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得眼 “本宮就來護個崽”

一回生二回熟, 陳禹衡已經不是頭一回被顧舟寒把脈看腿了,他知道眼前這人醫術有些高明,不但把纏綿病榻的天子都給瞧好了, 還只稍幾眼就看出他腿的所有症狀。

但上一回見到殿下身邊這人,這人還同自己一樣坐在輪椅上, 這才過了多少日, 這個人就已經能站起來了, 而且雙腿瞧上去格外有力。

微薄的希望在陳禹衡心間不斷地發芽,陳禹衡苦笑一聲, 說不定他的腿真的能看好呢。

但現在所有的希望又被他壓進土裏, 陳禹衡同顧舟寒行了拱手之禮:“有勞了。”

顧舟寒也不多話, 見陳禹衡彎下腰解開褲子露出那雙已經格外瘦骨嶙峋的腿,他也面不改色的彎下腰去。

小半盞茶時候過去了,顧舟寒依舊彎着腰:“禦馬時墜落馬下被馬踩斷了腿,但是你這腿傷的這麽厲害,後頭可能用了大量的藥的緣故有些藥藥性相沖。”

上回顧舟寒給他看腿的時候, 不過捏一捏敲一敲就沒多說了,這一回他怎麽就知道這麽多東西,但陳禹衡依舊沉着:“這你也能看得出來?”

“不僅從腿上看出來的, 你身子虛疲, 現在也靠藥才能吊着。”

顧舟寒剛才替陳禹衡診脈,這人脈象不穩, 估摸着心悸也鬧得厲害,而且這才說了幾句話,推着輪椅走了幾步,陳禹衡就已經起了盜汗。

“看你的身子骨以前應該有些功底在身上,即便現在腿不中用了, 你也還在繼續練着,不然你這小腿骨萎縮得會更厲害。”

顧舟寒說得越多,陳禹衡心中燃燒着的希望的火星愈發明亮,按耐住迫切的渴求,陳禹衡咳嗽一聲:“那我這腿還能給治好嗎?”

“……不能。”其實他有幾分把握,但殿下說了要吊着這人,顧舟寒斂下目中的清冷,繼續道。

"上回就同你說了能治好的可能不高,你這腿是成年的舊傷,又蹉跎到了現在,若非早些年能有醫者能為你控着些,你現在這雙腿早就留不得了。至于能不能治好,我也沒有個準數,但至少能讓你在陰雨天裏骨頭裏少些酸麻疼痛。"

聽顧舟寒一連說了這麽多話,陳禹衡嘆道:“如此,那便就多謝了。”

顧舟寒也不看他,從醫箱裏取出一套銀針來:“但若是我接手替你醫治,你需要住在宮中。”

陳禹衡不免訝異,愣了一瞬後,皺眉道:“為何我也要住在宮裏?将軍府中萬物皆備,不會虧待着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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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虧待不虧待的事情……

是他不想出宮去。

但這話顧舟寒不會同陳禹衡說明。

當下顧舟寒低頭不語,抿緊了唇瓣,手上的動作飛快,不一會兒那四枚銀針牢牢地紮在陳禹衡的大腿骨,腿上細細的針還在微微顫動。

喻戚從前頭進來時剛好瞧見日光照射之下,陳禹衡腿上那四枚銀針閃閃發亮,看得喻戚當即渾身一哆嗦,同時心中暗自唏噓,還好她受了這針的不是她。

“殿下!”

顧舟寒見喻戚來了,便挪來一旁的椅子,而陳禹衡現在正被紮着針,腿骨上沒有衣裳遮掩,顧舟寒眸光微暗,同時動作極快的擋在陳禹衡推前。

不露一點光景……

即便那光景也算不得什麽好風景。

看着就在腿邊的椅子,喻戚沖顧舟寒笑笑:“本宮不坐,本宮就是抽空過來瞧一瞧。”

她就怕顧舟寒因為性子冷,同陳禹衡有什麽東西都說不開,喻戚便過來護着崽。

剛才聽這二人交談一切正常,顧舟寒哪裏有上輩子悶聲不說話的樣子,她在門外聽了一會兒就安心了;但這樣的安心等到陳禹衡明擺着來想将人騙到大将軍的府上時,就消散得一幹二淨。

喻戚盯着陳禹衡看,她沒見過陳禹衡多少次,這麽近距離的看過去,陳禹衡容貌也頗為不俗,可喻戚現在沒什麽心情欣賞美色,她記着眼前坐在輪椅上這人還想着把顧舟寒弄到他府上了。

于是喻戚巧笑,裝作不知道陳禹衡之前說的那話,委婉道:“本宮這神醫可金貴着呢,每日還要給陛下請脈三次,所以大公子可能需要在宮中住上一段日子,若是顧舟寒他出宮替你醫治,怎麽受得住來回宮裏宮外的來回折騰。”

即便陳禹衡多年不曾上朝,亦或馬場練兵,但爵位還在:“那末将便叨擾了。”

“無礙,不光是你,你那兩個妹妹若不放心,也一同住在宮裏好了。”

陳禹衡瞳目陡然放大,推拒道:“殿下……末将那兩個妹妹她們性子頑劣……”

“這怕什麽,本宮一人住在宮中無人相伴,安靜久了也無趣,有他們鬧着陪陪本宮也是極好的。”

陳禹衡武将出身,腿還沒破敗時呆的最多的地方就在京郊大營,即便他後來閑散了,知曉朝堂上那麽多的勾勾繞繞,可現在立于他面前的還是上輩子解決了數個老油子的女君,陳禹衡心中明朗,卻也只能順着殿下的路子走。

更何況殿下言至于此,陳禹衡豈能還有別的想法,只得順言:“那末将多謝公主殿下安排。”

“那就這麽說定了,中秋夜宴還有一會才結束,宮中什麽不多就宮殿多,宮人們平時也多做清掃,今夜若是晚了,你們兄妹幾個就都住在宮裏。”

陳禹衡:這麽急切的麽……

“怎的?不願意?”喻戚乜了過去,漫不經心地弄着一旁的燦爛花枝,卻自帶魄力。

“末将不敢……”

“那就這麽定了,本宮可喜歡熱鬧了~”喻戚眼珠子動得極快,雙珥照夜,煜煜垂晖,這回又忽得笑了。

多變的女子好比猛獸,鮮少同陌生女子親近的陳禹衡一時之間頭皮發麻,等殿下踱步離開,陳禹衡這才猛然松了一口氣。

顧舟寒看在眼裏,想起宮中素來流傳的殿下好美色的傳聞,又想起殿下之前才同他說過的殿下小的時候就因聽說丞相大人的出衆容貌就公然爬牆。

這會兒心湖微揚。

陳禹衡即便年近三十而立,但因為一直拘禁于宅子中不見天日,使得陳禹衡的模樣并沒有幾分消損。

況且剛才殿下來了後視線還在這人身上停留了許久,拈了酸的顧舟寒再看陳禹衡的那張臉,眼眸中的占有欲和陰骛險些都壓制不住。

無聲取出另外一套銀針,顧舟寒動作幹淨利落地紮在陳禹衡的另外一條腿上。

陳禹衡:!

剛剛才因為少了長公主氣勢威壓的陳禹衡松了一口氣,這邊大腿骨劇烈疼痛就猛然襲來,陳禹衡的大腿骨腕弱被火炙烤一般,灼燙難耐。

陳禹衡下意識地想要抽腿,但那腿骨被顧舟寒出力壓得死死的。

顧舟寒的心口并不爽快,但落在面上的是同上次一般的冷漠薄涼,公報私仇這事做起來得心應手:“勿動。”

陳禹衡腿安息了下來,但卻不住地顫栗。

這種劇烈的疼痛時隔久遠,但等陳禹衡感知到這樣的痛苦并非幻想,而實際存在,陳禹衡心中狂喜。

他的腿現在居然有了痛感!

這麽多年了,無論泡熱水還是紮銀針都沒有感覺,現在居然有了痛感了!

陳禹衡的喜悅溢于面上,但很快便忍不住大聲抽氣。

因為太疼了,越到後頭愈發難熬,像是有無數的蝕骨蟲蟻附着在他的骨髓中,綿綿不絕的啃噬,到後來他幾乎快疼麻了,兩只腿只覺腫脹無感。

即便如此,顧舟寒也并未手軟,一直等到顫栗不停的銀針慢慢安穩下來,他才替陳禹衡拔掉了痛苦的根源。

顧舟寒一路走來見過多少的病患,發病的時候痛不欲生,也有許多人熬不過發病時的苦痛自缢而去,而陳禹衡疼成這樣,也在咬牙堅持,不言中斷。

顧舟寒少見得贊肯了楚禦衡一眼。

但拔了針以後陳禹衡面色蒼白,瘦骨嶙峋的手掌牢牢扣在輪椅的扶手上,青筋暴起,整個人頗為狼狽,大口喘了好幾息的氣,骨子裏泛起的麻脹依舊揮散不去。

即便身子骨痛,但這樣的痛是快樂的。

陳禹衡強硬地咧開嘴,對着顧舟寒喜道:“有了痛感。”

“有了痛感而非有了觸感,有可能我繼續紮下去也沒有用。”顧舟寒及時又給了一棒槌,壓下陳禹衡的喜悅。

他說話都藏了三分,本來他還沒有很高的把握,現在看陳禹衡疼成這副模樣,心裏也有了數,疼了便好。

按照殿下的意思,陳禹衡對殿下有用,所以就算他現在有把握能見陳禹衡的腿給醫治好了,他也不會那麽簡單就給醫治了,而到底怎麽治,多久的療程,他還要聽殿下的意思。

至于陳禹衡說有了痛感,不免讓顧舟寒憂慮日後為殿下施針的樣子。

看殿下對銀針這麽抵觸,顧舟寒一時有些難辦。

顧舟寒一邊思索,一邊将剛剛的銀針擦拭幹淨,重新收攏了回去。

而少年的靜默和棱角分明的側臉讓回過神的陳禹衡凝目。

方才一直焦慮着醫治的事情,他還不曾好好觀察過殿下身邊的這位禦醫。

這位禦醫看上去年歲不大,但行醫手法極為老練果斷,性子也頗為沉穩。

最主要的是他的容貌過于出衆了,上回同樣坐在輪椅上二人對峙,這人還沒有給他帶來這般的壓迫感,這才幾日,卸下輪椅的顧舟寒就有了這樣的氣魄,這樣的從容讓顧舟寒即便對上長公主殿下也絲毫不輸。

回想兩次宴會上殿下對這人的親近,以及方才長公主殿下特意進來的那一番叮囑,陳禹衡心中恍惚片刻,随即了然。

殿下剛剛這模樣像極了他護着兩個胞妹時的情形。

看來宮外的謠言就是空穴來風。

殿下身邊還有這樣出衆的男子的話,或許殿下的确對丞相大人并無心思。

顧舟寒收拾好所有的器物,就看見陳禹衡擡頭目光死死地盯着他:“嗯?”

“無事,只是方才疼麻了。”陳禹衡也已經将方才撩起的褲擺拾掇了回去,閑散聊了起來:“不知顧禦醫師從何處,醫術如此了得。”

“出自鄉野罷了。”他出自郝雲谷,而郝雲谷已經被滅門。

見顧舟寒不想多說,陳禹衡笑了一聲也便沒有多問,用帕子仔細擦去了面上的汗水,等臉色重新紅潤起來才推行輪椅:“看來顧禦醫在殿下面前頗為得眼,兩次宴會顧禦醫都同殿下同席。”

顧舟寒依舊不說話,但微挑着嘴角并未否認,全然不知此刻他眼角揚起的弧度同方才離開的女子像了好幾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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