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遺物 莫不是顧舟寒出了意外?
——死在陳禹駱的大營裏。
未得到消息時喻戚還能安慰自己, 沒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
但此刻跪在眼前的楚四将所有的真相撕破在她眼前時,她便沒有了能為自己編織美好幻夢的絲縷。
那人是全頭全尾出宮的,現在卻死在了外頭, 還死在陳禹駱的營帳裏,思及此, 喻戚觸碰戚寒劍的手忍不住地戰栗。
楚四也是滿目悲怆:“屬下尋到他的時候, 他帶着一身的傷蜷縮在一戶茅草屋中, 懷裏緊緊抱着這把劍,屬下想帶他走, 但他寧願用那把劍自缢也不願意同屬下走。”
話說到一半, 楚四咬緊了牙關繼續道:“他不但不走, 還不允許屬下給主子回消息,他養了幾日的傷後還想繼續去報仇,那個時候屬下才知他已經一個人獨闖了好幾次大營,但都沒得手……最後一次去的時候,屬下想和他一起去, 卻未曾想到又中了他的迷藥。”
楚四的聲音哽咽了起來:“屬下只能眼睜睜看着他把這劍放在地下,還說一定要把這劍帶回來,讓殿下……”
“讓本宮怎樣?”喻戚喃喃。
“讓殿下做個念想!”
楚四赤紅了眼, 臉上的刀疤猙獰, 言語之間苦澀意味濃重。
等他擡起頭來,眼前的女子滿目蒼涼, 猶如假死了一般:“讓本宮做個念想……呵……他人都沒了,還要求這把劍能成為本宮的念想。”
喻戚笑了,雪袖驟然拭去目中淚霧,似乎恢複了幾分平靜:“那你是怎麽知道他死在陳禹駱的大營的?”
“陳禹駱遇刺的風聲一早就傳了出來,刺客的屍首還被倒挂在城門上……”
喻戚一把抽出了戚寒劍, 劍柄刻着的字已經被磨了去,新刻的“戚寒”二字也已經被摩挲得平潤起來,喻戚指腹溫柔地細細探去,面色卻冷絕淡漠。
但等聽到楚四說屍首倒挂在城門上,喻戚倏然阖攏了劍,一時之間,殺氣淩然。
“屍首被倒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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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屬下想去查探,但屍首已然丢入了荒林,等屬下尋到人時,他身上還覆蓋着這樣材質的軟甲。”
楚四心裏也不痛快,一手舉着劍,另外一手從懷中取出一方軟甲。
喻戚當即認了出來,這是顧舟寒出宮前,她特意讓喻琅送給顧舟寒保命的軟甲。
此刻卻只有巴掌大的一小塊兒被楚四牢牢攥在手裏,楚四抽了抽鼻子,氣聲道:“這一小片也是他讓屬下帶回來的,在他最後一次離開前……”
原本還心存僥幸,現下見着那軟甲的一角,喻戚唯一的希望也落空了去。
伸手接過這軟甲,喻戚淩然低道:“你先下去吧。”
“是。”
等人走後,喻戚的心緒依舊遲遲不能平息,手中這把劍宛若沉鐵一般,劍身上面沾染着陌生的血氣。
她實在難以想象顧舟寒是如何一人去報仇的,屍首被挂在城門之上,塞北的風雪比鄞都來得還要濃郁,不需一刻鐘的時間就會雪滿頭了吧。
可等喻戚看清那片軟甲上還有細密的字跡,心中哀拗更甚。
軟甲堅韌,其內底卻用極其尖銳的利器戳出了一個又一個字跡來,喻戚都能猜想出這是顧舟寒用銀針一個字一個字紮出來的。
感念君恩,為君禦敵,勿念。
字跡細小但工整,短短十幾個字看完以後,喻戚只覺兩世恍惚在了一起。
君恩……
即便其中這只有君恩二字,喻戚也在第一時間意識到這是顧舟寒給她留着的。
這是有着兩世記憶的顧舟寒在同有兩世記憶的自己相對話。
或許顧舟寒早就知道陳禹駱并非忠君之人,也知道上一世是陳禹駱勾結祈觀琰一起叛國謀逆,所以這一世才等不及地要去殺人滅口。
可他那麽急做什麽,喻戚靜靜抓着那方軟甲。
他就不能等等自己再動手嗎?
埋怨着祈觀琰和喻戚,可喻戚最終埋怨的還是自己。
她怎麽也否認不了,顧舟寒心裏是有她的。
上輩子顧舟寒明明能在祈觀琰手裏活着,可顧舟寒選擇和她死在一起;而這輩子她明明讓顧舟寒安安全全的回來,顧舟寒卻一意孤行先去複仇。
因為她想除去陳禹駱,甚至除去與之相互勾結的祈觀琰;所以顧舟寒他先動手了,所以這次出宮以後,自己讓楚四帶給他的話,顧舟寒從來就未聽從過。
或許他一出宮,就懷着必死的心智要為她除卻遠在北疆的敵人。
這輩子終于讀懂了顧舟寒,喻戚卻快活不起來。
這樣可以二人同心的代價太過昂貴,喻戚甚至寧願顧舟寒從來不曾認識過她,也不希望顧舟寒會為她做到這般地步。
是她一直以來太過眼盲心盲,才會将顧舟寒兩輩子種種的不對勁都當做是顧舟寒獨有的別扭。
或許一開始,顧舟寒就對她有心。
一手握着軟甲,一手攥着劍,滾燙的淚滴從喻戚紅潤的眼眶裏滾落而下。
喻琅從大殿裏尋了過來。
正好奇自家皇姐怎麽突然沒了人影,喻琅等開了門就見氛圍的僵凝。
裏間軒窗半敞,料峭春風吹拂而過,帶起隐約的草木香氣,而大殿裏頭卻寂寥無比,并無服侍的宮人,只有一向樂呵的皇姐此刻哭到失聲。
想來那人哭起來也是克制的,挺直的腰杆,柔順而落的發絲,還有一如既往華麗的宮袍,但等喻琅落步到女子更前,才瞧見她的悲拗。
喻琅如今的身條已經快趕上喻戚了,二人并立,喻琅的視線便直直垂落在女子手中的熟悉之物上。
那不是他送給顧舟寒的軟甲麽,怎麽就只有這麽一小片……
感念君恩,為君禦敵,勿念。
一行字翩然入目,收回視線,喻琅陡然間明白了什麽。
能讓自家皇姐這般難過,莫不是顧舟寒出了意外?
自打顧舟寒出宮,他皇姐就開始和他緩緩說明當下朝堂的糾葛,暗水湧動之下,泥濘裏頭還寄養着無數的肮髒糟粕,在這樣的朝堂,這樣的暗線下浸潤,喻琅已從懵懂無知悄然走向了胸中略有成竹。
這是如此,他才和自家皇姐一樣,日日盼着顧舟寒能早日安全回來。
舌尖頂了頂上颚,喻琅驀然伸出雙臂将眼前默哭的女子緊緊抱住,他也難過,他也想哭,但眼下他皇姐的難過似是他的百倍。
喻琅不知如何去哄,顧舟寒那麽好一個人,怎麽就意外了呢?!
擁住的女子不似之前那般高大,不知何時他已經長大,他漸漸不需要躲在皇姐身後當一個擺手皇帝,之前是眼前人一直護着他,而往後,他一定會當自家皇姐身前的第一道屏障。
“皇姐……”喻琅還未多說,肩頭的衣料就被一陣滾燙的熱淚所打濕,埋在他肩膀上的頭顱還在發顫。
還沒說出口的話就被細碎壓抑的哭腔所打斷,喻琅雙拳一緊,任由自家皇姐兀自哭了起來。
喻戚哭了有小半盞茶時間,生生浸濕了喻琅的一大片衣襟,好在他今日的衣袍顏色深重,即便濕了也瞧不出來。
日光下斜,外頭的宮女太監敲了幾回門,都被喻琅攔在外頭,不許進來。
現在當眼前人的脆弱全然展現在眼前時,喻琅咬了咬牙,恍若一念之間就成熟了許多,安慰人時候的聲音依舊嘶啞難聽,但其中已經隐約可見少年人初初長成的堅實。
聞瑕第三回 詢問是否要添加炭火的時候,喻戚終于緩了過來,原本就大而出彩的琉璃目現在哭得紅豔豔的,烏黑卷翹的睫毛也在淚水之下幽幽閃着水光。
喻戚狠狠抽了口氣,像是想将又要出框的淚水給壓下去,可她卻做不到,轉而低頭牽起喻琅的衣袖,狠狠地抹了抹眼睛。
喻琅看着袖擺上新染的水漬,安慰的話卡在了嗓子眼兒。
“咳咳……”喻戚重重咳嗽了一聲,發白的臉頰依舊還沒回過血色,但她明面上已經緩了下來,“這是楚四帶回來的東西,顧舟寒的遺物。”
猜到顧舟寒或許遭遇不測是一回事,但現在親耳聽到自家皇姐說顧舟寒真的不在了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遺物麽……”喻琅接過自家皇姐遞來的這截軟甲,一股難言的氣惱在胸腔裏橫沖直撞。
喻戚苦笑:“本宮也不信,他就那麽輕易的走了。”
暗自吐納胸中的濁氣,喻戚再擡起頭來,嘴角已經揚起若有若無的嘲諷笑意:“陛下,本宮想對陳家出手。”
“陳家?”喻琅瞪大了眼,“皇姐說的是遠在北疆的陳禹駱?”
喻戚點頭。
喻琅見此凝目:“皇姐是想奪回陳禹駱的虎符,還是因為顧舟寒……才急着報仇?”
“若本宮說二者皆有,陛下該當如何?”
“可朕希望皇姐能夠冷靜些,按着原本的打算,一年後不是更穩些?”
“陳禹駱不會給我們機會,本宮将他兄弟胞妹都困在皇宮裏做人質,還特意放出消息,他定會從北疆趕回來。”
喻戚撓撓腦袋,不解:“為何?按照皇姐之前說的,就算陳禹駱的兵馬已經在北疆準備的糧草充足,那也一時半刻打不進來;更何況他手上只有半數兵權。”
整個景昭可調集兵卒的另外一半虎符就掌握在他們手中,再加上鄞都京郊的士兵還有宮中的禁軍,若真動手,他們并非就一定會落在下風。
喻琅不怕真的動手,他只擔心自家皇姐現在被顧舟寒的死訊沖昏了頭腦,作出不正确的決議來,到時受苦的還是黎民百姓。
喻戚笑了:“陛下,若本宮說,而他還勾結了朝堂重臣應外合呢。”
一時靜默。
将軟甲遞給喻琅,喻戚轉身取出自己半年多才找出的證據:“這裏面是這些年陳禹駱和祈觀琰交互私通的信函,這二人本就關系密切,早年間互為知己之交,即便陳禹駱遠在北疆,二人信函依舊不斷。”
喻琅接過,面上更加不可思議:“所以皇姐你懷疑的是祈觀琰?!”
“陛下也不相信?本宮現在将這些信函交給陛下。至于如何去做,陛下想必看完就明了了。”
少年天子宛若遭受極大刺激一般,帶着那些極其重要的信函拖着步伐離開。
她也不想去逼喻琅,但陛下總歸要一個人面對這些。
看着少年天子沉重的背景,喻戚眼波微漾,摩梭着案幾上靜置的戚寒劍,紅濕了眼眶的女子面色格外溫柔。
欺寒劍……
戚寒劍……
顧舟寒都将這把劍的名字改成了有着二人姓名的“戚寒”二字了,自己怎得就那般愚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