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選後 給顧大人的要同旁人不一樣
顧舟寒的屋子安靜通透。
博古架上大半數都是醫書古籍,案幾一角都是揉成紙團的廢稿頗為注目,筆墨紙硯呈現出用過的馍樣,其中放置于窗前案頭的端石長方硯還流着尚未幹透的濃墨痕跡,能瞧出屋裏之人平素多麽用功。
這不是喻戚第一次踏步進入顧舟寒的屋子。
頭一回來,顧舟寒病歪歪的渾身是傷,一連高熱了好幾天,那條腿也不知能保住不能,見到她面色惶恐,喻戚稍微對他面色好些,顧舟寒就眼裏蕩着微光,感動的不行。
第二次來,顧舟寒就看看書,認真到宛若喻戚之前師長最喜愛的那一類勤勉學生。
現在顧舟寒坐在輪椅上面色清冷,背後是一博古架的書籍,整個人蒙上一層知書文雅的氣質,活脫脫就像世家的小公子。
莫名的愉悅之感襲上心頭,喻戚靜靜看着顧舟寒從博古架的一個小木匣子裏取出了熟悉的那一盒子。
桉桐已經去打水了,顧舟寒還托她去取一小碟醋來,醋的酸味兒味道越重越好。
等醋和清水過來,顧舟寒目光灼灼的看着喻戚,視線宛若灼日之矢。
“殿下,手。”顧舟寒輕咳嗽一聲,視線有些躲閃。
她手上的傷不過就一水泡,處理之前用水洗幹淨了敷上藥膏,不需幾日自己變好了;但她不想拒絕這輩子顧舟寒的好意。
少年的手微微有些燙熱,但手指幹燥,用沾了水的帕子輕輕擦拭她的手指時,動作比一向服侍她的桉桐,洛茗等還來得溫和些。
喻戚自認自己是個金貴人,但顧舟寒的手碰到她手指時,突然讓喻戚覺得自己像個絕世珍寶。
她可不是個寶貝~
明明比她還小上兩歲,她的手落在顧舟寒手裏到還小上些許,不過這兩只手都如白玉一般好看,指節鮮明,而少年的手更具骨感。
喻戚用另外的手托着腮,閑情雅致上來了,便細細欣賞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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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舟寒先用清水清洗了喻戚的手指,随即用新的一面帕子沾了醋朝着水泡輕輕貼過去,後才打開盒子上了膏藥。
喻戚本以為會刺痛傳來,但不料那感覺淺淡幾分,輕輕揉在泡上,只消幾下藥膏揉進了指腹。
不到一盞茶的時間,她的水泡就處理好了。
喻戚很滿意,但擡眼看去,對面的少年還緊緊的皺着眉頭,眉宇恰似群峰之間疊起的兩座峰巒。
“舟寒這是怎麽了?”表情這般冷凝。
“沒什麽。”
顧舟寒藏下心中之事,透亮琥珀之色的雙目暗淡下來。
殿下的今日一曲琵琶亂了他心弦。
他不想殿下受傷,哪怕只是手上磨了一個小小的水泡。
可他又以什麽身份同殿下說說這些?
他不過是陛下身邊的一個大夫,遠近親疏論起來,還比不得殿下周圍服侍的宮女太監。
他怎配。
也怪喻戚不知顧舟寒心思,否則喻戚鐵定掏心掏肺,将自己的私庫都掏空了一同交給顧舟寒。
欣賞着顧舟寒清淺了許多的面容,喻戚單手托着腮,修長指節輕輕敲打在自己的頰邊,一戳又一戳,臉頰上留下一個淺淺的凹槽又很快消失,如此反複。
這麽好看且打眼的人兒就該帶出去讓別人也看看,萬壽日的時候便合适極了。
喻戚此刻壓下心頭的邀約。
罷了,就當屆時給他的驚喜好了。
過了八月出頭,夏日的餘熱緩緩消散,秋日的清爽攀上鄞都。
玉棠花同秋菊,木樨并稱是景昭三絕,夏末秋初時候玉棠花開的最為豔麗,花開無味,但妍麗之色可堪春夏百花;此外鄞都裏玉棠花混着桂樹,早桂芳香之際,萬壽日也近了。
每位君王即位時,萬壽日皆不同,一般定于每代君王誕辰之日,所以景昭到了如今,年年于八月初八開始慶賀。
往年由于喻琅身子骨不好,宮中宴會并未大辦,萬壽日慶典也取消了去。
但今年喻琅身子好了許多,甚至還能時常下床走動,喻戚和喻琅商量好了讓喻琅在誕辰宴會上見見朝臣。
第二日的早朝,喻戚便提了此事。
“陛下日益康健,今年萬壽日的宴席大辦。”
一石驚起千層浪。
那些閑下來的官員們起了旁的心思,有人出列開始撺掇着為陛下選後選妃:“啓禀殿下……陛下年紀已到,是否也該選些人充實後宮。”
喻戚微微頓首,看着銀線鈎織的袖口露出一截白皙腕骨沉默聽着。
這她不是沒有考慮過,但之前最為重要的是将喻琅的身體調養好,現在喻琅都能下榻行走,旁的事情也該提上議程。
可挑人也要挑喻琅喜歡的,不用多,一個就行。
陛下能在誕辰之時得個皇後,想來也不錯。
喻戚視線慢悠悠的掃過底下的文人,說話的這人是太仆許德榮,素日裏掌管宮廷禦馬和全景昭的馬政,她記得不錯的話,許德榮家裏有好幾個女兒,皆在鄞都中秀外惠中,惹得無數兒郎青睐。
微眯眼眸,喻戚并未直接應下:“這……本宮還要同陛下商量商量。”
商量商量就是還有希望,長公主殿下不想做的事情,一般情況下當場就會拒絕。
這會兒聽到能商量,許德榮心裏一塊石頭落下了。
下了朝,喻戚由宮女提着宮裙步行于宮牆之間,她同祈觀琰一道去陛下宮裏批折子,半道之上,喻戚問道:“今日朝上許德榮說的為陛下選後納妃一事,丞相大人如何看?”
“陛下也的确到了時候,先帝八歲就娶了先皇後,帝後情深數十載,實為都城一段佳話。”
“那丞相大人怎麽身邊也沒個人?”
祈觀琰啞然。
“本宮想法子将都城裏的謠言散了去,左不過整理朝堂的目的已經達到了,本宮也不該誤了丞相大人。”
日光穿過紅牆琉璃瓦,又透過長廊之間的紅漆木柱落在她身上,愈發趁着喻戚面色白淨,也洗去她朝堂上的過分尊容端莊。
祈觀琰也不知道在想什麽,棱角分明的面上多了些不愉:“如殿下所願。”
是公主殿下先提議這麽做以此迷惑朝臣,現在成功後公主殿下提出斷開他們之間的關系,祈觀琰心中不爽利。
即便公主殿下也說了,斷開關系是為了他好。
“那這事便交于本宮,正好之前養一批專門寫話本子的人,沒想到這會兒還能派上用場。”
“寫話本子的人?”
見祈觀琰不解,喻戚認真解釋道:“之前在鄞都引起的流言蜚語可很大一部分都歸于本宮之故,要等到新的話本子出來,本宮可來不及,所以那次本宮專門收了一批人寫。”
祈觀琰頓悟,難怪他和殿下一同用午膳的事情傳得那麽快,謠言甚至變本加厲,說他同殿下已經有了肌膚之親,甚至殿下肚子裏還有了他的孩子。
原來都是殿下準許的。
“不過那些人寫話本子寫的真不錯,等陛下有了皇後,他們也該有新東西可以寫,到時候陛下周圍多個知心知己的人,夜半時分,紅袖添香,一人磨墨,一人批折,場景着實不錯。”
也不知自己何時能夠有面首萬千,日日圍着她打轉。
喻戚想了想,嘆服起來。
祈觀琰卻眉梢一跳。
陛下身子剛緩下來,長公主殿下就将一半的奏章撥給陛下;等到陛下能下地,每日端坐的時間長久了些,長公主殿下便将後一半奏折也撥了過來。
隐約之間,祈觀琰似乎摸到了長公主殿下的脾性。
長公主殿下說這話倒不像真為了陛下考慮。
沖着殿下這幾日将折子全部交由陛下批閱,活脫脫的就是把責任全部丢還給了陛下。
二人一同進了陛下的宮裏,還沒朝天子行禮,就見天子擡着頭,手上的狼毫筆滴了一大滴墨在紙上。
“你們剛剛說什麽紅袖添香,磨墨批折子?”
盡量克制聲線的不平穩,喻琅目光灼灼地看着喻戚,面上一副緊張模樣。
不會是他皇姐又要給他加折子吧。
喻戚伏禮過後便找了個位置坐下,娥娥理紅妝,等到捋順了腰間的藥囊璎珞,瑩瑩如玉的下颌揚起,那雙深邃如墨的眼睛藏着笑,道:“本宮和丞相大人說要不要給找個找個皇後。”
“原來是找皇後……”
只要不給他再添折子,怎樣都行。
但喻琅的眼睛驀然間瞪得很大,話說到一半反駁道:“朕不需要皇後!”
喻戚覺得稀奇,輕抿着茶水看也不看喻琅:“給陛下找個皇後難道不好嗎……本宮剛剛還和丞相大人提到紅袖添香,豈不是人生樂事?”
喻琅聞言,将惡狠狠且不滿的目光投到祈觀琰身上:“丞相大人身邊無妻無妾,不也沒有紅袖添香的人?”
祈觀琰:……
“現在不要,以後也會要,不若陛下先同本宮說說可有心儀女子的模樣,本宮按要求給您找找,趕巧陛下誕辰快到了,借此見見鄞都的官家小姐。”
喻琅見皇姐說得認真,也一條條的在腦中濾着要求。
“那朕就說了?”
“願聞其詳。”喻戚巧笑。
“要是習字讀書,性格溫婉,切勿多疑唠叨,家事是可以不說多好,但必須得清白人家。”
喻戚點點頭,皇後自該如此。
“選出來的皇後還要會孝順皇姐,不能惹皇姐生氣,不能和皇姐搶最好的料子,最好的面首,還有脂粉。”
喻戚微挑眼角:?
雖然喻琅說皇後要孝順她這一點很好,但這話喻戚聽來耳朵有點不舒服。
“皇後琴棋書畫可以不樣樣精通,但至少也要會其中三樣,而且朕喜歡聽小曲兒,如果會唱各式的曲兒,自然最好。”
喻戚挑眉,烏睫抖顫:??
選皇後還要選會唱曲的,那是不是皇後以後還要會踩高跷唱大戲給喻琅看?
“最後,朕是一國天子,自然要配美麗的女子,所以皇後的容貌絕對不能差……”
喻戚心裏冒起不祥預感,如雪融深潭般的漆黑眼瞳中波瀾微起。
喻琅想了想,很自然的補了個要求:“皇姐這樣的就可以了。”
喻戚:……
“噗嗤!”
祈觀琰忍不住悶哼先失笑。
看見祈觀琰笑了,喻琅忍不住皺眉:“笑什麽?朕難道說的不對?”
他可是選皇後!
說不準這輩子就這麽一次機會了,可不得為自己的幸福着想,選個符合自己心意的。若是選錯了,廢後的時候又會鬧得滿城風雨。
先祖承明帝就因為廢了好幾個皇後,史書上都留下了惡臭的名聲。
“陛下說的都對。”祈觀琰很快收整好面容,又是一副溫潤模樣:“微臣只是心裏嘆服,鄞都是否真有這樣的女子?”
能比長公主殿下還冠絕。
“對哦……”
喻琅把自己提出的要求一條條捋下來,似乎真有些苛刻。
喻戚卻擺擺手,眉頭皺的緊。
喻琅說的都是些什麽。
會唱小曲兒的,還要容貌冠絕不輸給她的,這讓她去哪裏找?
當夜。
窗外樹影随風搖曳,夏末的晚風飄然入內,卷起絲絲縷縷清桂的味道,但這味道也不敵宮殿當中稍顯濃郁的清澀藥香。
洛茗将窗戶開得大了些。
殿下喜涼,入了秋,宮裏除了撤去備用許多冰塊外,窗戶還要時常開着,這樣穿堂過的夜風能帶起陣陣的涼意。
穿淺粉色長裙的桉桐無聲踱步,想要為書案旁的燭火燈盞裏添了油,但動作又有些許的躊躇:“殿下,夜深了。”
案機前的女子素手執筆,手中雕刻烏鵲的紫毫筆在燭光下宛如珠玉一般通透。
這筆杆是上好的芙蓉玉料子制成的,在整個都城數目堪堪無幾,別人用來制作珠玉配物,唯獨喻戚用它做了一支筆;而筆尖則用了山兔上好的背部黑尖毫,下筆剛硬,喻戚尤喜練習行草。
當下喻戚用它寫帖子。
“咦?殿下為何這一份不一樣?”
洛茗好奇,自家主子正在書寫的帖子上頭繡着青翠的竹葉兒,而旁的都是金粉鋪就的玉棠花。
“這份是給顧舟寒的。”
給顧大人的啊,怪不得同旁人不一樣。
自家主子天天挂着個樸素的香囊,明眼人一眼就瞧出那和殿下之前的錦繡香囊完全不同,更何況還有不少人瞧見過顧舟寒之前佩過這個香囊。
殿下對顧大人特別看重,這整個宮裏的人都知曉了。
“顧大人到時也要參宴嗎,如此安排的話,那顧大人的席位該擺在何處?”
還沒有太醫參宴會的例子在,不過這也不是什麽大事,顧大人要照看陛下的身子,自然要時刻跟在陛下身邊。
“就排在本宮位置旁邊吧,不用再擱置一張席子,本宮同他一張案機。”
洛茗了然,殿下不僅要親自給顧大人下帖子,還把自己身側的位置留給了顧大人……
看來聞瑕之前說的都是真的,殿下心裏是有顧大人的位置的……
将最後一份印了青竹的帖子書寫完畢,喻戚就将筆交由洛茗去清洗。
“殿下還要添些油嗎?”桉桐看着式微的油火,問道。
“不用了,本宮寫完了。”
晚膳後喻戚便一直忙着請帖的事,當下美目流轉,就着不甚透亮的燭火視線掃過這些請柬,喻戚越發覺得自己這個長公主當的不易。
不但要憂心朝政,還要顧慮着喻琅娶媳婦兒的事。
瞧她在案幾前做坐了一個多時辰,緊趕慢趕,這才把這一摞的帖子都寫完。
連今晚的面還沒敷……
這些都是明日送出宮,要給京城各位貴客的。
她說要給喻琅選皇後不是說說而已,自然要親眼見見大家的貴女才行;這次借着萬壽日的由頭來給喻琅掌掌臉,也看看近來鄞都貴門家的情況。
想來她也有幾年不曾舉辦過宴會了,她喜歡熱鬧,但興師動衆一次也太過勞累。上輩子她經歷過最隆重的場面,便是在文武百官面前一襲赤金色女君朝服,入主王位。
從頭到尾都置辦得當,精致的簪子,美麗的宮袍,一場宴會持續下來也得兩個多時辰,而從容雅致要始終維持不變。
一直到宴會結束,她連頭發絲兒都不能亂。
所以全部流程走下來,當晚她連衣服都來不及換就困的睡着了。
即便這次只是喻琅的宴會,喻戚對自己要求也格外嚴格。
喻戚如是想。
于是就着微微黯淡下去的燭火,喻戚重新提起宮人剛剛洗漱幹淨的狼毫筆,蘸了墨汁在手劄上仔細記錄下來。
桉桐見主子又拾了筆,無聲前去添了些油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