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說謊 “本宮教你啊!”

雲瀾長公主阖宮大賞, 這賞錢甚至賞到了顧舟寒的屋裏。

剛剛送走了殿下身邊的小德子,顧舟寒握着醫書的手停滞下來。

看着案機上銀閃閃的六片銀葉子,顧舟寒還記得小德子走時說的話:“殿下今日午後心裏高興, 全宮上下都得了賞,顧大人得的是最多的, 整整六片銀葉子, 六六大順, 可讨了個好喜頭。”

這幾片銀葉子瞧上去惟妙惟肖,顧舟寒熟識藥草, 一眼便瞧出這六樣是白芨, 甘松, 升麻,□□,白術和白附子的葉草。

栩栩如生,置于掌心,現下都熱了去。

但更讓顧舟寒心尖發熱的是殿下的意思。

他是殿下宮裏的人。

顧舟寒驀然一笑。

他本該在腿好了就搬離殿下宮裏, 但萬壽日上他又傷到了腿,姑且算來,倘若他用了心去醫治, 不出幾天就可恢複;但若他動些手腳, 決心拖延起來,那他這雙腿沒有一兩個月還好不了。

住在殿下宮裏的自己是個拖累, 但他更不願離開殿下……

殿下于他有一股莫名的吸引力,不斷誘着他向他靠近,也誘惑着體內最不堪的惡念慢慢郁積在心間。

這樣的顧舟寒讓他自己都覺得厭惡。

自欺又自鄙。

但眼下他心中更多的是竊喜。

顧舟寒握緊了銀葉子,尖利的葉片劃過掌心,可他也依舊沒松手, 就像握住自己最心愛的東西一般,他的掌心合攏的愈發緊密。

喻戚梳着朝雲近香髻來時,就見小神醫發散着目光,手裏不知緊緊攥着什麽,但劍眉星目,模樣一如既往的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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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她明明放輕了步子,顧舟寒還是第一時間就窺探到門外的她。

“殿下!”少年的喉結上下滾動,看那模樣似乎還想向她行禮。

“本宮過來瞧瞧你。”喻戚将手中的欺寒劍擱在案幾上,随後自在的落座于顧舟寒面前,還自己個兒滿上了杯水。

素紋竹葉盞在手,這清茶還沒入口,喻戚鼻尖微動,聞到了一股極為悠遠清香的味道。

最近她這鼻子越發靈巧,聞到的味兒也比之前多少許多。

這茶還沒入口,她已能覺察到此茶的絕佳風味,只可惜他唇舌不敏,嘗不出味兒,只能姑且聞聞看了。

趁着殿下在喝茶,顧舟寒将握着銀葉子的手背到身後,悄然将其全部擱置在腰間錦囊之中,只是那動作做到一半就被杯盞遮臉的殿下抓了個正着。

面前的杯盞往下降了降,喻戚微微歪着腦袋,眉梢流過幾許笑:“本宮剛剛就發現你有小動作,是什麽好東西,你還藏着本宮?”

顧舟寒有些不好意思,但他對眼前的女子向來沒有隐瞞,聽其言便張開手來,展示了手心的銀葉子。

“是這個啊,你可藏好了別給陛下見着了。”喻戚看顧舟寒手中多出的幾枚銀葉子,嘴角微揚,眼中抑着藏不住的笑意。

“這可都是從本宮庫房裏找出來的,一共就十二枚,本宮分給你一半,連陛下都沒有。”

“殿下身邊的小德子說是殿下心情好,賞了宮裏人。”顧舟寒認真回複,說着又低頭垂眸看看手上的銀葉子,心裏柔軟一片。

原來殿下就十二枚,一半給了他。

顧舟寒每逢多和殿下有了一重聯系,他心裏就熾熱幾分。

喻戚看顧舟寒也挺喜歡的,愈發覺得自己送對了禮。

這六枚銀葉子可都是不同種的葉子,聽趙禦醫說這是十二種不同的藥草,顧舟寒這麽喜歡藥草,就該把金葉子送給他。

少年還是緊着臉的模樣,但喻戚見着他似有星子的雙眸也不自意的笑起來:“那你可知本宮為何心裏愉悅的緊?”

喻戚言罷,纖纖細手撫上朝雲近香髻以作暗示。

她今天的妝發身邊幾個服侍宮女見了都說好看。

但顧舟寒略顯茫然。

殿下今日怎的總是以手撫發。

他再次小心翼翼的擡頭,殿下手扶着頭。而發髻上頭盈盈水色的上好血玉步搖在殿下的指尖流過,日光清照而下,血玉通透晶瑩。

殿下用的東西素來極為奢貴,今日頭上的血玉步搖在顧舟寒看來亦是如此,水光極好,雕琢精細。

顧舟寒恍然,殿下是欣喜自己得了個新的血玉步搖!

于是他略帶試探,指向喻戚的頭頂發髻……上頭的步搖。

喻戚兩頰頓時泛起了笑渦,矜持颔首,坐直了身子又問:“好看麽?”

顧舟寒點頭。

“那是今日的好看,還是之前那些好看?”喻戚又甩出一個問題,言畢滿懷期待的等顧舟寒回複。

顧舟寒氣息凝滞了。

殿下的這些步搖發簪在他眼中并無區別,他今日能覺察殿下是欣喜步搖,還是因為這血玉步搖色澤格外豔麗,紅到滴血;至于先前每日近乎不同的珠玉,顧舟寒現在腦子空空,全無印象。

對上殿下那雙深邃而又略顯佻意的眼,顧舟寒手指瑟縮了一下,随後只得坦言:“屬下并未牢記殿下每日的衣着打扮……但金石珠玉亦或華服美袍都并不影響殿下的花容。”

哪怕公主殿下穿着最普通粗粝的灰袍,在他眼中也絕一代之麗。

言罷,顧舟寒只見公主殿下目光沉沉的看着他。

顧舟寒:?

喻戚凝了兩眉,見顧舟寒緊張且誠摯的神色忍不住笑了。

作為景昭的長公主,她雖被父皇母後寵愛,也依舊需要接受皇室的嚴格教導。

父皇母後立志将她培養成姑姑那般的人物,這就招致兒時的她并非那麽快意肆然。

剖開人的善惡,不相信任何人才能走到最後。

別人誇她課業學的好,可能是在恭維她;別人說她馬騎的快,也可能是想拉攏她;甚至宮人們誇她貌美,也可能是想在她手下能過的舒心些。

真真假假,人心幾何,這些她自小就覺難以捉摸;就此,別人說的話她也只能聽信一二分。

但喻戚知道顧舟寒的話都是真心的。

他不會騙自己。

畢竟上輩子整個皇宮所有人都怕她的時候,只有顧舟寒會冷着臉對她,甚至還會兇她。

所以現在聽到顧舟寒認真的誇贊,喻戚眉一揚,周體通暢,語氣輕快:“本宮也深覺如此,不過今日這朝雲近香髻格外好看。”

顧舟寒微顫,下一瞬氣弱地移開始視線。

原來殿下說的是現在的發髻麽……

還好他沒妄言。

直覺逃過一劫的顧舟寒斂容松了一口氣。

喻戚就着歪蕩的茶水,看着水面上自己妍麗的面容,欣賞了許久喻戚這才想起今日來是為了做甚;指腹按在劍鞘上,喻戚将今日的禮物朝着顧舟寒那邊輕推而去。

“這把劍本宮送你,劍鞘還是新換的,本宮親自畫的圖!”喻戚的眼睛炯如星火。

“劍?”

顧舟寒讷言,垂首瞧去,殿下白皙如蔥根的手落在劍鞘上,黝黑的劍鞘上刻着竹葉的紋路。

腦海中莫名出現萬壽日宴會上丞相祈觀琰着着一席竹葉白袍的場景,宮中也有丞相大人絕愛青竹的言語。

顧舟寒又想起他住的這個庭院除了兩顆碩大無比的金桂樹,後院牆角還有一圍的竹枝;陛下之前給他的請帖也是繡着青竹,現在送的劍的劍鞘也是竹葉。

那殿下到底是喜歡竹葉……

還是喜歡喜歡竹葉的那個人?

當下顧舟寒微微低着頭,手裏的指甲鈍鈍地戳着他的掌心,他不動聲色地試探道:“殿下不是喜歡玉棠花麽?”

“你不喜歡麽?本宮還以為你喜歡,特意囑托了他們刻了這個。”喻戚眼尾凝滞,眉頭微皺。

不會不喜歡啊……

上輩子的顧舟寒穿着的衣服上都繡着竹葉青,而且昨日午後的夢裏,顧舟寒穿得白袍上就繡着竹子。

眼瞧着眼前女子好看的桃花眼裏笑意消減,直讓人心疼她的委屈。顧舟寒見此驟然握緊了手,幹巴巴的不知該說些什麽,最後只能反複駁回他先前的話。

“屬下喜歡,喜歡的緊。”

其實他沒什麽偏好,不管衣服上劍上的竹子,還是松枝青菊,于他而言都一樣。

更何況這還是公主殿下親自動手畫的圖案……

“喜歡就好。”喻戚嘆了口氣,以手撫額,另外一手撩起耳側的一縷發絲,卷着發梢幽幽嘆息:“說來本宮年紀也大了,不懂你們喜歡些什麽,所以你喜歡什麽都要同本宮講清楚。”

她可不願意想昨日夢裏的自己那樣,不管她說什麽嗎,顧舟寒都冷着臉對她。

“殿下年紀不大。”顧舟寒言辭認真。

怕喻戚不相信,顧舟寒正首,表情嚴肅地再次确定:“殿下永遠豆蔻年華。”

“噗嗤……”

她哪裏還豆蔻年華。

但喻戚不過開個玩笑,她一向以容貌自傲,自然知曉她這張臉價值幾何;養護得好,拿去比豆蔻嬌女也不是不可。

但她就喜歡聽顧舟寒誇她。

喻戚聞言指尖一緊,烏黑如墨的一縷頭發纏繞在她瑩瑩如玉的指節之上:“你勿要緊張,本宮相信你的話便是;不過本宮已經十八了,總有一天會容貌老去……”

“即便真到了那一日,殿下在屬下心中也永遠風采依舊。”

少年人不知何時将額前的碎發拾掇幹淨,襯得現在的面容少了幾分稚氣,多了些喻戚說不清的嚴肅。

碎發遮住他明朗的眼,喻戚忽然間不敢觸到顧舟寒真誠的視線,視線飄忽,以手作扇狀揮去燥熱。

怎麽回事,顧舟寒今日好聽話一句句往外冒。

顧舟寒不過十六,在她眼裏還是個孩子,但說的話直叫她耳尖發熱。

輕咳一聲,喻戚瞥開視線把先前卷起的發尾捋直了:“咳……你快看看本宮送你的劍。”

顧舟寒不知為何殿下會突然偏過頭去。

幾息困惑後,顧舟寒松開久久握緊的拳頭,珍重執起面前的長劍。

劍鞘不甚華麗,多了随意竹葉裝點多了些許清雅,顧舟寒握着劍柄緩緩将其抽出,劍身留有細碎的痕跡,錯亂交雜,看上去頗有年歲。

喻戚看着劍上的淺淡痕跡,直接忍不住輕撫上去。

她也念舊,但這劍更适合顧舟寒。

想起夢裏顧舟寒舞劍的身姿,眼前少年長成後也會如此。

動作肆意,風流倜傥。

喻戚帶笑,觸在劍身上的指腹微微用力,将這把劍往顧舟寒那邊推了推。

劍受着力道,但劍口鋒利依舊,寒光凜凜地逼近顧舟寒。

顧舟寒将其正橫于眼前,銀面光亮,他能看見自己的雙眼,再徒然間微微擡眸,透過剛勁的劍身,他的視線便同對面人的桃花眼直直相對。

喻戚尚且不覺,歡欣道:“怎麽樣?這把劍削鐵如泥,可是由上好的料子打造而成的。要不然也不會陪在本宮身邊十載,這劍還被留着。雖是本宮身邊的一把舊劍,但也千金難得了。”

許久後顧舟寒菜平息心口劇烈的跳動,惴惴開口:“屬下可否知道這劍的名字。”

喻戚指了指劍柄那處:“它名字取自‘雪中欺寒探暖’,名為‘欺寒’,欺瞞的欺,寒氣的寒;話說來本宮還有個九節軟鞭,叫做‘探暖’。具為本宮兒時初學武藝時父皇給本宮的生辰禮,欺寒探暖,一劍一鞭皆屬上乘;不過‘探暖’被本宮雕飾的過于華貴女氣,便選了‘欺寒’與你。”

劍名,欺寒……

顧舟寒呼吸一窒,不動聲色的垂下眼眸,同時壓下劇烈跳動的心脈,看着劍身上幾乎弱不可尋的“寒”字,顧舟寒淺淡瞳目發亮,心口直發癢。

他方才愣住,還以為是殿下的那個“戚”。

而喻戚見他恍神,才覺得不妥。

一把劍的名字叫“欺寒”,她還特意拿來送給了顧舟寒。

擺明在欺負人。

她雖有些矯揉造作,可權勢加身,她自認不是個惡人。

如今被“欺負”的人當着她的面前搖搖頭,又點點頭,喻戚摸不準他的意思。

“說來也同你有緣,‘欺寒’裏也有個‘寒’字,不過若你不喜,便換個名字。”

顧舟寒将劍合了回去,他嘴角輕輕上揚,眼睫低垂地颔首悄然道:“還叫戚寒。但這是殿下賜下的劍,所示屬下鬥膽,這‘戚’字……是殿下的名諱裏的那個。”

驀然風起樹蔭随之而動,似在遮掩少年劇烈喧鳴的隐秘心悸。

喻戚不懂顧舟寒為何突然高興,但光下少年的那張臉白淨得像秦窯燒出來的新瓷,琥珀色的瞳目半數掩在光影下,比燦陽破雲後掠金的浮光更具神采,喻戚托腮看着險些走了神。

其實一把劍不管換什麽名字喻戚都無所謂。

“你是劍的主人,你想如何便如何”,語畢她不由多問了一句:“那舟寒你是否學過劍術?”

顧舟寒愣神,白瓷的臉紅一陣白一陣,最後緊抿的唇瓣上下擡阖,吞吐了好一會才禿嚕出了兩個字:“不會……”

不會?

聽顧舟寒言至此,喻戚以手托腮,狐疑地挑眉。

不對啊,夢裏顧舟寒舞劍舞得那麽英挺流暢,怎的現在十六了還不會劍術?

喻戚對上眼前少年修長的頸項還有棱角分明的面容,現在的顧舟寒這麽乖,這麽聽話,怎麽會騙她呢?

喻戚只疑惑了一瞬,便說服了自己,這輩子的顧舟寒已經不是上輩子的顧舟寒了,只當顧舟寒是後來從郝雲谷裏逃出來後才學的劍。

想通了的喻戚舒了一口氣,一錘定音:“那等你腿好了,本宮教你啊,本宮可是全鄞都姑娘裏劍術,禦馬都能拿得頭籌的,你那麽聰明,本宮肯定一教就會。”

“嗯……”顧舟寒偏過頭去淡淡應下,只留下說謊後微紅的側臉。

他其實會劍術。

以及……一點點的射藝和禦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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