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愛慕 剔你筋削你骨

春日過得極快, 夏日也拖着濃郁的樹色腳步匆匆,一晃整個鄞都泛起枯黃的秋意。

朝雲殿的兩棵偌大合歡樹已經結上了串串果夾,秋風一吹, 樹葉刷刷作響,果莢彼此碰撞, 宛若女子頭上的步搖, 行走之間叮鈴鈴作響。

而顧舟寒的離開似乎在皇宮之中并未掀起什麽波瀾。

高牆琉璃瓦下的宮女太監日複一日的清掃, 整理,服侍主子, 宛若已經遺忘之前有個隽永如風月的禦醫穿行在幾個宮殿中, 惹得宮人們連連驚奇, 芳心四溢。

就連之前最寵着那人的雲瀾長公主也重歸最初的慵散,每日三餐食不知味的模樣讓貼身服飾的幾個宮人們擔憂不已。

每日唯一能打起精神的時候便是殿下去練劍的時候,之前送給顧大人的戚寒劍不知怎的又落回自家主子手裏,桉桐在自家主子擦拭的時候,還發現這劍不知何時變了名字。

“戚寒”二字刻得格外飄逸。

一行宮人們已經聰明的不會在自家主子面前提起顧大人了, 之前她們只要偶然提到顧大人,自家主子含笑着的嘴角就會繃直,笑意消減。

那人就像一個飄渺的夢, 在宮裏短暫的存在了幾個月的時間, 随後又驟然消失。

桉桐靜候在自家主子身旁,七月天氣不算熱, 但殿下開了筋骨,擦完劍又一套劍法舞下來,結束時香汗淋漓。

為自家主子遞了一塊沾了水的軟巾,桉桐問道:“殿下現在可用些酸梅湯降降熱?”

酸梅湯……

她當真是還沒走出來,聽桉桐提到酸梅湯就會想到顧舟寒。

喻戚腦海中不由浮現她第一回 請顧舟寒在宮裏用膳的場景, 萬分精致但入不得口的菜肴,以及酸味撲鼻,适合唇舌不敏的她卻不适合顧舟寒入口的酸梅湯。

喻戚抹汗的動作愣怔了一瞬,很快就斂下了眸中的深意:“讓暖玉做的酸一點,越酸越好。”

隅中,陽日當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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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在喝着萬分酸澀的酸梅湯,喻戚就見喻琅下了朝拖着厚重的朝服,風風火火的趕來。

喻琅一邊走,還一面用龍袍的袖擺擦着滴落而下的汗滴,等喻戚同他行完禮,喻戚就見天子上前端起她案板上另外一份酸梅湯,咕咕咕咕,大口喝了下去。

喻戚欲言又止。

急地滿頭大汗的喻琅挑眉:“皇姐,你這是什麽表情?”

喻戚舒緩了緊皺的眉頭,微微一笑:“無礙。”

不過是她現在念叨着顧舟寒,便準備了兩碗酸梅湯,一碗自己喝,那碗留給不在了的顧舟寒罷了。

已經到了七月中,去年這個時候,她已經駕着馬車從宮裏呼嘯而出,在破廟裏将顧舟寒提前撿了回來;那時的她還想着把顧舟寒接到皇宮,好好哄着,一輩子就哄着他便好,沒想到時過境遷,顧舟寒已經不在了。

當下看着少年天子将那一碗酸梅湯喝得一幹二淨,現在酸澀上頭,呲牙咧嘴的模樣,喻戚抿了抿唇:“陛下這麽急過來有何事?”

喻琅一拍腦袋,這才埋怨道:“這麽熱着走了一路,朕都忘記了正事,朕有要事要同皇姐商量。”

遣散了服侍的宮女,喻琅還合攏了所有的門窗,這才走到喻戚耳邊,悄言:“陳禹駱要回京了!”

嘴裏還含着酸梅湯,喻戚聞言險些吐了出來,壓下唇舌之間的酸味:“陛下你怎麽也知道了?”

喻琅啞然:“皇姐已經知道了麽?”

喻戚笑了笑,視線端着褐色的酸梅汁,手指還在精致的碗碟上打轉:“本宮派出去的楚四今早才回的消息,陳禹駱在北疆擊退了敵軍,大獲全勝,本宮知道他打算班師回朝,但不知具體何時。”

喻琅聞言,雙目透亮:“這個朕知道!祈觀琰早朝以後來了禦書房說的,說那人希望趕在朕今年的萬壽日之前回來,所以在等着朕同意!”

“想在萬壽日之前回來?還是祈觀琰同陛下說的?”喻戚指腹壓在瓷碗上,綿軟的指腹都泛起了白。

“還不止這些,祈觀琰他今日還上書了,說陳禹駱在邊關戍守有功,長久不見親眷,這次如果能回來,希望将現在宮裏住着那兄妹三人一齊放出宮去。”

話說到這兒,喻琅憤恨不平,“朕就發現祈觀琰他的确不對勁,進禦書房裏十有八九就要提将陳家幾兄妹送出宮,好在皇姐之前就同朕說了,朕才沒應了他的話。”

喻戚微眯着眼,卷而翹的睫毛耷拉着,遮住女子琉璃目裏的閃爍:“若萬壽日之前回來,那也快了,現在已經七月中,離萬壽日也沒有多久了。”

“朕也這麽想,将計就計就讓他回來,到時我們一網打盡。”

喻戚笑了,嘴角輕輕上揚:“哪有陛下說的這麽容易。”

一不小心就滿盤皆輸,好在他們現在還未打草驚蛇,瞞住了祈觀琰。

但這是少年天子即位後安排的第一件大事,所以說由自家皇姐照料看管着,但他依舊鬥志昂揚:“朕可已經久等了!陳禹駱他通敵還殺了顧舟寒,朕也要為他報仇。”

說道顧舟寒,喻戚無奈地嘆了一口氣,執起瓷盞子,酸澀涼熨的酸梅汁入口。

靜默的氛圍,讓喻琅也注意到自己提到了不該提的人。

小心翼翼打量自家皇姐的神色,見她并未如最初幾月那般悲怆哀婉,喻琅低低地詢問:“皇姐不想替他報仇了?”

女子将手上的瓷盞擱置在一邊,瓷勺清脆一響,落回瓷盞中,還帶起飛濺起的汁水。

嚼着唇瓣猶存的酸澀味道,喻戚眉眼含笑,卻笑如利刃:“想啊,恨不得等到他進宮就剔筋削骨呢。”

“如果殿下知道你這麽大膽,一定會剔你筋削你骨的!”

此刻的營帳當中粗着嗓子的男子聲音壓得極低,說話人臉上還有一道耀武揚威的疤痕,嶙峋的骨像彰顯着這人的不好惹,而他動作的卻帶着幾分別扭的柔和。

楚四正在給毛氈上躺着的男子換着草藥。

男子原本白瓷一般的肌理已經帶上幾分成熟的暗色,因為藥粉入了傷口,泛起的疼痛讓剛毅的鎖骨驟然突起,連帶着脖頸處經脈揚起,起伏的線條格外具有男子收斂不住的爆發力道。

見他還在笑,楚四也不心疼了,手骨抖動之間,瓷瓶裏的藥粉落到了胸膛那一道血肉翻飛的傷口。

等為他上好了藥,楚四起身将一卷布料扔來:“自己上手,老子才不服侍你了。”

“多謝。”

男子的平淡卻讓楚四更加惱火。

楚四怒目以對,恨不得将這人從毛氈上拖起打一頓,亦或是就在這個華麗的營帳裏撕破這人的面皮子,好讓所有人都知曉,這人根本就不是陳禹駱。

但即便再為惱怒,楚四也知道此刻他只能順着顧舟寒的意思去做。

轉過身仔細去看顧舟寒的這張臉,這和顧舟寒原先的骨相截然不同,楚四看着這張和陳禹駱極為相似的面容,眉骨一跳。

繞是他,也險些被顧舟寒捏出的面骨迷惑住。

楚四極力平靜自己的思緒,看着顧舟寒已經纏好了傷口,這才說道:“我已經傳了消息給殿下,提了‘陳禹駱’擊敗敵軍,就要回都城了。”

顧舟寒淡淡應了一聲,他身上還有傷,現在就這麽大咧咧的起身,露出修長的頸項還有棱角分明的肩骨,走到一旁的沙盤擺弄起來。

他的确殺了陳禹駱,還頂替了那人帶兵行軍,陳禹駱磨蹭了這麽些年,他忍不住出手擊退了襲擊的敵人。

看着眼前人披着陳禹駱的面皮子做着陳禹駱要做的事情,楚四現在怎麽看顧舟寒怎麽不順眼:“你當真要回鄞都,還以陳禹駱的名義回宮?”

顧舟寒熟稔地将沙盤的裏的馬卒向前一推:“回去。”

“可是殿下和陛下不知道你不是陳禹駱,必然會對你設下天羅地網。”

“這都無礙。”顧舟寒不甚在意地回道。

自打他獨自一人闖入陳禹駱的營帳,就已然做好為殿下解決北疆沉疴舊疾而赴死的打算。

現在他的計劃才完成了一半,北疆的人死了,虎符也到手了,當下北疆這頭殿下已然沒有後顧之憂了,但鄞都之中還有一匹惡狼,虎視眈眈他的殿下。

想起上一世祈觀琰手中那銳利的長劍,顧舟寒整個人深沉了幾分,澄明的琥珀色雙目裏洋溢着冰冷與瘋狂。

“你不會……想謀反吧!你不讓我和殿下說你已經把陳禹駱滅口了,也不許我說你現在在假扮陳禹駱,你這麽做是不是因為你有了壞心思!? ”

楚四越發覺得如此。

着顧舟寒頂着一張陌生的臉面色冷凝的模樣,楚四皺眉呵斥:“做人不能狼心狗肺,你知道長公主殿下有多擔心你麽?我回去禀報殿下你人沒了的時候,殿下都哭得渾身發顫,真個人宛若小死了一番,你不能不顧殿下的恩情,恩将仇報!”

顧舟寒聞言,眉梢舒展低笑一聲。

楚四橫眉冷對,面色變得不好看起來:“殿下那麽擔心你,你還笑?!”

看着就差把狼心狗肺幾個字拍在自己臉上的楚四,顧舟寒驟然間抖落了周身所有的陰鹜,從胸膛深處泛起的笑意簡直抑制不住。

他的确高興,殿下會那般擔心他的安危的,證明自己在殿下心裏是有分量的。

可惜殿下不懂,殿下也不會愛慕他。

思及此,顧舟寒的歡愉驀然散了個幹淨,雙目炯如星火,擺弄陣法吃下沙盤敵軍最後一支兵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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