與黎袁峰打頭陣,用佩劍作為支撐,在地上埋了許多護身的點,陣法設下,防風防魂,只等他們原地打坐,熬過一夜。

上官晴瑛與周椿是女子,不與男子作堆,她們二人坐在角落裏,一眼便瞧見了剛穿過人群的丁清。

蘇威設陣時,丁清便跑不見了,現下跑回來,手上多了幾顆果子。那是山裏雪下掩埋的野果,表皮青紅斑駁,看上去便知有毒。

丁清獻寶似的拿給周笙白,問他:“老大,吃嗎?”

周笙白瞥她一眼,道:“有毒。”

“我又不是沒吃過有毒的。”丁清咧嘴一笑:“我剛嘗了,很甜!”

周笙白一時無語,皺眉道:“會腹痛,不許再吃了。”

“那好吧。”丁清将果子丢到一邊,舔了舔嘴角聳肩:“老大不讓吃我就不吃了。”

周笙白見她賣乖的模樣,獠牙根直癢癢。

昨夜他讓丁清睡床,小瘋子自然而然覺得他們和好了,一整天幾乎黏在了他身後成了小尾巴,做什麽事都要問一句,周笙白那一點兒氣憤全都被她刻意讨好的小模樣給磨平了。

手指捏着她的臉,丁清嬉皮笑臉地哎喲兩聲,周笙白知道,其實她一點兒也不怕這點疼。

那邊上官晴瑛見二人舉止親昵,抿嘴猶豫了會兒,開口道:“丁姑娘,你來我們這邊坐着吧。”

她想說男女有別。

結果丁清淡淡瞥了她一眼,沒理她,反而朝周椿笑了笑。

上官晴瑛的臉色驟然難看了起來。

周笙白也瞧見了,覺得好奇:“你讨厭那人?先前在閉蒼山莊,你不還對人家笑呢?”

丁清老實道:“我之前對她笑,是因為她是好人,可是她治好了周家那十幾個人的五洩咒,我不喜歡她。”

那是她給老大報仇下的咒,說緩解就緩解了。

丁清不高興,不喜歡,所以就不想理上官晴瑛。

“記仇。”周笙白舌尖舔過獠牙。

丁清坦然嗯了聲,并不覺得記仇有何問題。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