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好運 “他誇本宮永遠豆蔻年華!”……
今日已經八月初十, 萬壽日的修沐日還有最後一天,喻戚懶洋洋地窩在榻上,這等秋日陰雨天, 裹着薄薄的蠶絲被在榻上氤氲着睡意才是最舒服的。
尤其是喻戚昨夜還夢到了顧舟寒。
腿好了的少年見她一會兒舞劍,一會兒在高頭大馬上百步穿楊, 明湛的雙眼裏都是歆羨。
夢醒時分, 喻戚咂舌還在細細回味。
初秋的天變來變去, 昨夜的風有些涼意,半夜桉桐進來阖了喻戚殿裏的窗戶, 這會兒看着自家主子裹在薄被裏, 只露出個腦袋的嬌俏模樣, 桉桐心裏微揚。
自家主子怎樣都是好看的~
但最後還是耐不住腹中饑餓,喻戚喚來桉桐便起了。
許是能睡到隅中,不用熬着困頓的身子起來上朝,也不用批折子,睡了個好覺的喻戚自覺身輕如燕, 起床時神色清明,連帶着用早膳時候哈欠都少了幾個。
唇間含了蓮藕湯,悠然裏喻戚就聽見外頭喧鬧的聲音。
“桉桐, 外頭怎麽了?”
“殿下, 昨夜大風又落了雨,小德子他們半夜起來将殿門口的幾十盆玉棠花搬進去了, 現在出了太陽,小德子在招呼小太監們往外搬。”
“那外頭兩棵合歡樹呢?”喻戚不擔心玉棠花,玉棠花一株株的種植在陶盆裏,搬運起來也方便;但她殿門口的兩棵合歡可不能被雨打壞了,那可是她同父王母後一起種的呢!
況且古語雲“萱草解憂, 合歡蠲忿”,她初讀詩書時候就對此動容。便頗為看重萱草和外頭的兩棵合歡樹;所以那時候她宮裏也養了不少的萱草,但是那幾十株的萱草夏日便開過了花期,入了秋,她交給底下人細心養着。
“殿下安心,那兩合歡樹安穩着,但那雨水打落了不少的果莢。”
喻戚安穩了些,她素來大事上不信天不信地,但日常上面頗為俗氣且迷信。
這會兒聽到合歡樹無礙,喻戚想到什麽,喝湯喝了一半突然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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桉桐茫然,為自家主子遞了帕子:“殿下今日看起來心喜。”
“本宮想到陛下選後的事,等皇後入宮安穩了,本宮也差不多該着手修建公主府,到時候本宮搬出去了,這兩棵樹就留給陛下。”
“殿下說的也是,那兩棵樹長得也太快了些。”
“那是自然,本宮都這麽這般歲數了,那兩棵樹剛種過來的時候便個頭不小,養了這麽些年也的确該高了些。”
但喻戚的好心情只持續到她坐在案幾前。
看着一桌子的世家女圖鑒,喻戚恍惚之間以為自己在批奏折,已經快泛起困意。
當下喻戚面前的質地綿韌紙面上剛剛豎列了幾排小字,骨氣兼蓄,氣勢溢秀。
上頭都是過了喻戚眼的貴京女,數來近有十餘人。
其中鄞都最為出衆的便是廷尉李惇啓之女李懷柔,宗正周旭期之女周箬芷,喻戚早些日子看的話本子裏還提到過這二人。
鄞都雙珠,容貌上佳,文辭也隽永。
還有陳家的兩個姑娘,看上去也不錯,喻戚又提筆将陳泠泠和陳迢迢的名字題了起來。
看着這十二人,喻戚重重的舒了一口氣。
她已經将不錯的都圈出來了,剩下來的就交由陛下自己選了。
擱置好芙蓉烏鵲筆,喻戚輕輕舉起紙頁,腦袋湊上去輕輕吹幹了上面未幹的墨跡。等墨看透了,喻戚揉揉發僵的脖頸,她這脖子不能長時間低垂着,否則極易酸痛了去。
想起那日顧舟寒為她按脖子後,她宛若脫胎換骨的感覺,喻戚心間直癢癢……
她都給顧舟寒送了把劍了,以後就趁着教顧舟寒劍術的由子來繼續拉近他們之間的關系。
喻戚已經想好了,到時候顧舟寒學得愈是生澀,她愈是要溫柔相待。
屆時她都表現那麽好了,顧舟寒一定會為她所感動的。
許是心有所念,喻戚收拾好鄞都女子名冊去昀宸宮時,剛好顧舟寒也在。
但顧舟寒臉色凝寒,收拾銀針時候手骨青筋暴起,而自家皇弟則撅了個嘴,氣呼呼的模樣。
不論怎麽看看,氛圍都不算太融洽。
喻戚行禮後惑道:“陛下這是怎麽了?嘴上都可以吊瓶子了。”
“朕無事。”喻琅氣惱地偏過頭去,視線落在顧舟寒身上後便很快翻了個白眼。
他才不會和皇姐說他不喜顧舟寒呢!
他可已經聽宮人說了,皇姐不但把欺寒劍送給顧舟寒,還送了六片的銀葉子。那十二個銀葉子是母後送給皇姐的,皇姐怎麽能随意就給了顧舟寒一半。
再一結合萬壽日顧舟寒還和自家皇姐坐在一張席位上,宴會上說說笑笑,可親密着呢;而他當時一個人坐在龍椅上,底下人看他就和看猴一樣,喻琅越想心裏越酸溜溜的。
喻戚聞不見少年天子心中已然醋浪滔天,當下見胞弟不願多說的模樣,她也不便多問。
畢竟皇弟年紀到了,有了自己的小心思也實屬正常。
思及此,喻戚不免唏噓嘆惋,見顧舟寒一一收拾好醫匣子準備離開,朱唇榴齒驀然而動,矜持的下了個命令:“舟寒你留下,給本宮按按脖子。”
顧舟寒手骨泛起的筋脈略微回凝,悄然紅着耳尖。
喻琅見他面上倒是淡然的推着輪椅過去,眼刀子不要歲銀的一刀一刀丢了過去。
這人肯定對他皇姐有心思!
不只是他,還有許多對他皇姐有念頭的人,就算原來沒有,上次萬壽日宴會他皇姐一露面,那麽多男子的眼神都落在他皇姐身上,那眼神都那麽露骨了。
他還聽說了皇姐突然離席,是有人同皇姐自薦枕席。
不知廉恥!
大好年華不多讀書,每日瞎想什麽男女之事。
喻琅心裏從不喜顧舟寒慢慢演變到了斥責整個鄞都年輕兒郎。
心裏甚至暗暗思襯着待他上朝了,就下令書院加大課業,憑甚他每日要批閱如山的奏折後還要看書習字,那些人就可四處尋歡,還敢把心思打在他皇姐身上。
喻戚不懂自家皇弟的腹诽,少年的手按在她脖頸處的穴位,溫熱的指腹力道剛剛好,舒服到她差點忘記了正事。
“殿下瞧瞧,這些都是鄞都貴門人家出來的女子。”
喻琅接過從自家皇姐懷袖裏抽出的紙頁,她皇姐素來喜歡熏香,但近來身上的各色花香味道消失不見,轉而萦繞着的味道同顧舟寒身上的一模一樣。
喻琅又回神将眼刀子下在皇姐身後的男子身上。
批了一上午的奏折,他早就染了滿身的濃墨氣味。
一聞,哪有那二人身上好聞。
而且眼前這兩個人味道都是一樣的,就他不一樣。
喻戚揪緊了名冊,恍恍惚惚之間只覺得自己才是個外人……
而這頭,顧舟寒自小就從師母那學了這套按壓手法,整個郝雲谷的人他近乎都按壓了遍,早就熟練到如何控制手下的力度;即便如此,顧舟寒依舊緊張。
修項秀頸近在眼前,香嬌玉嫩,盡管他的力氣用得不大,但他指尖掠過的滑膩之處都起了紅意。
“力可大些,本宮不怕痛。”感受到顧舟寒的僵硬,喻戚友善提醒道,同時脖頸向後靠去。
顧舟寒陡然驚顫,指腹擦過風池穴,眼前人纖細的脖頸盡數落入他掌中,原本澄明的眼眸之中掠起氤氲的深意。
“嘶!”
顧舟寒掌心的涼熨刺激着被卡着脖子的喻戚偏過頭,等喻戚不自意躲開後,她回頭看着顧舟寒笑道:“你的手可比本宮的脖子涼多了。”
顧舟寒垂下的手無聲的合攏又張開,似乎在回味,還沒等他告歉,眼前的女子微微側着脖頸,纖細指尖點了點後頸枕骨那處:“本宮這塊尤其酸痛,知道怎麽按麽?”
顧舟寒點頭,輕咳一聲,先前垂下的那一只手輕輕握拳,像是想攥緊方才那一抹暖意,顧舟寒用靠近自己小指那處白肉軟軟對着後溪穴反複按摩。
不過一刻鐘,此刻喻戚已經被按得渾身爽利,懶散到恨不得就地躺平。
但到底還記得長公主該有的氣度,喻戚當下微眯着眼,沖着喻琅言道:“宴會那日百官之女中同陛下年紀相仿的也不少,模樣周正的有,飽讀詩書的也有,尤其是廷尉李惇啓之女李懷柔,宗正周旭期之女周箬芷,琴棋書畫也有所通曉。”
現在讓喻戚為難的便是這樣優秀的女子太多了,一時之間不知從何挑起,而且挑人怎麽能她來?到時候挑出來個陛下不喜的,那可就是她的罪過了。
所以喻戚果斷把這個難題踢給了她皇弟。
喻戚本就午後困倦,被顧舟寒的好手藝這麽一按,險些睡了過去。
“殿下可看好了麽?可有中意的姑娘?陛下堪堪看了有小半盞茶時間了。”
喻琅搖搖頭,自他老老實實将這些名字錄如腦海中,卻發現他遇到了棘手的事情;薄頁在手,喻琅啞然:“皇姐,我記不住人。”
“?”
喻戚驟然睜眼,不可思議道:“萬壽日來了那麽多貴女,陛下一個都沒記住?”
喻琅瑟瑟發抖,老老實實頓首應下,随後小聲的辯駁:“她們人太多了,烏泱泱的一群人,朕哪裏記得住……”
但是這句話的後半截在他皇姐兇惡的視線下聲音壓得極低。
喻戚嘆了口氣,無奈道:“本宮怕陛下記不住還特意将有女兒家的官員席位安置的靠前,即便如此,殿下也記不住……一個都記不住?記得穿什麽衣服的?什麽發飾的?”
“記得!記得一個!”喻琅好不容易從烏泱泱的一群人裏找出一個有點影響的,我記得一個穿月白色長裙的,圓臉盤,宴會上一直在吃。”
他記得這個,還是因為那麽多人裏,就這一個同他皇姐那日的月白色長裙撞了色,被他皇姐壓得一點也不美,還有一直沒擡頭。
哦,不對,擡頭了,不過一直盯着看他皇姐。
他不是天子嗎!
那個月白色圓臉的,一直不看他!
就……很氣!
可這麽多人裏頭喻琅也只能想起那一個來,喻琅便提起來來湊數。
喻戚聞言細細思索。
月白色長裙的,圓臉,那便是陳家的小女兒陳迢迢;但縱使她這皇弟挑出了個人,喻戚還是不放心:“這事不急,陛下再想想其餘人,選後怎能那麽随意。”
喻琅聽了這話心口松了松:“皇姐……其實朕還不想這麽早就有皇後。”
“本宮也不想陛下這麽早有。”喻戚随了他的話。
喻琅訝異:“那皇姐為何還這麽着急?”
“為了讓他們都相信陛下會好起來。”
喻琅鳳眼倏然微凝。
顧舟寒擡首看去,少年天子似乎陷入迷茫和看不見的重壓之中。
但公主殿下瞧上去似乎心情好極。
愉悅的風兒從屏風為呼嘯而過,獨屬于女子的馨香混雜着他熟悉的藥材味道,一股腦湧向他,顧舟寒的心口也随之敞亮着。
殿下高興,他便高興。
見喻琅迷茫模樣,喻戚懶懶解釋道:“陛下,有些話……本宮對他們說千萬遍,也不如陛下出現一面能讓他們信服。”
當然其間也有她的私心。
喻琅早些日子上朝,她不就可以早日退下來過自己的清閑日子?
有了自己的清閑時候,她不就可以專心琢磨衣衫發髻~
琢磨透了,她不就可以一直做鄞都最好看的女子。
想到發髻,喻戚來了勁兒,話鋒一轉,以手撫着好看極了的發髻,眨巴着眼沖着同出血脈的胞弟問道:“陛下可發現本宮今兒有哪裏不同?”
喻琅沒瞧見自家皇姐的暗示,視線落到她腰間淺藍色的香囊,略加思索後緩聲道:“皇姐換了面香囊?”
畢竟之前的那個香囊着實給喻琅留下很深的印象,針腳不好,面料也一般,只瞧一眼就知不是他皇姐會用的東西。
喻戚只沖少年天子冷冷一笑。
喻琅心中大呼不妙。
答錯了……
果然,喻琅只見自家皇姐面帶着淺淺的嘲諷的笑意,閃着大的出奇的雙目沖他“粲然”一笑:“陛下果然不關心本宮這個姐姐,連這樣一個簡單的問題都回答不出……本宮今早去問顧舟寒的時候顧舟寒都知道本宮哪裏不同。”
劈頭蓋臉被扣下一個大帽子的喻琅:……
喻琅不信,況且顧舟寒這樣子一點也不像了解女子的模樣。
自家皇姐每日的宮袍都不一樣,有時候興致來了一日能換上三套頭面,而且女孩子家用的東西本就花裏胡哨,發簪,步搖,口脂亦或是花黃,他皇姐這些女子專用的東西拾掇拾掇都有好幾大一箱子。
哪裏和他一樣,衣着簡潔,佩飾幹淨。
于是喻琅征詢一般對着素來看不慣的顧舟寒,臉上還帶着些許藏不住的狂傲笑容:“朕才不信顧舟寒他瞧出來了。”
“顧舟寒可說了本宮哪裏不同,還誇了本宮怎樣都好看,就算已經十八了,也永遠豆蔻年華。人家可比陛下有心多了……”喻戚涼涼開口。
喻琅聞言,更加不可思議。
顧舟寒出奇的話少,給他把脈到現在,從來不會主動和他多說話,喻琅扒拉手指頭算一算,就算說話了,每次說得話統共也不會超過五句,還都是叮囑他的醫囑。
這樣的顧舟寒會對他皇姐說那樣的好聽話?
就算打死喻琅,喻琅都不會相信。
顧舟寒敷衍沖天子一笑,但一絲略帶寒氣的笑容在他的嘴角一閃而逝,便匆匆收回目光繼續為殿下按揉脖頸。
就長公主殿下所言,顧舟寒也不多做解釋。
畢竟誤打誤撞也是一種好運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