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鄭君裏抵達首都機場時,北京上空正飄着小雪。飛機不斷降高度的那半個小時裏,鄭君裏看着隐沒在白色雪粒後的城市,才後知後覺感到一種屬于鄭君裏的真實。

他在靠近生活了三十多年的故鄉,心裏卻在惦記着南國那座小得不起眼的城市。

-小小,我下飛機了。

-這裏在下雪。

鄭君裏拍了一張照片,給陶知意發了過去,陶知意可能正在上課,鄭君裏等了兩分鐘也沒有收到回複。

他把手機揣回兜裏,跟着人流向出口走。

北京還是老樣子,擁擠、繁華、高速運轉。鄭君裏沒和任何人說自己今天回來,而是一個人乘坐機場線,再轉兩趟地鐵,回到了他居住了五年的公寓。

揭開防塵布,家裏也是老樣子,沒什麽人氣兒。

鄭君裏簡單收拾了一下,換上一套稍微正式些的衣服,然後開車去了單位。

刷門禁卡的時候發現系統更新過,鄭君裏的身份認證已經過期了。剛好一位研究員路過,看到鄭君裏,小心翼翼地上前打了個招呼:“鄭、鄭工?您回來了?”

鄭君裏和他并不熟悉,只知道他曾經在自己負責的項目組裏工作過,便只禮貌地點了點頭,說:“回來辦點事。”

小研究員幫他刷開門禁,偷偷打量這位所裏的風雲人物,小聲問道:“那您的意思是……事兒辦完了還走啊?”

當初對鄭君裏撤職查辦的通知一經發布,整個研究所都炸了,小研究員前幾天剛聽到幾句關于鄭君裏的八卦,說他可能要被複職,沒想到這麽快就回來了。

鄭君裏自然明白他的疑惑,笑了笑,說:“也許吧。”

離開單位時天已經黑透了,雪還在飄,地上有了一層積雪,鄭君裏站在雪中恍了一會兒神,而後坐進車裏,打開了手機。

涉密單位是不允許在工作區域內使用手機的,鄭君裏因此隔了五個小時才和陶知意聯系上。

陶知意給他發了很多消息,從一開始看到雪景照片的興奮,到後面等不到回複的委屈和失落,鄭君裏一條條看過去,表情逐漸變得柔和。

肩頭落的雪化成一片濕冷的水跡,鄭君裏打開車裏的暖風,給陶知意撥了電話。

忙音只響了一聲,電話就被接起來了,仿佛陶知意一直在等他打來一樣。

“你去哪裏啦?怎麽都不理我……”陶知意悶悶地說。

鄭君裏只聽語氣就能想象到他現在是什麽表情,忍不住勾起笑意,故意問道:“小小是想我了嗎?”

“想啊,怎麽不想……”陶知意舔了舔嘴唇,“可以開視頻嗎?我想看看你。”

鄭君裏笑了,沒想到他的小小會這麽坦誠,“等我回家再看好不好?還在路上。”

北京的道路總是擁堵,惡劣天氣下更是如此。鄭君裏曾無數次獨自開車經過下班高峰期的高架橋,但他從來沒有一次打開過車載電臺,工作電話時常擠滿他的零碎時間,哪怕是上下班的路上。

然而這一次,他在陶知意的指揮下打開了北京音樂廣播,和陶知意一起聽了一個歌曲連播節目。

他們偶爾說話,但大部分時間只是在安靜地聽歌。陶知意遇到喜歡的歌時會小聲跟着哼唱,鄭君裏單耳戴着耳機,聽着陶知意的呼吸和不怎麽着調的哼唱,伴着雨刷器一下下劃過擋風玻璃的規律聲音,情緒漸漸下沉、穩定,恢複到一個最平衡的狀态。

一直到陶知意的外婆喊他,兩人才挂了電話。鄭君裏剛好駛入車庫,他用車頂上幹淨的雪捏了一只小小的雪人,拍了照發給陶知意。

這是鄭君裏第一次的體驗,不管什麽小事都想發給一個人看看。

家裏的廚具很久沒有用過,鄭君裏也實在沒有下廚的天分,便在小區門口的餐廳打包了一份簡餐。時隔近一年,餐廳老板還能認出他,還問他是不是搬家了,這讓他有種回歸以前生活的感覺。

北京幹燥冷冽的風吹得人清醒,只是他快要分不清,到底哪一種才是真正屬于鄭君裏的生活。

回到家後,鄭君裏簡單吃過飯,洗了澡,剛從浴室出來,陶知意的電話又打來了,倒是查崗查得勤。

陶知意已經打開了攝像頭,見鄭君裏那邊遲遲沒有反應,一邊找角度一邊催促道:“怎麽不開視頻呀,剛才明明說好了!”

對于陶知意來說,遠距離戀愛是新奇而充滿甜蜜的,暫時沖淡了鄭君裏離開時那種控制不了的患得患失。

鄭君裏順着他,打開攝像頭,然後屏幕裏的自己就被戴上了一個貓耳朵,整個色調也變得十分粉嫩。

陶知意在那頭笑得停不下來,“鄭先生,你這個樣子好可愛……”

陶知意把花裏胡哨的濾鏡全部試了一遍,一會兒給鄭君裏戴胡子,一會兒讓他變成一只狗頭,還和他一起試了搞笑的情侶濾鏡。鄭君裏不懂這些年輕人喜歡的東西,只是看陶知意玩得很開心,便一直縱着他鬧。

陶知意玩夠了,把濾鏡關掉,托着下巴看鄭君裏。男人剛洗過澡,穿着浴袍,領口很低,看起來慵懶又性感。

“先生,你是不是覺得很無聊?”

“沒有,很有趣。”

鄭君裏說着,用拇指指腹輕輕碰了碰屏幕裏陶知意的臉。

不知怎麽,鄭君裏忽然想到那次去寺廟,高僧算出他們兩個是同一屬相的,緣分不淺。但緣分這個概念太寬泛了,有好的緣分,也有壞的緣分,有對的緣分,也有錯的緣分。

更何況,差了十二年的同一屬相,既是緣分,也是距離。

“你是不是很累啊?”陶知意看他似乎有些疲憊,小聲嘟囔着,“剛到北京就去工作,都沒有時間好好休息,你們領導好會壓榨人……”

“是有點忙,得在年假之前把事情都處理完。”

“小小呢?今天做什麽了?”鄭君裏問。

“上午上了一節課,中午和其他老師一起吃了小火鍋,下午在畫室備課,畫了幾幅插畫,然後下班以後就去逛超市了,”陶知意坐在窗臺上,一邊回想一邊下意識咬指甲,“嗯……然後就沒有然後了。”

“沒吃晚飯?”

鄭君裏成功提取關鍵信息,陶知意只好心虛地抿了抿唇,把旁邊的零食也拍進鏡頭裏,“吃了很多……”

說着便往嘴裏塞了塊軟糖,腮幫子一鼓一縮的,好像在咂摸甜味。

鄭君裏看着心癢,想親親他,想捏捏他的耳朵,想面對面地聽他講屬于陶知意的一天。

鄭君裏非常喜歡他認真生活的樣子,雖然沒有什麽大夢想,但會很努力過好每一天,在爻海經營着一份小小的幸福,知道讓自己開心的方法,也知道怎麽去對別人好。喜歡逛超市,喜歡買漂亮的餐具,喜歡坐在窗臺上發呆,喜歡一邊吃零食一邊畫畫,這樣的陶知意是如此平凡,但對鄭君裏來說又是如此特別。

只要和這樣的陶知意待在一起,鄭君裏的世界就會無限簡單化。

“鄭先生。”

“嗯?”

陶知意這樣叫他,很多時候他都會這樣稱呼鄭君裏,好像永遠隔着一層仰慕的距離,也含着永遠都用不完的憧憬。

“我想看看你家裏長什麽樣子。”

鄭君裏笑着答應,把屏幕翻轉成後置攝像頭,從他的卧室開始,然後是書房、客房、客廳、餐廳、廚房,每個房間都帶着陶知意轉了一遍。

在看最後的廚房時,鄭君裏順手煮了一杯咖啡,然後端着杯子坐到客廳的沙發上,将攝像頭轉回前置,看到那頭的陶知意似乎在發呆的樣子,好笑地問他:“小小,你怎麽了?”

“沒、沒什麽,”陶知意回過神來,抱着膝蓋,把小半張臉藏起來,“你家……好漂亮哦。”

鄭君裏的家很大,不,準确來說,是鄭君裏在北京的家很大。

是陶知意所不熟悉的,和爻海的那個小家完全不同的地方。

只是陶知意更喜歡鄭君裏在爻海的那個家,喜歡那裏的書房,有很多不同類型的書,陶知意沒事做的時候就會去挑一本看,他也更喜歡那個家裏的廚房,櫥櫃裏有他買的餐具,冰箱裏有他愛喝的酸奶,家裏的每個角落都有他留下的痕跡。

就好像那個家……是有他陶知意一份的。

但好在,陶知意由此萌生出的失落感很快被第一天電話戀愛的興奮蓋過了。

以往都是每天見面相處,這還是他第一次和鄭君裏通話這麽長時間。他想,如果每天都能這樣的話,那麽堅持到鄭君裏過完年回來,似乎也不是什麽難事。

這個電話持續的時間更長,一直到陶知意躺進被子裏,準備睡覺,鄭君裏都在和他說話,哄他睡覺。

他給陶知意念了幾段專業書上的話,因為陶知意說這樣比較催眠,就像高中的數學課。

陶知意确實被他念得越來越困,可也舍不得挂電話,鄭先生的聲音太好聽啦,真想一直聽他講話,不管什麽內容。

鄭君裏看他眼睛都快睜不開了,還時不時舉起手機确認自己還在,好笑地問:“還不困嗎,小懶貓?看來念書不太管用啊。”

陶知意搖頭,聲音早已染上困意,“很管用的……但是還有一件事……”

“我都說想你了……”陶知意鑽進被子裏,小聲說:“那你……想不想我呢?”

“想。”

鄭君裏閉了閉眼,低聲說:“很想抱着你。”

很需要你。很離不開你。很愛你。

陶知意紅着臉從被子裏鑽出來,有點喘,有點小鹿亂撞的緊張,攥着手機,“那……先生晚安,早點休息。”

挂斷電話後,鄭君裏起身走到陽臺,打開窗,發現雪已經停了。

他想抽一支煙,第一反應是去找薄荷糖,因為他還記着要聽小小的話。然而他翻遍了行李箱,翻了從爻海穿到北京的外套,卻怎麽也找不到那盒薄荷糖。

回到北京的第一天晚上,鄭君裏的戒煙計劃宣告失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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