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VIP]
後來趙煊命人送來的東西, 丁清一樣也不吃。
她瘦了許多,身體無法支撐,只能癱在地上慢慢呼吸, 可她的靈魂比任何時候都要清醒,她要想辦法逃出去。
趙煊又來過幾回,見她不吃不喝,蹲在她的身邊,眼裏滿是不忍與心疼。
他的手輕輕撫上她的臉, 像是好言相勸:“你吃點吧, 阿清,別再倔強了。告訴我可以使身體快速愈合的方法, 等你好了,我娶你, 好不好?”
“你騙我。”丁清的聲音沙啞。
“我不騙你!阿清,我真的喜歡你, 可你太倔強了, 你怎麽就學不會服軟呢。”趙煊抓着她的手:“阿清, 你給我個機會對你好,我會對你和阿澈都好。”
“阿澈沒死, 他還活着……在鄞都城,誰也不會欺負你, 我不讓那些捉鬼人士再入城了,我保護你。”趙煊道:“阿清,你妥協吧。”
丁清瘦得臉頰凹陷,換成尋常人早死透了, 可她已經死了, 不可能再死一起。
她的眼眶濕潤, 像是被他說動,輕聲道了句:“好。”
趙煊頓時高興起來,他喊來了下人,端了好吃的一口一口喂進了丁清的嘴裏。他就像是又變成了丁清以前認識的那樣,極盡溫柔,丁清說什麽他答應什麽。
丁清告訴他,她是喝了永夜之主的血才将身體變成這樣的,她詳細說起了永夜之主對她的折磨。那種仿若虐待般的訓練,持續了足足三個月,她才終于熬了過來。
趙煊信了她的話,他說他心疼她,他以後會對她好,會娶她。
丁清抓着他的袖子,眼底蓄滿了淚水,像是不确定地問:“你真的不會再騙我了?不能……不能再有下次了。”
“不會,不會!”趙煊抱緊丁清:“我喜歡你的,阿清,我是真心的!”
丁清像是終于想明白了:“罷了,如你所說,若你能變得更厲害,或許永夜之主便不敢來鄞都城捉我回去。”
趙煊高興她想通了,丁清說她的身體裏流了永夜之主的血,她可以把血給趙煊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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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煊不疑有他,他喝了丁清的血,斷了自己的腿,眼見丁清手腕上的傷口愈合,趙煊疼得渾身冒汗,可他的腿沒有半分好轉。
趙煊還在強顏歡笑,他想讓丁清扶他起來試試,丁清的雙眼猶如深不見底的寒潭,望向他冷冽又憎惡,她端起圓凳,狠狠地朝趙煊的腿上砸去,仗着他不能行走,眼底已有殺意。
趙煊大喊一聲:“阿清——!!!”
一抹黑影撞倒了丁清,她居然見到趙煊扶着牆壁慢慢站了起來,眼中滿是不可置信。
丁清連忙跑開,她在城主府內設下一個又一個自救的陣法,她不信趙煊真的留了丁澈的一條命,可又怕那萬分之一,還是跑向了以前丁澈住着的小院。
小院內外有人看守,丁清費盡力氣才沖進裏面,她看見了坐在輪椅上的丁澈。
丁澈沒了雙耳,沒了右手,他的雙腿不能行走,他在見到丁清時渾身顫抖地喊了聲:“姐姐。”
丁清背上他,一如以往的每一次逃亡,她安撫道:“別怕,阿澈,姐姐帶你離開,我們這就走!”
古怪的是沒有捉鬼人士追上來,丁清帶着丁澈跑到了城主府的後門妄圖破陣,追上她的只有趙煊。
趙煊手中握着劍,直指丁清:“別逼我,阿清。”
他說完這話,根本沒給丁清回應的機會,長劍脫手而出,一聲阿清幾乎喊啞了聲音。
丁澈就趴在丁清的背上,左手用力推開她,擋住了那一劍。
他會的陣法很少,唯有一個八星陣是丁清反複教才學會的。他用八星陣護住了丁清,趙煊終于還是摔倒在了地上,就像是一直支撐着他站起來的力量消失了。
他的衣服上滿是血跡,看向丁清的眼滿是絕望。
丁清恨他,這是殺他最好的機會,可她無暇管趙煊。
丁澈的心口破開了一個洞,八星陣将她困在其中,丁清能破開丁澈的陣法,可她不敢輕舉妄動,她怕自己稍有舉動,丁澈就堅持不住這一口氣了。
幼年殘廢的雙腿萎縮于衣服下,丁澈擡頭看向丁清,眼底沒有痛苦,卻是解脫。
他說:“夠了,真的夠了,姐姐……從爹娘死後,我就成了你的累贅,你雖一直沒說,但我知道,是我拖累了你,我早該死了。”
“若沒有我,你不會遇上這些事,若沒有我,你也不會受人脅迫,若沒有我,你本可以不必死,你或許會有完全不同的人生,是我害了你,毀了你。”
丁清淚流滿面,她搖頭:“不是的,阿澈,你是我的親人,你是我最親最親的人!”
丁澈自嘲苦笑:“你快破陣離開吧,放下我,你還有機會幸福的,姐姐。”
“我不跟你走了,我也不要你背我了,其實我早就想說,我活夠了!這樣窩囊地活着很累,很痛苦,我很懦弱,姐姐,你就當我是個膽小鬼,我想解脫了。”
丁澈吐出一口血:“或許我死後,魂魄也會被人掌控,但姐姐……丁清!你記住,阿澈是想要你開心的。若我的鬼魂受不住折磨,或被人迷惑失了心智,要你做出任何傷害自己的事都不要聽,不要信,那不是我。”
“阿澈永遠都希望姐姐開心,其他的我,都不是我,我只要你開心……走吧,走啊!”
丁清走了,可現實并不如丁澈所願,她沒能逃出鄞都城,又被趙煊的人捉了回去。
面對陰鸷殘暴的趙煊,丁清做好了灰飛煙滅的打算,只是趙煊沒有放棄重新站起來的機會,他在丁清這裏找不到方法,便拉下臉做了令人唾棄的決定。
他對外放話,引永夜之主到來,他把丁清送回了她的噩夢身邊。
丁清曾因信任,說出她最害怕的人,而她最害怕的人就站在她的面前,聲音笑吟吟道:“回來吧,乖孩子。”
丁清絕望了。
丁澈死了,他的屍體被扔在了亂葬崗裏,丁清去找時只能聞見漫天腐朽的臭味,一堆枯骨中,唯有一具因為天寒保存尚算完整的屍體。
丁清如往常一樣,将丁澈背出了亂葬崗,她護了一輩子的人,是她此生唯一心靈寄托,是她的至親,是她的底線。
他沒了。
丁清找了塊有樹有水的地方,她将丁澈埋在了那裏,那夜暴雨好比她娘死的時候,丁清還能記得三歲的丁澈抱緊她哇哇大哭,眼下卻只剩下一塊冰冷的無字碑。
丁清跪在了碑前,從此以後她真的就成了一個人,孤零零的一個人。
驟雨如瀑,噼裏啪啦打在了瘦弱的身軀上,将丁清打得趴在地面。撕心裂肺的哭聲被雨聲掩埋,她在丁澈的墳前跪了一夜,徹底與過去的自己告別。
趙煊巴結永夜之主,可永夜之主看不上他,說他是懦弱的宵小,不配喝下他的血。
丁清從丁澈的墳前離開後,變得尤其沉默寡言,玉霄姬嘲諷她,其他的惡鬼也都嘲笑她,他們說留在永夜之主身邊多好,能擁有旁人所不及的能力,還能自在地做自己。
丁清只想苦笑,她從來都做不了自己,她連自己是誰都弄不清楚了。
她不想騙人,可她騙了;她不想害人,可她害了;她不想死,還是死了。她不想受那些永無止盡的折磨,可她還是受下來了。
丁清想她迄今為止唯一保留的底線便是,她還沒殺過人。
可她會殺人的。
她知道,她會殺了趙煊,為丁澈報仇。
丁清甚至想,就這樣也好,徹底堕落成惡鬼也沒什麽大不了的,她一直以來的堅持,在那些比鬼還惡的人面前,顯得尤其可笑。
一日山間下了一場大雨,雨水透着淡淡的蓮花氣味,有個身穿綠裙的女子來找永夜之主,她是個活人,還是第一次有活人走到了永夜之主的身邊。
那個女人離開後,永夜之主便讓手下的鬼都去替他殺一個人,一個夜界稱之為鬼鳥的人。
丁清受了令,這次離開沒有任何人阻止,她當真在夜界打聽鬼鳥,就像是永夜之主身邊其他鬼一樣,認真替他辦事,徹底喪失自我。
一夜丁清做了夢,她夢見了丁澈,她夢見丁澈捂着心口上的傷問她為何要妥協。
他拉扯着她的衣襟,聲淚俱下地質問她:“我以命換來的,便是你如此堕落,可我要的是你快樂,我要你快樂!”
醒醒啊,丁清,若再不醒……就真的醒不來了。
丁清猛然驚醒,汗如雨下,猶如死過一回。
她不能妥協,她不能認命,她這一輩子從未為自己活過,生死都因丁澈,若她真的就此堕落,又何苦前二十年的堅持呢?
她要離開永夜之主,她要擺脫他,她要擺脫過去,她要重新開始!
哪怕她早就死了,哪怕她是鬼,她也可以為自己再活一次的!
可以的,可以的……
丁清沒了丁澈,便沒人可以再要挾她,可她要躲開永夜之主,便只能找到足夠強的人庇護。
于是她開始于夜界尋找足夠強的鬼,越強的鬼,越惡。
直到那個被她短暫遺忘的鬼鳥出現在眼前。
男人玄衣貼身,巨大的雙翼劃破長空,鷹爪勾起丁清點頭哈腰恭維了兩個月的惡鬼,不過片刻,便将其吞得絲魂不剩。
那是近些年來,她眼裏第一次出現了光。
那個惹得滿山小鬼四處亂竄,驚慌逃跑的男人,甚至不屑給他們這些叫不出名號的小鬼一個眼神。
是夜,伸手不見五指,無月也無星,可丁清就是能從他的身上看見光芒。鬼鳥面具上尖利的鳥喙像是勾住了她的魂魄,等她回過神,本能地跟上去,對方已經飛走了。
後來有過第二次、第三次、第四次……
凡是丁清認的惡鬼都是夜界聞名的,卻沒有誰能在他的手中逃過一劫。
她打聽到了對方與中堂周家有關,打聽到了他總護着周椿,于是她找來了鴉魍的消息,塞進了中堂引周椿入險。
至此,周笙白認識了丁清。
顫抖的手慢慢從碧綠的石面上收回,黑羽褪去,單手握拳,周笙白的肩背有些僵硬。
丁清吃夠了苦頭了。
丁齊韓曾對她說過,若想要一個人喜歡她,就對那個人笑,哪怕委屈點也沒關系,多笑一笑,讨好對方。
逃亡時認識的人、去風端城司家見到的司千重、布坊裏的管事、起初如嚴師般教她陣法的永夜之主和……趙煊。
丁清對他們每個人都笑過,可他們沒誰真的對丁清好。
一陣輕風吹起他的發絲,掃上他的眼尾,周笙白睫毛顫顫,竟含着霧氣,一口寒氣憋在胸腔,他突然想起來他第一次見到丁清。
小瘋子當時也是笑着的。
“有人叫我來殺你。”
“可我一點也不想殺你,我想認你做老大。”
“你讓我往東,我絕不往西。”
——我不是壞人。
——你能不能保護我?
——我會很聽話。
周笙白此刻才明白她的弦外之音。
小瘋子不是來認老大的,她是來求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