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周圍環境是吵鬧的，但他們倆像是與外界隔絕，彼此注視着對方，氣氛僵持。
沈秋執着于一個理由。
但蘇晚實在給不出。
他這人自尊比天高。
小時候他媽生病去世後，蘇弘遠忙着工作，他沒享受過上學被父母接送的待遇。每次看着同學高高興興奔進父母的懷抱，他只會靜靜地看一會兒，然後将頭撇開，安慰自己他這樣的才叫好，早早獨立。
後來蘇弘遠工作穩定了，蘇晚也已經成長為不再需要呵護的年紀，父子之間早已疏遠。
阮岚出現在蘇弘遠身邊那會兒，他剛上高中，得知這件事時，他在房間枯坐了一整夜，沒合眼。
他媽那時候離世已經很多年了，蘇弘遠在此期間也一直單身，雖然對他缺少陪伴，但關于他媽的事都記得清楚，讓人挑不出錯。
所以即便現在身邊出現了新的人，蘇晚也無法指責他什麽。
但當他藏身于黑暗時，還是不可避免地感覺到孤獨和迷茫。
天邊泛起第一道晨光時，他下定了決心。
那個學期讀完，蘇晚破天荒地主動對蘇弘遠說他想寄宿，理由是為了更好地學習。
他至今不知道蘇弘遠有沒有看穿他當時的真實想法，但他在蘇弘遠面前鮮少示弱，也不會主動去表達自己的意願和想法，也許是當時已經形成了那樣的相處模式，年輕輕，不懂處理，更不知道從何打破。
他記得，那天蘇弘遠坐在書桌前，看了他好一會兒，最終什麽也沒問，點頭說：“行，你想寄宿就寄宿吧。”
回到現在。
蘇晚看着沈秋，說不出我無意間看到你和你前任聊天了，從匆匆掠過的聊天記錄上來看，倆人的對話也并不只有寥寥幾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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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聽起來像極了掂酸吃醋。
他也無法保證說出來後得到的結果是否如自己所願。
于是幹脆克制，讓自己別抱有期待，就不會迎接任何失望。
他仰着頭，輕聲說：“你當初不是說試試看嗎？試完了，不想繼續了。”
他不說沈秋都差點忘了，他當初表白時說的話是——“要不要和我試試看？”
他現在想起來，只覺得驚詫：說什麽試試，只是因為太肉麻的情話說不出口。他以為都是成年人，那句話說出來，就是心照不宣地認真在一起的關系。
蘇晚此時淡淡說試完了，不想繼續了，在他看來才是不負責。
出差幾天，回來第一時間趕來這，疲倦感和聽到這句輕描淡寫的話陡然升起的煩躁感一并作祟，沈秋氣血上湧，冷笑着說：“那你這試用期夠長，長達一年多。我頭一回見。”
蘇晚移開眼，慶幸音樂聲夠大，蓋住了他們的說話聲。
他不樂意在朋友生日這種場合用分手搶風頭。
最終選擇用沉默代替回答。
沈秋逐漸開始變得不耐煩起來。
感知到這種情緒，蘇晚才倏然記起，沈秋的脾氣并不算好。
最早知道這一點，是當初剛認識不久時，沈秋被追求者糾纏，那人架勢轟烈，鬧得身邊朋友人盡皆知。
沈秋上下班被堵，和朋友聚會也能被對方成功“偶遇”，他不勝其煩，當衆甩臉色，對追求者直言，我對你沒興趣，別再整天晃到我眼前來。
那人顯然精心打扮過，為這場看似巧合的遇見，卻沒料到沈秋如此直白，臉頃刻就紅了。
霍禮身為圍觀者，忍不住為之同情，悄聲對蘇晚說：“有點過分吧？讓人多難堪啊。”
沈秋那群朋友倒是習以為常，充當緩和氣氛的角色，笑嘻嘻勸道：“別介意，沈秋這人沒心，你在他身上簡直是浪費精力，算了吧。”
那人難堪又羞憤。
據沈秋朋友對沈秋的評價：除非這人自己喜歡，否則別主動湊近他，得不到什麽好結果。
這句話被蘇晚記了好久，也始終沒忘記沈秋拒絕人時的那場面，因此，兩人那段暧昧時光，蘇晚一直端着，若即若離，裝得很潇灑。
直到在一起後，有段時間仍習慣維持着表面人設。
以沈秋男朋友的身份搬進沈秋的公寓後，倆人起初也甜蜜相處了短暫的一段時間，之後各自的生活習慣暴露，各種問題出現，産生了不小的摩擦。
某次，就因為蘇晚和朋友聊天玩游戲動靜太大，吵醒了加班回來補覺的沈秋，沈秋惺忪着眼，皺着眉，冷臉說了句不太中聽的話，當時沒顧及，語氣重來點，話裏不耐煩的意味也很明顯。
蘇晚從小到大被人冷臉的次數少之又少，就算父子感情一般，也不曾被蘇弘遠這樣對待過。
他起初還懵了片刻，回神後，脾氣也跟着上來了。
那算是倆人在一起後第一次相互冷臉。
沈秋沒睡好，也沒睡醒，沒有哄人的精力。蘇晚氣得游戲也不玩了，他沒有和戀愛對象吵架的經驗，沈秋撒完氣将房門一關，又縮回床上睡覺去了，蘇晚無從發洩，也不樂意受氣，拿上手機和錢包就走了。
他回自己公寓住了三天，這三天沈秋沒聯系過他，蘇晚也沒低頭，就在他懷疑着這是不是算分手了時，手機響了聲，來了信息——
【寶貝，來陽臺，往下瞧】
消失了三天的人忽然冒頭，蘇晚差點以為自己出現了幻覺。眨了眨眼，信息還在，他才敢相信。
可骨子那那點傲嬌在這時冒頭，他全當沒有收到信息，退出頁面，又玩了局游戲。
這局游戲玩了将近半個小時才結束，這半小時內，沈秋也沒再發來信息。
蘇晚猜測指不定他沒耐心，走了。可又抱着萬一呢的想法，忐忑地走向陽臺，往下俯瞰——
沈秋穿着黑色大衣，靠在車門前，低頭看手機。
沈秋比蘇晚只大了三歲，卻比蘇晚身上多了份成熟氣質。
蘇晚在陽臺上站了近一分鐘，沈秋似有所感，忽然從手機前擡頭。
沈秋的長相特別符合蘇晚的審美，顯然，沈秋也知道利用自己的優勢。他粲然一笑，蘇晚沒能抵抗住，沒出息地跑下了樓。
就下個樓的功夫，沈秋跟變魔術似的，當他出現在沈秋眼前時，沈秋忽然變出兩張門票。
“喏，賠罪禮物。”
蘇晚定睛一看，驚喜道：“哪來的？”
那是蘇晚喜歡了很久的一支樂隊的巡演門票，很難搶，蘇晚曾經花高價意圖購買黃牛票，最後因為有事騰不出時間不了了之。
沈秋說：“搶到的，喊了朋友幫忙一起搶。”
“時間剛好是這周末，我陪你一起去。”
蘇晚還記着三天前的仇，想接，卻又矜持着不伸手。
沈秋一看他就知道是怎麽回事，示弱道：“那天是我态度不好，不生氣了。”
有人主動遞臺階，蘇晚最終給了個面子。
他氣憤又滿懷委屈地跑回來，又被一個笑容和兩張門票收買，被人載走。
上車後，倆人都沒再提那天的不愉快。
蘇晚沒為那天自己沒考慮到沈秋在睡覺而吵到他道歉。
沈秋也沒解釋，這三天為何不聯系他。
這件事被倆人同時翻過。
沈秋煩躁地擡手揉了揉眉心，瞥見身旁蘇晚無意識地将手指絞在一起。
這算是蘇晚的習慣性小動作。依照倆人在一起的經驗，往往出現在蘇晚糾結、無措的時候。
沈秋冷靜了點，開始找問題所在。
他想到蘇晚拉黑他之前發來的信息：
【電影《大話西游》裏說——人總是要醒的。某一天，醍醐灌頂，有些人，有些事，不是你的就不是。】
他思考了一會兒，敏銳意識到什麽，問：“發生什麽事了？”
沈秋回想了下，出差前，蘇晚還沒有任何異樣。
忽然說分手，連一點征兆都沒有。
除了發生了點什麽突發情況，否則沈秋對他突然的态度變化找不到其他說法。
他知道蘇晚的性格，很多事情表面裝不在乎，內心卻敏感細膩。
當初還沒和蘇晚在一起，剛認識不久時，蘇晚這人給他的印象就是人緣很好，誰組織點什麽活動都喜歡叫上他，可他像一只矜貴的貓，除了應熟悉的朋友的話以外，不怎麽主動去挨其他人。
後來熟一點，他才會放下身段稍微湊近你一點，彎着眼睛和你玩笑，可始終還是感覺他身上有股疏離感在。
他一直以為蘇晚是這樣的人，就跟小王子似的，戴着皇冠，驕傲地高昂着頭。但在一起同居後，他才逐漸發現他的另一面。
蘇晚的共情能力和同情心理很強。
他在家看經典影片，會被感動到流眼淚，但流眼淚時又不想被窺見，或許是覺得沒面子或者不好意思，悄無聲息地，偶爾會偏開頭，将眼淚悄悄蹭掉。
也會在某些劇情時，為角色義憤填膺。
沈秋起初覺得驕傲的小王子很好，擁有他，會讓你陷在滿滿的成就感裏，因為他屬于你。
後來卻又覺得，會流淚會撒嬌的小王子更好，你能擁抱他的柔軟，看見他不為人知的那一面。
前者代表你擁有他的一部分，後者代表，你擁有了他的全部。
蘇晚不說話，那條信息發出去後沒多久他就後悔了。越看越覺得自己傻逼。
不符合他平常的氣質。
但當時已經過了撤回的時間，眼見着心煩，他幹脆将沈秋拉黑了。
他不說話，沈秋琢磨了下，胡亂猜測：“工作上？”
可又一想，不太可能。
不是他瞧不起蘇晚的工作。
蘇晚的那份工作是真正的安穩，他在那待了很久了，不至于現在還有什麽工作上的問題。
唯一的可能，問題出現在他身上。
“我得罪你了？”他問。
仔細想想，出差那幾天，蘇晚發來信息時他多數在忙，隔了很長時間才抽空回複，而最後一次回複時蘇晚已經将他拉黑了。
也許是陷在情緒裏時，他沒有及時給予回應所以鬧脾氣？
他遲來的安撫：“是我的錯，別生氣了。”
蘇晚剛想開口，喝不過程問的謝鳴遠轉頭來尋找幫手。
“快，蘇晚今晚不喝酒，沈哥幫幫忙。我要喝吐了。”
沈秋忙着自己的事，表示愛莫能助：“我也喝不過，你另找他人吧。”
謝鳴遠哭喪着臉，哀求了一圈，大家一看對手是程問，紛紛擺手拒絕表示沒膽。
謝鳴遠無奈，最終舉手投降。
蘇晚被這麽一打岔，到嘴邊的話又咽了下去。
散場時，謝鳴遠組織去吃夜宵。
蘇晚說自己胃不舒服，要提前撤，謝鳴遠開始還不同意，以時間還早為由挽留他。後來瞧見沈秋，想想人家小別勝新婚，嘿嘿一笑，松口放行了。
蘇晚盯着身後的影子，一路走到停車場，終于忍無可忍地回過頭：“跟着我幹嘛？”
昏黃的路燈下，沈秋單手插兜，說：“我沒開車。”
蘇晚心煩，說：“手機軟件上叫個車或者外邊有出租。”
沈秋走近他，彎腰，漆黑的瞳孔一瞬不瞬地注視着他。
蘇晚猝不及防，和他對視着，好一會兒，才想起往後退半步。
“我們之前的問題還沒解決，剛剛在酒吧裏的問題你也還沒回答。”沈秋難得好脾氣，再一次問，“你怎麽不開心？”
其實他原本想問的是，你到底怎麽了鬧脾氣？
但估計問出口，就是火上澆油。
于是換了個委婉的說法。
蘇晚明顯更吃這一套。
身後有車燈亮起，從他們身邊駛過時，半降的車窗內傳出暧昧的挑逗聲。
沈秋還彎着腰，不被影響，專心等他的回答。
蘇晚看着他，捏了捏手裏的車鑰匙，妥協了：“先上車。”
蘇晚這部車是去年蘇弘遠送給他的生日禮物。
本來蘇弘遠先前的打算是在他參加工作時送他。但他沒想到蘇晚這麽沒志氣，年紀輕輕不想着往高處折騰，只管怎麽好玩怎麽來。
他問蘇晚找了個什麽工作，蘇晚沒當回事地說：“噢，沒什麽，就是個小公司。”
蘇弘遠還要問具體的，蘇晚卻誤解，喊停：“別想了，我暫時不想去跟着你。”
蘇弘遠被他氣得內傷，他的确提過幾次想讓蘇晚去他那上班，好以後接他的手。蘇晚每次表現得挺抗拒，這會兒更是一句話擋了。
他生氣的後果直接導致蘇晚損失了一部車。
蘇晚開出華興街，路線換成去沈秋那的地址。
一路上，他醞釀着該怎麽組織語言開口。
沈秋沒打擾他，讓他想清楚，好好說。
車內沉默了好一會兒，蘇晚轉頭瞄了一眼，也許是累了，沈秋窩在副駕駛座椅裏，側着臉，合眼估計睡了。
車開到沈秋樓下，蘇晚穩穩停住，他沒打算出聲，沈秋先睜開了眼。
“嗯？有答案了嗎？”沈秋嗓音暗啞。他的确是眯了會兒，但沒睡熟。車停住的那一刻就醒來了。
蘇晚組織了一路，說：“我仔細想了想，我們在一起所有的一切像是摁了快進。在一起也是，就連在一起後也是沒多久就同居住一塊了。這樣很容易失去新鮮感，不長久。”
“新鮮感？”
“昂。”蘇晚手指在方向盤上扣了扣，說：“反正我覺得分開可能不是壞事吧，各自冷靜一下，找一下節奏吧。”
沈秋确認了一遍：“是你沒有新鮮感了？”
蘇晚沉默了下，點頭：“算是吧。”
沈秋說：“那你是深思熟慮後決定分手的？不是突然？”
蘇晚舔了下唇，說：“嗯。”
沈秋倏然安靜。轉頭看他一眼，點頭，表示自己明白了：“那條信息是什麽意思？”
蘇晚說：“不知道怎麽開口，從網上搜到的。”
沈秋說噢，又說：“那怎麽發完拉黑？想徹底一刀兩斷？”
蘇晚說：“不是……不知道你會怎麽回複。”
不知道他會怎麽回複，所以拉黑？沈秋忽然短促笑了下，說了聲行，他打開車門，問：“你回你自己那？”
蘇晚說嗯，有點茫然。
他不知道沈秋這是不是答應了分手。
沈秋下了車，車門關上前說了句：“把我從黑名單裏放出來。”
之後，他沒說再見，轉身上樓。
車門啪得一聲巨響，蘇晚吓一跳，條件反射地身子一抖。
他盯着副駕駛的車門，有些心疼。
車窗外，沈秋的身影消失不見。蘇晚沒當即啓動車，他在車內待了會兒。他和沈秋說的這些話，一半實話一半摻了假。
中控臺上的手機亮了屏，有新消息通知。
他點開，是今天新加的好友，蘇弘遠合夥夥伴的女兒。
聊天頁面第一句是打招呼，那女孩說她叫宋磬。
宋磬：【今天忘了說，祝福你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