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對視 “舟寒,你再給我按按
走過一路,見多了“野山參”的喻戚終于推着顧舟寒到了藏書的地方。
“殿下,到了。”
“要本宮陪陪你嗎?”
“?”
顧舟寒險些牙齒有些磕到了舌尖,盡量收拾好面上的驚訝,顧舟寒回頭才發現身後空無一人,那個将他推到此處的公主殿下已經坐在一旁的椅子上了。
“你去忙你的,要看什麽書你自便,本宮在這歇一歇,吹吹風。”
喻戚懶懶地坐在椅子上,手兒阖攏,像把小扇子一樣在臉邊扇了扇。
這會兒除了顧舟寒在這個大醫院的藏書是沒旁的人,她身邊服侍的宮人都被安置在太醫院外頭,現下只有她和顧舟寒兩個人,喻戚就少了幾分講究。
不得不說太醫院選的地方極好。
四面通透,風兒穿堂而過,格外的舒爽,這讓喻戚想起她的公主府,也是這樣夏日風兒舒爽,比旁的地方都少了幾分暑熱。
上輩子她一邊拼命挽留喻琅的命,一邊建造宮外的公主府,喻琅那時雖然病重,但對她還是格外舍得的,一擲千金,安樂大街最好位置的公主府修葺的富麗堂皇,完全不輸她宮中所住的大殿。
那都是上輩子的事了。
不過她這輩子的确可以着手修建公主府。
等到喻琅身子完全好了,她也該卸下身上的重任搬出去。
聽說宮外還有許多好玩的,自打父王離世以後,喻戚就被拘在宮中,也沒什麽機會出去;她記憶中最近的一次,就是出宮把顧舟寒救回來的那一回,就那次她要不是帶上了足夠的人,說不定會遇到什麽麻煩。
喻戚一面吹着風,一面看顧舟寒自己推着輪椅穿行在博古架之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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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醫院的藏書室面積不大,但其中收藏的都是數代間的醫學經典。
顧舟寒如此好學,又有太醫院的古書為他答疑解惑,想必這輩子的顧舟寒最後醫術會比前世還要好些。對于顧舟寒這樣的好學生,不需要他去提醒自己就搬回來幾尺高的古冊回來研習,喻戚心裏更是喜歡的緊。
果然那些師長都喜歡認真踏實的人,也難怪兒時自己的師長會被她氣得胡子發飄。
喻戚最怕別人催自己學習,但自己作為主動一方,催促別人學習,喻戚向來樂意去做的。
看着顧舟寒認真翻閱,喻戚心裏盤算着喻琅那邊也要抓緊些了;今天顧舟寒可是說了,喻琅過幾日就能下床走動;既然都能動了,能批的折子也要更多些,就把剩下的那一半難批閱的折子也撥過去。
顧舟寒原本打算過來尋幾冊書再看一看,沒想到殿下跟了他一路,還跟到了太醫院的藏書室。
這會兒他腿上已經放了好幾寸的古書了,他心裏不靜,明明是風兒呼嘯的藏書室,他還覺得心口燒着一把火,無聲卻熾熱。
他不想去分心,可眼角餘光側過去,控制不住的飄向殿下那裏。
“要哪個?”
喻戚就站在顧舟寒身後,剛剛喻戚盤算之際還不忘打量顧舟寒,顧舟寒不知想要哪一本書,伸手夠了夠,卻沒有夠到,她這才起身過來幫忙。
給顧舟寒打下手的習慣也是上輩子養成的。
上輩子顧舟寒給喻琅看病時出的藥方被人中間改了去,拿着改了的藥房去煎的藥險些要了喻琅的小半條命,要不是顧舟寒來的及時催吐了出來,喻琅那小半條命算是直接交代了。
而那次,也是喻戚唯一一次顧舟寒臉上出現了除冰冷無情以外旁的神色。
自此以後喻戚對喻琅身邊的人格外的細致。
甚至每回顧舟寒過來給喻琅把脈配藥,喻戚都在一旁親自幫忙。
不知不覺喻戚把這個習慣也帶到了這一世,但她還未察覺。
現在她站在顧舟寒身後,目光瞧着博古架最上面那一層,其實這個高度不算高,但是顧舟寒坐在輪椅上,即便他手長胳膊長也摸不到最上面的冊子。
得不到顧舟寒的回複,喻戚低頭看到的就是少年微擡的臉,和微挑的眼角,那雙琥珀色的雙目在日光之下漂亮的勾魂攝魄。
喻戚心頭一顫,原本清冷澹然的眸光緊了緊。
好看的人果然能讓她頭腦發脹。
但很快喻戚眉一揚,語氣輕谑:“你要再不說,本宮的胳膊可就要舉累了。”
女子身上獨特的寒幽清冽的雅香撲鼻而來,那道聲音好似離他極近,顧舟寒已經繃緊了脊背,連呼吸都停頓下來。
寂靜之中他似乎能聽見女子呼氣的聲音,以及頭頂傳來的平緩的氣流。
顧舟寒很快的低下頭,藏住了飄紅的白玉面容低語。
“最左側的那一本……”
頂上人将書取給他,顧舟寒的腦袋就再也沒有直起過。
而喻戚給顧舟寒拿書時,視線飄了飄,忽而看見一旁的《養顏術》,還有好幾冊子同樣的書,這些都是教女子如何保養的。
喻戚來了幾分興趣。
一起拿下來放在案幾旁,喻戚感興趣的翻了翻,但不過一刻鐘時間,淡淡的困倦就萦繞在喻戚周圍。
日光緩緩移動,逐漸由耀眼的白光變為微黃的暖光,臨近傍晚,連風兒都不複先前的喧嚣,似乎知道不該吵到屋裏人的酣眠。
太醫院的藏書室因為地勢原故,有些陰涼,此刻雖然沒有吹着風,但時間久了能感覺到淡淡的涼意。
顧舟寒側頭看了好幾眼公主殿下。
一個時辰前,殿下睡着了。
而殿下身上搭着一件外衫,那是他脫下的。
他自然不敢主動為殿下披上外袍,單單這一個動作讓他思琢了許久,最後他聽到到殿下輕輕的咳嗽了一聲,心頭的石頭猛然擡起,若有人仔細觀察他解開外袍的手,還在輕輕的顫抖。
但這也讓顧舟寒的心險些跳出了嗓子眼。
為殿下披上外袍,顧舟寒更沒有什麽心思去看之前取下來的古冊。
他腿上搭着書,書頁在這一個多時辰裏都沒有翻動過一頁,他知道不該這麽荒廢時間,可心口像有無數螞蟻四處亂爬。
殿下的膚色生的很淺,睜眼時瞳目的顏色黝黑,像是上好的墨一般剔透,而但此刻閉上了眼,殿下眼尾勾起一抹紅意,卷翹的睫毛在朦胧的日光下折射出令人咋舌的稠膩色彩。
期間,殿下還換了好幾個姿勢,每動一下顧舟寒都心悸一番,直到後背都泛起了汗意;最後殿下背靠着窗外的斜陽,頭斜斜的搭在臂肘上靠着臂腕睡着。
柔和日光下,女子少了幾分原先的鋒利,同時脫去了幾分威懾感後,閉眼的殿下沁出別樣的溫柔。
顧舟寒神色認真,久久停駐在他在喻戚身上的那一件外袍上。
他的衣服儉樸,而公主殿下雍容華貴,連裙擺的最尖尖兒都繡滿了煙雲蝶紋,這同他素淨的衣服委實不搭。
其間公主殿下身邊的宮女進來過,見殿下睡得這麽熟,也沒喚醒殿下,只低聲同顧舟寒說,她就在外頭候着,若是殿下醒了,再喚她一聲。
桉桐同顧舟寒熟悉,也知道殿下對眼前人的看重。
而顧舟寒他自然也是願意的。
光這麽靜靜的看着殿下,顧舟寒心裏平靜。
殿下長得真好看。
顧舟寒在外漂泊見到的美人也不在少數,甚至他還因為自己的臉被捉到青樓勾欄裏頭,若不是他給那些人用了藥迷暈了去,自己現在說不準還在勾欄裏頭。
雖說拿殿下同勾欄女子相比,是大不敬,但殿下着實時比他在青樓裏見着的花魁,還美豔十分,手如柔荑,顏如舜華,顧舟寒細細打量,似乎是想将喻戚的模樣深深的刻在心裏。
人生十五年,他從來沒有遇到過長公主這樣的人。
他不懂,殿下明明有着無邊的權勢,可以用這些權勢來壓迫他,但是她卻沒有這麽做,反而對他很好,縱容着他一而再再而三的靠近。
他也不懂自己為何每回面對殿下時,都會心頭飛悸,耳間滾燙。
就如同當下這般,押着暮光的黃陽裹挾着夏日的風,不消去看,他也覺察到耳朵的灼燙。
殿下鮮活無比,鮮活到一直吸引他靠近些,最好……只容他靠近。
不知不覺顧舟寒推着輪椅朝眼前人靠近。
被低沉的車輪滾動聲音驚起,喻戚突然唇畔微動,閉着眼喃喃自語,最後皺着眉頭抱怨:“舟寒,你再給我按按……”
顧舟寒有一瞬間的怔愣,恍然間似乎明白了些什麽。
少年側着的脖頸上是淡淡的青筋隐去,顧舟寒無聲的笑笑。
他也許知道他為何心悸了……
喻戚伴着微風睡了。
她午間休憩的時候鮮少會做夢,今日破天荒的夢到了些上輩子的事情。
夢境裏的她,俨然一副女君模樣;穿着金銀疊翠的女君宮袍,似乎剛剛下朝,但喻戚分辨不清,因為十九二十歲的她都是那般模樣:面容嚴整到完美無缺,就連嘴上嘴角勾起的弧度也是最恰當的,給予人威懾力的同時,又讓人心生寒意。
“陛下原來喜歡眉尾稍彎的眉毛,現在卻喜歡眉尾上揚,不管怎樣的眉毛,陛下都好看的緊。”這是服侍她的宮女曾經說過的。
但後來宮女連這些話也不同她說了。
因為女君大人不期将時間花費在這等小事上。
她要将時間安排在處理朝政上。那些惱人的朝臣上書的奏折,每一封女君大人都要仔細批注。
漸漸的她周圍清冷了起來,就是那樣的美麗絕冠的模樣又有何用,朝堂照樣亂的像一鍋粥……
等到她意識到這些,她已然發現随着年數增大,她的美越來越淩厲,同時能在她身邊說話的人近乎沒有。
父王母後十多歲就一起走了,喻琅熬了幾年也沒熬過去,縱使她美得驚心動魄的,自己帶着宮人踏行長長的紅磚牆之間,除了天邊飛過的鳥雀,偌大的皇宮裏還有何人敢直起臉來同她對視。
忽然聞到一股略顯熟悉的藥草味道,可她心裏依舊空落落的,仿佛前世孤單飄零之感現在還如影随形。
在悵然的夢魇中喻戚皺眉,等她睜眼,瞧見的便是注目着她的那雙琥珀色的眼。
喻戚莞爾。
她錯了。
誰說這諾大的皇宮裏,無人敢直接連同她對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