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VIP]
丁清是被迫離開布坊的, 那天夜裏永夜之主帶走了她,也帶走了丁澈。
他用丁澈作為威脅,要丁清将她所有會的陣法一一使出來, 他就站在陣法的中央,起初還有些溫情,像是個嚴厲的師父一般指正她的錯誤。
丁清只覺得他是個怪人,身上穿着寬大的袍子遮掩了一切,若非聲音聽上去像是個年輕男人, 單單從外看去, 根本分不清他是男是女。
這個怪人似乎沒有傷害她的意思,只是丁清在第二次犯同樣錯誤之後, 他會有相應的懲罰,第一次是關小黑屋幾日, 第二次是不許她吃喝幾日。
他叫丁清‘乖孩子’,只有丁清令他滿意了, 他才會準許她探望丁澈, 每一次去看丁澈都在不同的地方。
丁清不想被他控制, 在一次見到丁澈後,她找理由支開了永夜之主帶走丁澈, 她自認計劃不會被發現,成功帶着丁澈跑得遠遠的。
兩個月的逃亡, 丁清以為自己終于擺脫了對方,就在她放松警惕的那天回去家中,她看見丁澈坐在輪椅上不能躲避,而永夜之主就坐在他的對面。
他像個鬼魅, 在那時丁清才知道, 她是對方手裏的風筝, 他想放便放,想收便收。
那人的臉黑漆漆一片,幾盞燈火也無法照清楚他的相貌表情,他起身朝丁清走去,無視她的所有掙紮,她會的,在他面前都不值一提。
他走到了丁清的面前,一股黑氣抓住了她的頭發,任由她踢打,拖着她走出小屋,走入了黑黑的深巷。
丁清尖叫着呼喊求救,丁澈從輪椅上滾了下來,手腳并用地想要爬過去救她。
“放開她!放開!我求求你,有什麽事沖我來,放開我姐姐!”
那夜暴雨,泥濘的路上滿是腥臭的牲口味道,那是一個屠狗場,小屋子裏關了幾十只餓狠了的野狗,看守的人尚未來得及起身詢問,便被男人迷暈。
他将丁清丢入了小屋中,筆挺着腰背站在屋前,丁清不敢出聲,怕自己驚擾了那些蠢蠢欲動的野獸。可一雙雙于深夜中發光的綠眼睛,虎視眈眈地看向她,她就是送到嘴邊的魚肉。
“若你能自己出來,我就不追究了。”
他是這麽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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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清懼怕他,她看不懂他,她問過對方許多回,他究竟想要什麽,可他什麽也不說。他就是以折磨人為樂,眼見着丁清在野狗群中吶喊躲避,凄慘的叫聲與嘩啦啦的大雨融為一體。
她喊叫了半夜,無人應她,也無人救她。
十六歲的丁清,死在了那個被野狗啃食的深夜,她的身體四分五裂,成為瘋狗口中血淋淋的食物。她最終以牙還牙,咬死了那些狗,卻救不回自己的性命。
男人的聲音一如既往的令人畏懼,他道:“乖孩子,我一直相信你可以。”
彼時小屋內滿是瘋狗屍體,和七零八落的屍塊,丁清的魂魄化成了六個,不同的魂魄成了不同的情緒。
害怕的躲在角落瑟瑟發抖、傷心的雙手捂臉哭得斷氣、生氣的還在死死咬着一只瘋狗的脖子,直至那具野狗屍體從她手中掉落,她才察覺,自己早就死了。
極端瘋魔的那個,兇狠地朝男人撲了過去,她的眼裏有憎惡,有恨意,有殺戮,可她碰不到對方的衣角,他們實力懸殊。
于是他口中喃喃了咒語,一根手指點在丁清的眉心,讓她四分五裂的魂魄暫且歸一。
他讓丁清喝下了他的血,他說他能給丁清別人望塵莫及的能力,他讓丁清記住,他是永夜之主,是她的主人。
丁清消失了三個月,身體才漸漸長好,她可以用回自己的身體,卻再也不是人了。
她無法逃開對方的控制,她所做的一切都像是有一雙眼在盯着,不論她走到哪兒,對方都能将她抓回來,以丁澈的性命作威脅,讓她再也不敢動背叛逃跑的念頭。
永夜之主就像是在她的身體上得了趣,他發現丁清是對他的血液融合的最好的那個,她的身體可以自愈,并且速度很快,于是他用盡花招折磨她,看她一次次突破。
看她渾身狼狽地趴在地上,或真或假的求饒。
看她剛長好了新肉,又頑強地撲向他,想要同歸于盡。
丁清就像是他意外得來的玩具,擁有一具怎麽也玩不壞的身軀,和每次受盡折磨後,都會受情緒影響而分裂的靈魂。
她的魂魄幾乎碎成了微末,她的性格也越來越極端。她會騙人,騙得很真,曾經有過幾次當真騙過了永夜之主,然而又被抓回,又被教訓。
後來丁清知道除了她之外,永夜之主的手下還有許多其他鬼。
那些鬼或多或少擁有自己的能力,不費吹灰之力便可以取人性命,他們視人命如草芥,渾然忘了自己曾經也是人。
丁清跟在他們身後見多了屠殺,聞夠了血腥,她覺得自己越發像個行屍走肉的傀儡,總有一日會磨去自己的意識,也成為他們這樣的惡鬼。
于是她又帶着丁澈逃了,那次很成功,她逃到了北堂境內,與幾個捉鬼人士打了一架,設下陣法後被坐在馬車上的趙煊看見,一路帶回了鄞都城城主府。
趙煊為人溫和,他并未因為丁清是鬼而看輕她,得知她還有個腿殘的弟弟活着,便一并把人接來府中養着。
趙煊說:“我還是第一次看見會捉鬼之術的人死後成了鬼。”
五堂境內,凡是捉鬼世家的人死後魂魄都會被同門消除。
他問丁清的身份,丁清沒回答,她不信任他,趙煊也不在意,只留着丁清在身邊,待她與常人無異。
他教過丁清識字,只教了幾個,其中便有他的名字。
他從不讓丁清幹粗活,甚至因為她有弟弟要照顧的原因,每月的銀錢都多給了。
他說丁清的眼睛很好看,誇她很漂亮。
他喜歡游玩,也帶她去過許多地方,曾有一次去過南堂邊境的城池。丁清在那兒看見了捉鬼的流氓為了一只鬼魂歸屬打架,被趙煊制止。
也是那次,她偷偷學會了那些流氓口中的五洩咒。
趙煊允許她與他并肩而行,會在駿馬疾過街市時拉住她,護她走在裏側。
就連丁澈見到他,都要揚笑打招呼,叫他“城主”。趙煊道:“不必那麽見外,你叫我煊哥就好。”
丁澈不見外地叫他“煊哥”。
趙煊對丁澈道:“那我以後叫你阿澈。”
轉頭又朝丁清笑:“就叫你阿清咯。”
那是第一次丁清反應過來,趙煊對她很不一樣。丁澈說趙煊喜歡她,丁清不信,可有時趙煊對她過分的溫柔又讓她覺得或許他真的喜歡她。
可她不懂喜歡,她将趙煊當成恩人。
許是因為趙煊厲害,她在鄞都城的這兩年,從未被永夜之主找到過。
那日趙煊帶她游湖,上了船她才知道船上僅有一個船夫與他們二人,趙煊與她說了天池旁神石的傳說,他也将自己的玉章遞給丁清看。
他說他僅有十二枚玉章,是天池裏産的黑玉所刻,凡是送出玉章的人,對他而言都意義非凡。
丁清聞言要将珍貴的玉章還給他,可他搖頭說:“這個是送你的,阿清。”
他說:“我知道你曾應當過得很不如意,吃了許多苦,城主府內有許多人都明裏暗裏讓我別把一個鬼放在府內,可我從不在意你的身份。有時你的調皮,我也全當沒看見,幾次縱容下去,我也漸漸琢磨出來了。”
“我想我應是喜歡你。”
他說完,耳廓紅了。
丁清在城主府裏沒受過一點欺負,不是沒人欺負她,而是那些人不敢鬧到趙煊的面前。丁清也抓住這一點,欺負了回去,她沒想到趙煊一直都知道,且默許她使壞。
她的心防有些被瓦解,也有些被打動。
趙煊本與北堂境內的某個世家女子有過婚約,卻在與丁清游湖後便退了對方的婚事,他沒明說,可局內人都看得明白。
丁清從未覺得自己生活的安穩,她的背後還有一雙眼睛在看着,只是那雙眼睛的主人暫且沒追上來罷了。
于是她主動去了趙煊的書房對他坦白。
那是她此生做過的,最愚蠢、最後悔的事。
她告訴趙煊她是西堂丁家的後代,她死在一個自稱為永夜之主的男人手裏,那個男人逼迫她叫她主人,她從未真正脫離過對方的掌控。她在對方的手上受盡折磨,或許說不定某一日永夜之主找上來,她就不能繼續呆在鄞都城了。
她告訴他她有一千多片魂魄碎片,她的身體只要不是碎得徹底,應當都能慢慢複原,這都是永夜之主給她帶來被迫承受的能力,學會了這些能力,她逃不掉。
當時夜色深濃,丁清只顧着說自己的,頭垂得很低,沒看見趙煊看她逐漸發亮的眼神。
他道:“阿清,我們是一樣的人。”
丁清沒明白這話的意思,迄今為止,她也沒明白。
她将一切都坦白,是不想連累趙煊,因為她覺得趙煊或許真的是個好人,他若真心喜歡她,她不能害了他。
可趙煊卻害了她。
陣法封鎖了城主府,捉鬼人士于城主府內外布下了天羅地網,丁清察覺時已經晚了,她沒辦法逃出去,她被趙煊關了起來。
人前溫柔愛笑的鄞都城城主就像是突然變了個人,他的眼底滿是冷漠,看向丁清,就像是看向一只待宰的獵物。
他為了印證丁清的話,動手在她的背上劃下一刀,眼見着傷口于一炷香的時間內愈合消失。
他對丁清的折磨,不比永夜之主的手段輕。他嘴角挂着殘忍的笑,眼神陰鸷凜冽,他想要獲得哪怕被五馬分屍也能愈合的力量,不斷對丁清逼供方法。
丁清早不知疼了,她以沉默相對,心中更是萬分自嘲。
太愚蠢了,她怎麽就學不會自保,怎麽就能輕信假象。
她看向手心裏躺着的黑玉章,狠狠地摔在地上,玉章碎裂成一片片,又于她心中建立了高高的圍牆。
丁清絕食、沉默,趙煊沒有耐心,先是給她送來了丁澈的手指,又給她送來了丁澈的耳朵,在她瀕臨崩潰時,放了一碗肉醬飯。
等丁清實在熬不住吃下後,他才告訴她,那晚飯是用丁澈的血肉做的。
“趙煊!!!我要殺了你!!!我要殺了你,啊啊啊——”
丁清的理智徹底崩斷,她撲上了門扉,看見窗棂外冰冷的視線渾身發寒。她毫不猶豫将手深入了口中,用力摳着喉嚨,把方才吃下去的飯統統吐了出來。
她怕吐得不夠,摳得滿嘴是血,一聲聲像是要将肺腑一并嘔出來。
她要殺了趙煊,總有一日,她會讓他付出代價!
哪怕神魂俱滅。
作者有話說:
下章清清的過去,就全都在白白面前攤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