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VIP]
夜幕降臨, 風寒林深,慣走夜路的捉鬼衆人并未起火引游魂來看,只是深林中還有未融化的雪, 一旦刮起風來仍舊冷得人直打寒顫。
馬車都被陣法護在其中,馬匹為牲畜,留在陣外若撞上游魂容易受驚。
丁清進蘇威那防魂的陣法裏渾身都不舒坦,自然也無法入馬車避寒,只盤腿單手撐着腦袋睡在了周笙白的身邊。
周笙白也沒入蘇威設下的陣法, 他連惡鬼都能吞下, 區區被風吹過叢林的游魂也沒什麽怕的。只是想到身旁還有個昏昏沉沉的小瘋子,周笙白難免打起點兒精神來, 衣袍壓在她的膝上,護人姿态明顯。
上官晴瑛未睡, 月光照在雪堆上反着白光,林子裏也不顯得漆黑, 她靠在馬車旁, 雙手縮在了柔軟的兔絨袖套裏, 視線落于丁清的身上。
只見女鬼的頭點了點,歪着身子靠在周笙白的背上。
她們倆的待遇不同, 上官晴瑛意外要摔向周笙白,會被他無情推開, 丁清迷糊将頭枕在他的背後,他都能調整腰背,略微彎曲弓起,讓她睡得舒服一些。
上官晴瑛的眼神中難掩羨慕, 可卻沒有嫉妒。
周椿見她遲遲未入馬車, 掀開車簾順着對方的視線也看向小路對面隔着幾丈遠的二人, 大約明白過來上官晴瑛不困的原因了。
“我真羨慕丁姑娘的膽識。”上官晴瑛忽而開口道:“若我以前也有這般勇氣,或許如今就不會被他當成陌生人對待了。”
周椿微微一怔,忽而被上官晴瑛扯上陳年過往,她的臉上也有些挂不住。
以貌取人似乎是世人的通病。
月色傾瀉而下,周椿将披風蓋在上官晴瑛的身上,低聲讓她入馬車休息,上官晴瑛彎腰跟進,風蕭坳裏刮來的風便将一衆游魂帶上了深林。
這些游魂中,大部分都碰不到真實的世界,只唯有幾個魂魄力量稍強勢一些的,會撞在樹上或衣袂掃過白雪留下淡淡的痕跡。
衆人都藏于陣法之中,他們看得見游魂,游魂見不到他們。
大面積的游魂淌過林間,連帶着周圍的空氣都變得凜冽了起來,其中還有些游魂走向不定,飄飄灑灑地穿過草木,化成了一縷青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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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清本有些困意的,後來實在凍手凍腳,幹脆就醒了。
一睜眼,入目所見是百鬼過林,嗚嗚呀呀地越過身前,還有些游魂穿過了她的身體,那魂魄中相吸的某種特殊物質,使得丁清零散的魂魄也随之顫了顫,終是沒有飄出體內。
她捂着心口的位置,撲通、撲通跳得很快。
再朝游魂裏瞧去,那些漫無目的随風漂泊的魂魄裏,還有佝偻着背的老人與年幼無知的孩童。
風蕭坳裏一萬六千人,有不少人在死後化成了鬼魂,他們殘存些許意識,卻并未從大部隊中脫離出來。
丁清看見了肩上魂火忽明忽滅,随時可以附身于人身上的那些鬼,他們的魂魄裏幹淨無雜質,手中牽着身邊的至親好友,與他們一起飄離。
這一場風持續的時間很長,足足一個多時辰也沒能将風蕭坳中的游魂全都吹出來。
但光是這些游魂持續不斷地略過眼前,畫面足以震撼人心。
聽人說一場山體滑坡致死的一萬六千人與眼見着一萬六千人化成的魂魄集體出行是完全不同的感受。
周家等人也察覺出了這些游魂不會傷人,便都放下心來彼此依偎着熬過寒冬之夜。
大約一刻鐘左右,林子另一邊傳來了呼嘯聲,一聲破空聲劃破靜谧的夜色,衆人回首望去,便見一柄七星銅錢劍越過了深林,打在幾縷游魂身上。
凡是被銅錢劍碰上的游魂皆在一瞬間風化,沒有留下任何殘影,而那些游魂身邊的魂魄,也并未因他們消失揚起半分情緒。
“沒用的東西,讓你打鬼魂,你打什麽游魂?!”呵斥的聲音從不遠處傳來,另一人收回了七星銅錢劍道:“師兄,我才練了兩年,哪兒比得上你。”
“蹲了這麽多日,我算是看出來了,若無那些穿雜在游魂中的鬼魂,這些毫無意識的游魂早就被太陽曬散了,哪兒會留到今日。”
“現下我們唯有趕緊将藏匿于游魂中的鬼魂找出,消滅,才能盡快回去北堂給老堂主祝壽!”
幾句交談伴随着一柄柄銅劍于空中飛旋,那些銅劍受其主人的指引,在魂魄中穿插而過,打在游魂身上倒無所謂,偶爾還能撞上一個鬼魂,那鬼魂便傳出一聲尖利的哀嚎,随即倒下,魂魄從傷口處開始消散。
周家衆人見到有人來了,便站起身,昂着頭遠遠看過去。
十幾道人影結伴出現,雙方打了照面皆是一愣,此番被北堂派來來解決風蕭坳之事的人是北堂執劍長老方清山的弟子——牧松,之前有過巧合見過周椿,加上周家旗幟豎立,他立刻就認出了衆人來。
“原來是周堂主與蘇長老,久仰幸會。”牧松拱手致敬。
牧松見到熟人漸漸放松下來,只讓自己身後跟着的一衆師兄弟繼續捉拿鬼魂,主動将風蕭坳之事簡單說給他們聽。
原來是風蕭坳出事之後,四周的城池都不大安生,每夜随着不同風向的風吹過風蕭坳,都能帶着那些游魂去到不同的城鎮,且幾乎夜夜都會死人。
近來孔老爺子大壽在即,誰也不敢出差錯,方清山便命牧松帶着師兄弟前來查探,務必要在大壽之前解決此事。
牧松查探多日才發現風蕭坳的游魂白日都不見蹤影,唯有夜裏才會随風飄行,而困住這些游魂不讓他們被陽光曬散,還總牽引着他們走向四方城池的便是潛藏于游魂之中的鬼魂。
每夜風向不同,牧松要去的方位也不一樣,後來便只能入夜帶着師兄弟在風蕭坳附近游走,游魂去哪兒,他們追到哪兒。
只等将游魂中的鬼魂全都捉光,風蕭坳也可太平了。
黎袁峰道:“我方才也的确瞧見了幾個鬼魂,但這數量太龐大了,牧少俠得捉到何時才能回去?不如一把黃符施雨,澆滅所有的魂魄。”
牧松揚唇笑得尴尬:“這……這風蕭坳之事特殊,孔家不欲強辦。”
在提到孔家之後,牧松臉色一僵,忙扯開話題:“諸位在林中過夜萬要當心,你們恐怕對此地不熟,明日一早我便領諸位離開風蕭坳,或能趕上幕城的除夕燈會。”
提起除夕燈會,上官晴瑛嘆了聲:“對哦,快要除夕了。”
說到除夕,衆人的心情也松快起來。
一柄銅劍于空中飛了半天,自尋鬼魂目标,在附近游魂之中轉了轉,忽而調轉方向朝丁清這邊沖了過來。
丁清可怕極了北堂的劍,北堂的每一把劍都殺鬼,她頓時縮在一旁樹後,等那銅劍堪堪飛過身側,又從背後調轉時,迅速以手比了個結印欲行陣法。
黑羽歘地一聲展開,銅錢劍打在羽翼上頓時斷裂了紅線,銅錢碎了一地,叮鈴哐啷落在了雪地裏。
那邊衆人聞聲趕來,周笙白已經收回了羽翼,八星陣于丁清眼前若隐若現,在她收手時消散。
“丁姑娘!”周椿第一時間沖過來:“你沒事吧?”
丁清讷讷搖頭,一雙鹿眼直勾勾地盯着周笙白的肩,她方才瞧見周笙白的羽翼伸出來為她擋劍了,銅劍散了,那他受傷了沒?
牧松的師弟瞧見自己的劍毀了,哀嘆了聲,說這可是花了大價錢買來的。
牧松瞪了對方一眼,那人才噤聲,他問周椿:“周堂主的隊伍裏,怎麽還跟着個女鬼?”
目光移到了周笙白的身上,牧松又問:“這位是?”
周笙白未戴面具,微卷的長發梳理整齊,因面容過于俊逸,倒是讓人很難将他認成惡人,只是那雙桃花眼瞳仁漆黑,像是一雙寒潭,盯得人不寒而栗。
周椿也不知如何解釋丁清的身份,正在猶豫是否要坦白周笙白與她的關系時,飓風掃過衆人眼前,刮起了一粒粒白雪。
雪粒在月色下反光,像是寒刀般割過衆人的臉頰,就在他們擡起袖子側臉躲避時,巨大的雙翼伸展,黑影迅速掠過,飛上了穹蒼,唯獨帶走了丁清。
風止,連着這一處的游魂都被那風吹散了隊形。
牧松愣怔地看向地面雪上被風刮出的一道道痕跡,掃去那人曾站在這裏的蹤跡。
衆人擡頭望向夜空裏的月,只見彎月被雙翼遮蔽了一半,周笙白已經離他們足夠高,足夠遠了。
丁清有過很多次被周笙白帶着飛上天空的經驗,可她仍舊沒能習慣驟然離地時,那魂魄幾乎脫離身體的拉扯感。
周笙白的懷裏很暖和,他的雙臂摟緊她的腰臀,将她整個人禁锢于懷中。丁清的頭都不能擡起來,鼻尖蹭着他的胸膛,呼出的氣息全都被自己吞了回去。
夜裏的風真冷啊。
丁清的心跳又開始加快了,呼吸紊亂地打在周笙白的心口位置,她不知周笙白能否感覺到,可她自己的臉确實被悶得燒了起來。
周笙白帶她直接飛過了風蕭坳,在越過風蕭坳另一邊的半山腰處停了下來。
落地後,周笙白迅速收回了雙翼,嘴裏嘀咕了句:“真冷。”
丁清聞言,連忙要将外衣脫下來給他披着,周笙白瞧出了她的意圖,大手一抓便将她的衣襟合上,眼神瞥下去:“你這件衣服也就夠披我半邊肩頭的。”
丁清眨了眨眼道:“我還有件中襖。”
“自己穿着吧!”
對于周笙白而言,丁清的身形的确顯小,她死時年輕,這具身體永遠停止在了十六歲左右,那張小臉因活着時沒吃過什麽好東西,消瘦得下巴尖尖,骨架也像是一捏就能碎。
只需他伸出一只手,便可以把丁清抱在懷裏,或扛在肩頭。
丁清攥着衣襟,嘴角下撇,一雙眼眸向上擡,明亮亮地望着周笙白。
她甕聲甕氣的,與往常非常不一樣,聲音從鼻子裏哼出喊了句:“老大……”
周笙白見她這模樣,只覺得自己的心髒被對方捏在手裏了,呼吸也停了:“怎麽了?”
“你的翅膀沒事吧?”丁清伸出手,從他腰肋處往他背後肩胛骨那裏摸了摸,整個人幾乎貼在了他的懷中,掌心柔軟地揉了兩下道:“那把劍都壞了,你的翅膀壞了沒?”
周笙白心裏那只蠢蠢欲動的小貓爪,撓破心肝,幾乎要沖撞出來。
“沒。”他的聲音略啞,垂在身側的手漸漸擡起,摟住了丁清的背後,冷不丁将人抱在懷中,緊了又緊,說出的話就連他自己都能聽出些許嬌氣來:“就是冷。”
丁清的手指微頓,心想抱吧抱吧,抱着還能取暖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