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抽疼 顧舟寒哭了?
次日,這些請帖一路從宮中散落鄞都各家。
各家主母接到請帖,眉間一跳。
帖子摸上去就質地不凡,用的是上好的莫蘭紙,拿在手中還能看見上頭閃着金粉光芒的玉棠花。
長公主殿下發來的帖子,說的是三日後陛下生辰,殿下宮宴,請百家進宮參加宴會,屆時攜上家中适齡子女。
衆人心中狐疑,往年陛下誕辰都不舉辦宴會,他們只要差人将禮物送到宮裏便可。但到了晚間,等各家老爺提點幾句後,她們恍然,就是忙為自家女兒張羅了去。
收到帖子的不僅有家中有兒女的朝臣,連丞相府也收到了。
祁老夫人拿到帖子時,心裏還困惑;上頭說陛下萬壽日宴請朝臣,請丞相府的祁老夫人和丞相一同參宴。
在她一旁還有一位文靜娴淡的女子:“姨母?”
“是長公主殿下發來的帖子,宴請朝臣。”
溫素錦面帶愁容,亦步亦趨:“可是表哥心系的那位長公主殿下?”
“不過謠言罷了。”
祁老夫人細細寬慰身後的溫素錦,帶着人往祈觀琰的書房走去:“素錦你莫要緊張,琮之他性子文靜,書讀的多,最喜歡你等文靜的姑娘家了。”
書房裏點了燭火,明黃色的火光照亮了大半面的牆壁。
祁老夫人進去時,祈觀琰正在練字。
旁邊還摞了一摞子已經練過的紙,頁上全都是一個字“靜”。
等祈觀琰提着筆,濃墨微勾寫完最後一個字,他郁簇的眉梢還沒有緩和些,但見自己的母親前來,祈觀琰不慌不忙地放下了手中的狼毫筆:“母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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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練了這麽多字,今兒可是有了閑工夫?”
閑工夫沒有,祈觀琰實在心裏有事兒,靜不下心來才會如此,但沒料到越寫越焦灼,心始終靜不下來。
“母親這會兒來可是有事?”
祁老夫人也不拐彎抹角,看着自己不俗的大兒言道:“長公主殿下發了帖子,陛下萬壽日的宴會,我等都要參宴。”
“兒子知曉,賀禮兒子已經準備好了,無需母親擔心。”
“知你做事妥帖,母親自然放心……但……母親還有一事要同你講。”
“何事?”
“你表妹從幽函郡過來,本打算今天晚上你們表兄妹二人好好聊聊,但你遲遲不來,母親我便也只能過來尋你了。”
聽母親提到表妹,祈觀琰一時之間沒想起是哪一個。
他母親那頭姐妹頗多,表妹也數量不少,單單住在幽函郡的姨母就已經有了三個。
“母親和表妹若是餓了,就請先用膳,我今晚不餓。”
“這哪裏成,你素錦表妹可專門為了你從幽函郡趕過來的,你如果不餓,你表妹現在就在外頭候着,你們見見即可。”
祈觀琰這才明白他母親的意思。
居然連人都帶來了。
心裏不耐,但他面上不顯:“孩兒對母親所說之事,無的心思。”
“你是對母親安排的任務的心思,還是因為心裏有了人……才無的心思。”
“母親?”
“你莫要緊張,娘什麽不懂,娘可聽管家說了,你幾次回的晚都是長公主殿下将你請到她宮裏去了。”
“殿下那是為政事。”
祁老夫人笑笑,自打聽到那些個流言蜚語,祁老夫人心裏五味雜陳,現在聽到兒子的回複,心裏隐隐的墜墜不安消失不見。
一國之長公主對她兒子心有所屬,這可不就是件榮耀之事。
但她心裏到底是不喜宮裏那位。
公主殿下在宮中乃至朝堂之上位份極高,但兒子若真與之相配,那便不是娶妻了。
而且那位在都城之中的名聲并不好聽,即便是公主,但到了十八歲的年紀了,連個驸馬也沒有。祁老夫人更是聽說那位脾氣暴戾,宮中之人都懼怕殿下,敢怒又不敢言。
雖說景昭女子可以幹政,但那也僅僅是皇室女子。
普通人家的女兒未出閣的,大多還養在閨中,文靜賢淑,平素不是繡繡花就是看看書,哪裏會如雲瀾長公主一般。
好好一個公主被先帝當做皇子養。
君子六藝都要習之。
先帝還在世時,常舉辦圍獵,長公主殿下每次都得了先帝的贊譽,還時常誇耀長公主有男兒之姿,飒爽無比。
禦馬時跑的比誰都快,射箭時中的又比誰都準。
這樣的女子做兒媳,她哪裏能降得住。
祁老夫人心裏不喜有這樣的兒媳婦,但也不能同兒子直接明說了,最近被都城裏的流言蜚語鬧得頭疼,他們祁氏一組忠君奉主,但也不是非要尚公主才能做到那一步。
所以她才火急火燎,寫信讓她最中意的那個侄女兒過來。
“那你明日晚間可一定要同我們一道吃飯,你表妹辛辛苦苦來一趟,而你這個做表哥的遲遲不見人,可有些失了禮數。”
“知道了母親。”
煩躁湧上心頭,祈觀琰伸手揉了揉腦邊的穴位:“您若是無事了,就先去用晚膳吧,不用等我了。”
祈觀琰開始趕人,這樣子擺明又開始心裏不快活了。
祁老夫人看在眼裏,她這個兒子大了,做母親的也管不着。
但再怎麽着也是他兒子,孝道為大。
祁老夫人走了以後,祈觀琰重新拿起狼毫筆,上頭的墨汁已經幹透,他伸手去沾硯臺上的墨,卻同樣沾了個空。
想起長公主殿下昨日所說同他的要撇清關系,祈觀琰木讷了許久,想起什麽,他掀開壓在廢稿上的新紙。
底下壓着的稿紙上全是他方才習的字,祈觀琰再次心神一顫。
滿頁的“靜”中一字獨樹一幟。
那是一個“戚”字。
宮外請帖滿鄞繞,宮裏同樣笑語嫣然。
未時,顧舟寒帶着輪椅的咕嚕嚕響聲到了昀宸宮。
他來時陛下正笑的開懷,眼睛眯成了一道線,一口白牙閃閃發亮。而旁邊的公主殿下惱羞成怒,拾掇起案幾上的一面廢稿子,團了團朝着喻琅投擲了過去:“陛下不許笑!”
顧舟寒推着輪椅而入,撿起滾到地上的紙團兒擱置在案幾之上。
喻琅見顧舟寒來了,忙止住了笑端坐了起來。
而顧舟寒一進來,視線就偏了,眼前一亮。
看着顧舟寒好奇的目光轉移到她身上,喻戚咬了咬腮邊軟肉解釋道:“本宮在給陳家寫帖子。”
“但是皇姐還把人家的名字寫錯了去……”喻琅又忍不住笑了。
“現在寫對了不就行了?”
喻戚氣惱,摸着了一支筆寫了起來,只消幾息,紙上飄逸靈秀的三個字明晃晃的展現在二人眼前。
陳禹衡……
顧舟寒只覺這人名字看着眼熟。
想了會,顧舟寒眸光一緊。
陳家數年前派了人去郝雲谷求助他養父養母,但陳禹衡的腿似乎難以醫治,郝雲谷的谷主都無法治好;後來這事不了了之,養父母對此事也閉口不提。
但姐弟倆沒有覺察到顧舟寒的異樣,此刻相互打鬧。
喻琅笑夠了,一面由着顧舟寒替他把脈,一面疑惑:“不過皇姐為何之前不給他家送帖子?”
孤零零的一面帖子,一看便知是新補的。
喻戚低頭謄抄,聞言玩笑道:“之前以為遞了也不回來,但是本宮想岔了,那可是堂堂鎮北大将軍,本宮可不得也巴結些?”
“那怎麽是次子得了爵位?”
喻戚的疑惑愈發多了:“武将之位并非世襲,先鎮北大将軍沒了,爵位也該沒了才是。所以十年前先鎮北大将軍戰死了,嫡長子陳禹衡在練兵時不慎被馬兒甩了下了斷了腿,次子也不該席了爵?”
“所以說,陛下年紀小,不記事情……”喻戚是嘆了口氣,繼續道:“次子陳禹駱棄文從武入了軍營,立了軍功,父皇就賞回了爵位。”
喻琅還是一頭霧水,喻戚見狀笑道:“這些日後同你細說,陳家的事情也難解。”
“皇姐真厲害!這些記得這麽勞!”
喻琅也不糾結,轉眼就去拍自家皇姐的馬屁。
聽了話頗為受用的喻戚淺笑,等到顧舟寒把完脈,這才從懷袖中取了一面燙金的帖子,喻琅探着腦袋剛想伸手接過,就被喻戚“啪”了一下,把他的手拍了過去。
“這不是給陛下的,是給舟寒的。”
“為什麽朕沒有!”
喻琅很氣,也很酸,請帖還沒落入顧舟寒手中,就被他發現不同之處:“而且為什麽他的同別的請帖長得不一樣,別人都是花,他這繡着綠色的竹葉子!”
“本宮覺得他适合竹子。”
“那為何朕沒有!朕也适合竹子!”
“陛下不适合竹子,再說陛下自己的宴會要什麽請帖?”
“朕不管,朕生氣了!”
喻戚聞言訝異,喻琅說這話的模樣像極了話本子三五歲垂髫小兒争鬧的樣子。
難不成病一遭,喻琅不但嬌了,還多了許多的稚氣……
“本宮也不管,陛下生氣也沒用。”
見顧舟寒還無動作,喻戚抽身向前塞到顧舟寒手上,同時眨巴着閃亮的眼睛暗示道:“快收下,要不然陛下就得搶過去了!”
喻琅啞口無言,張大了嘴生生吞了一大口的氣,以彰其不悅。
而被點了名字的顧舟寒頗為懵懂,擡眼瞧去,只見眼前生生落了一面請帖,上頭的小字飄逸俊秀,甚為好看。
但公主殿下的話,更為讓人心口灼燙。
這是……
給他的?
顧舟寒不是沒有收到過禮物,自打被師傅師母撿回去,他同樣被當做親生兒子對待每逢佳節和年關,他都能收到師傅師母的禮物。
但那些都是師父師母晚間避開兄長和芸兒悄悄到他房裏送來的,他還記得師傅師母說過的話。
不當面送他禮物,是怕兄長和芸兒心中不悅,同樣擔心兄長和芸兒認為自己的地位會被他取締。
可他從來不曾想過要取締兄長和芸兒的地位。
他甚至不能叫師傅師母一聲爹娘。
那聲“爹娘”還是師父師母死前将芸兒托付給他時,他才改的口。
顧舟寒習慣了如此,也習慣了自己不被明目張膽的寵愛。
他被撿回來自然要對養父母感恩相報,養育之恩大如天,其他的他不敢有所奢求。
可現在,公主殿下當着陛下的面親自給他送了請帖,還護着他的東西不讓陛下搶過去。
看着眼前宮袍女子一臉緊張地往他懷裏塞請帖,顧舟寒眼角漸漸濕潤了起來。
為什麽殿下要對他如此之好……
喻戚的手動到一半凝滞下來。
一滴滾燙的淚水滴在他手背上,随即順着她白皙滑膩的手背滑落而下,滾在衣袍上消失不見。
顧舟寒哭了?
紅了的眼尾将原本少年人琥珀色的雙目被染上繼續別樣的色彩。
她眼前的不是上輩子冷酷無情,沉默寡言的顧舟寒;而是個無父無母,接受了別人些許好意就會紅了眼的少年人。
或許喻戚之前還在滿意自己已經拗過來些顧舟寒溫善的性子,但當下喻戚的桃花眼暗下幾分,幾下将請帖塞進顧舟寒懷中,更多的是湧在心頭的抽疼。
顧舟寒不該哭的。
喻戚颔首看着眼前頓首的白衣少年,他明明一句話沒說,但是他的所有委屈似乎陡然間全然呈現在喻戚面前。
喻戚心口早就酸得不像話,在顧舟寒伸手抹眼淚的剎那間,上前一步,遮住了喻琅的視線,随即紅唇上下擡阖:“陛下,本宮還有事,就先走了。”
言罷,身着白紋昙花絲裙宮袍的女子推着人就走。
喻琅:……
皇姐你走就走,為什麽還帶着顧舟寒一起走?!
我又做不出搶人東西的事情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