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VIP]
距離天黑至多只有兩個時辰, 丁清需得加快速度才行。
風端城就這麽大,丁清尚留以前的記憶,找起來并不難, 更何況謝嵐能去的地方也只有幾處。
比武招親處她已經四下搜過了,他似乎在與孔違比試之後就離開了,剩餘的便是謝家在風端城內暫歇的客棧,還有富貴人家吃飯首選的酒樓。
丁清還做了個打算,比方那謝嵐不是什麽不懂消遣的公子, 那風端城內還有較為有名的青樓小館, 盯着這幾處找,用不了兩個時辰。
到達客棧門前, 丁清才略微掀開帷帽下的輕紗擡頭朝客棧的牌匾看去一眼。
拖比武招親的福,風端城內凡是懂些捉鬼之術的, 全都去司家門前的擂臺湊熱鬧了,謝家的客棧周圍卻都安安靜靜的, 僅有幾個穿着華麗的人偶爾進出。
丁清沒冒險進去, 只在客棧的對門找了個吃馄饨的小攤坐着, 分了魂魄碎片在客棧的小二身上,再由小二走過的地方, 慢慢占滿整間客棧。
除去沒開門的房間,客棧內無謝嵐的身影。
她等了大約半柱香的時間便将魂魄碎片留在原地, 再前往酒樓。
途徑幾個可能會遇上人的熱鬧地方,丁清都留了魂魄碎片,只要其中有一雙眼看見謝嵐的身影,她便可以立刻找到對方。
丁清在酒樓門前盯了許久也不見對方蹤影, 心中不免生奇。
在昨日之前, 她從未聽說過謝嵐的名號, 可見這位公子鮮少離開南堂境內,照理來說對風端城也不熟悉,下了擂臺不論去哪兒身邊必少不了人。
可她當真沒碰見過。
排除酒樓,丁清便只能去青樓了,若是青樓再找不到人,她就離開。
原本想找謝嵐,也只是心中猜測,有疑慮,但說到底她已經死了,人間之事能管之甚少,她對司家沒什麽情誼,更不認識謝家的人,南堂與西堂如何,丁清不放在心上的。
風端城的青樓集中在一條街上,那街上除去青樓也有些含着琴藝舞演的酒樓。
Advertisement
現下天還沒黑,進出青樓的人沒那麽多,一些衣着輕薄的姑娘們倚着欄栅朝外望,瞧見個穿着富貴的,又或年輕俊朗的便就招呼着對方進去坐。
這條街前還有石門牌,擡頭一望叫‘春日無邊’,她深吸一口氣,将身體裏的魂魄碎片慢慢滲入了街道裏的每一個人身上。
他們的眼成了丁清的眼,卻無一個是丁清想找到的人。
奇怪,那人就像是憑空消失了般。
丁清的注意力全都在分散出去的魂魄碎片上,渾然不覺身後偶爾走過的人群中,有一個男人扇着羽扇,隔着不遠的距離對她這邊淺淺笑着。
“你在找我?”
聲音忽而從身後傳來,丁清渾身一顫,魂魄碎片從四面八方迅速竄回了身體,她慢慢回頭,見到五步之外站定的男人。
謝嵐風度翩翩,臉上挂着耐人尋味的笑意。
丁清定定地望向他,這是他們相距最近的一次,她眉頭輕皺,悄無聲息地用魂魄碎片借着對方身後的人靠近他,然後鑽入他的身體裏。
魂魄附上的那一刻,男人發出笑聲,眼神頓覺有趣,彎着對她道:“丁清姑娘不必試探我。”
他竟然知道她!
“我原本也沒打算隐瞞身份。”謝嵐微微昂起頭,露出幾分高高在上的睥睨來:“在昨日之前,我雖未見過你,可聽過許多次你的名字,只是沒想到……你當真就是個小姑娘。”
丁清抿嘴,将魂魄碎片收回。
“他們都是怎麽叫你的?”謝嵐繼續笑着:“叛徒?瘋女人?不知好歹的家夥……啊,那個人倒是對你有個別致的稱呼。”
三個字一字一頓地從他口中吐出:“乖、孩、子。”
這三個字像是打中了丁清的魂魄,逼得她不得不擡眸重新審視眼前的男人,她猜對了,他與那個人有關。
可他與丁清之前接觸的所有人都不同,因為他是凡人,他是活着的人,而非曾經圍繞在那人身邊俯首稱臣的鬼。
“你是永夜之主的人。”丁清篤定。
難怪她覺得對方身上有一股莫名的熟悉感,那是因為他們身體裏流着同樣的血。
永夜之主的手下都喝過他的血,可真正能适應的卻很少,就連玉霄姬喝下那些血也如一杯酒一盞茶,隔夜便絲毫不存了,曾經的丁清是其中獨特的存在。
永夜之主的血,可讓肉身重塑,不論傷過多少次,只要魂魄還在,肉身就能重新長回來。
丁清望向眼前的男人,她慢慢後退一步,豁然發現此時她所站的地方竟然一個人也沒有,熱鬧的花街柳巷前,來往行人全都被排除在陣法之外。
謝嵐造了個安靜的小空間,只供他們倆對話。
不是她找不到他,而是他知道她會找來,所以一直都在耍着她玩兒。
謝嵐沒有反駁自己是永夜之主的人,他只是依舊擺出高傲的姿态,審視丁清就像是在審視一塊破布,絲毫引不起他的半分看重。
“你找到了他想要殺的人了?”謝嵐問。
丁清沒回答,在得知謝嵐背靠的人後,她想起了多年前在司家聽到的話,心中越發生寒,猜測成真,丁清頭皮都發麻了起來。
“陪在你身邊的那個男人便是鬼鳥?”謝嵐嗤地一笑:“那看來你與玉霄姬那個蠢貨沒什麽區別,你也在以色侍人,獲取他的信任。”
“丁清。”謝嵐慢慢走向她,直至他站定在丁清的面前,丁清才回過神來。
她昂着頭看向近在咫尺的男人,那張陌生的臉上逐漸顯現出熟悉的表情,那是一種看似溫柔似水,實際上眼底一片涼薄,甚至漸漸湧現出折磨的殘忍的瘋狂感。
丁清見過這個眼神,在她還天真地以為永夜之主是想要教她陣法的奇怪恩師時,而後他的眼神變得不滿,不滿她進步太慢,不滿她将心思放在丁澈身上,随後便有了透着詭異的懲罰與折磨。
在不同的人都臉上,看見同一種熟悉的表情,驚得丁清雙腿一軟,本能地以為眼前之人就是永夜之主。
她跌倒在地,昂起頭怔怔地看向對方,她知道心跳加速的原因了……因為懼怕。
和與周笙白在一起時的激動緊張不同,這是真正地從骨子裏透出的一股懼怕感,只要聞到那個人血液的味道,只要看到那樣熟悉的神情,丁清就能回想起自己曾在他的手上逃過多少回,又被抓回去懲罰過多少次。
謝嵐見她害怕,收斂了眼神笑道:“哈哈哈,你也不過如此,這麽不經吓。”
他學得很像,像到丁清的心跳一直紊亂着,可她知道再像,謝嵐也不是那個人,因為她還沒有怕到發瘋,沒有怕到話也說不出、渾身發疼。
“你是個瘋子。”丁清想通了一點之後,看向謝嵐的眼神多了股說不清的憐憫感:“你也被他折磨過,可你居然以此為榮。”
若非同樣被永夜之主那般對待過,謝嵐學不出他那種迫人的氣勢來。
他已經失去自我,靈魂已然依附在了永夜之主身上,他的身體受傷之後能很快愈合,相當于擁有了一具不死之軀,可他活着也等于沒活了。
謝嵐與那些臣服于永夜之主的鬼之間,除了他擁有一個活人的身份之外,并無區別。
丁清抿嘴,慢慢從地上爬起來,她朝四周的陣法看去,找了個破陣的方式打算離開。
謝嵐顯然沒打算放過她:“你說,我把你捉回去獻給他,如何?”
“你又不是他。”丁清說完這句話,周圍設下的陣法從中空裂開一條縫隙,随後如破裂的琉璃般五彩斑斓地落下,掉在地上化成了粉末,一陣風吹過,他們各自站在了行人之中。
你又不是他,所以她不怕。
即便是他,丁清也不會再那樣害怕了。
以往她帶着丁澈逃跑,害怕被捉回去後受盡折磨,害怕會連累丁澈一起吃苦,害怕丁澈會死,她孤立無援。
現在不同了。
丁澈死了,丁清沒有軟肋與底線。
城裏還有周笙白,老大與她說過,若遇到危險,可向他求救。
過去的她永遠都在自救,可她現在不是一個人,她有人撐腰。
“捉鬼世家的人在街上捉一只鬼,應該沒人會覺得有問題吧?”謝嵐揮了揮羽扇,笑得一派溫柔。
丁清忽而想起來她昨日在街頭第一次見到這個男人時他的表情,意外與當初逃離布坊後遇上的永夜之主有些相像。
真好笑,他在學那個人。
丁清竟主動朝對方靠近,見到謝嵐眼底的詫異後,她将袖子裏藏着的酒壇開封,從他肩上傾倒,随後擲地有聲。
只見女子忽而往地上一倒,衣襟歪斜,露出纖細的肚兜肩帶,她捂着心口位置露出一副楚楚可憐的面容,下一瞬眼淚便落了下來。
“公子別這樣!”丁清的聲音尖叫着,頓時惹得周圍人看過來。
濃烈的酒氣四溢,謝嵐朝丁清靠近時她嗚哇哇地哭出了聲:“我、我才十四歲,我只是路過,公子別過來了……”
她本就嬌瘦,加之眼圓臉純,幾個男人一聽她才十四歲,便立刻朝謝嵐走去,聞見他身上濃烈的酒味便道:“這位公子喝多了?”
“這可是好人家的姑娘,青樓就在前頭,若想玩兒,多走幾步嘛!”
還有婦人将丁清扶起,警惕地看向謝嵐:“姑娘你快走。”
謝嵐微微眯起雙眼,道:“她是鬼!”
“嗚嗚嗚……”丁清撲在婦人的懷中大哭,顫抖地攏起衣襟,肩上不知何時落了一把抓痕,叫人心生憐憫。
“你!”謝嵐見狀,正欲上前施咒,周圍的人卻越來越多。
這裏是風端城,并非南堂境內,夜幕降臨前,春日無邊的石門牌下盡是行人,十幾人圍着謝嵐,知曉他是醉酒了。
丁清就在婦人身後,狡黠的笑容一瞬即逝,緊接着她便在逐漸蹿動的人群裏消失。
謝嵐揮開攔着自己的那些人,人群中有人認出了他,低低議論他的身份。謝嵐這才想起來他來風端城是為娶司千語,若因為醉酒當街調戲十四歲女子的傳言叫司家那邊不滿,的确得不償失。
謝嵐理了理衣襟,昂首闊步離去,等出了人群卻徹底失去了丁清的蹤跡。
叛徒身上流着永夜之主的血,只要沒出城,他不會一絲都察覺不到。
謝嵐伸手在風中畫了一道符,符文散去四面八方,沒落在一處,可見有一股無形的力量阻隔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