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有什麽見不得人的?……
離開雲遮峰之前, 江與眠低頭看了眼自己手裏的小鴨子。
他轉身推開房門,視線在房裏巡視一圈,最後将木頭鴨子擺在了書架空閑的位子上。
他端詳了一下, 不知怎麽回事,覺得這樣擺似乎有些太顯眼,一進門就能看到。
可這畢竟是裴溟第一次做的小物件,當師父的要是藏起來是不是更不合适,說不定還會讓裴溟誤會他嫌棄這個。
思來想去, 好像怎麽放都能挑出不對來。
太陽一旦落山,天黑的就快了,窗外有光逐漸變亮, 是裴溟點亮了院子裏的明珠。
柔和白光從窗外透進來,讓房間都變得朦胧起來,江與眠忽然察覺到自己的不對。
不過是徒弟順手做了一個小玩意,他為什麽要如此糾結煩惱, 就像是……
就像是心虛一樣。
他斟酌幾番,找到了合适的詞來形容。
在原地站了一會兒,他無聲舒一口氣, 為自己因為一個木頭鴨子就想這麽多感到無奈, 這會兒他也想通了, 徒弟只是好意送他一個小物件,反倒是他自己, 庸人自擾。
就算有人來雲遮峰看見書架上的小鴨子,他也大可說是徒弟做的,這有什麽見不得人的?
想通之後的心情總算是舒暢了些,江與眠不再耽誤,飛身往會客峰去了。
天色漸晚, 夜幕籠罩在上空,點點星光閃爍。
沒了太陽之後,不用再擔心會被灼傷魂體,裴洺玩得越發開心,如果是沒有絲毫修為的凡人來到這裏,就會看到後院屋檐下一個秋千蕩來蕩去,而上面空無一人。
裴溟在院裏收拾,就算不收回倉庫裏,按江與眠的性格,想必也是喜歡東西收拾齊整的,而不是散亂一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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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理好一切之後他看向屋檐下正在玩耍的裴洺,果然還是太小,一個秋千就能這麽高興。
他邊放衣袖邊想事情,雖然過去兩天了,但涵虛洞天的事一直讓他無法真正松懈。
說起來從那天去積石山,到斬龍道碰見陳幾度崔道遲等四人,還有涵虛洞天一行,接連發生在四五天之內,短短幾日就有如此多的事情找來,還有涵虛洞天裏的贗品假人,更是讓他感到一絲緊迫。
回憶逐漸襲來,他想起前世被趕出雪山派時的不甘。
這件事發生在來年開春之後,而非現在的深秋時節。
他當時正在打坐修煉,心神忽然一震,知道裴家禁地被打開了,當時他正處于結丹關鍵的時候,但還是找了借口下山。
可惜還是遲了一步,沒能保住地宮和禁地,連裴洺的棺材都沒有找到,甚至自己也遭到了伏擊。
想洗劫裴家禁地的人不在少數,全都是為財而來的亡命之徒,這輩子見過崔道遲幾人後他明白過來,肯定是仇家裏有人認出他長相和裴家人有相似之處,就想抓了他逼問禁地裏是否還有東西。
幸而他被抓到打暈過去之前,捏碎了江與眠曾給他的一枚求救符,再睜眼雖然受了幾下神魂鞭鞭笞之刑,讓他說出禁地裏的一切,甚至差點被長針刺入腦中。
但沒多久江與眠就帶人找到了他,所以他只是神魂受損。
被抓之前他裝傻充愣,只說自己是雪山派江與眠的嫡傳弟子,來蒼嶺山是路過而已。
這番說辭顯然沒有說服那幾個人,所以他還是被抓了。
被江與眠救回去之後他休養了一段時日,傷勢對他來說并不算什麽,可沒能守住裴家禁地讓他消沉了好幾天。
等傷勢好轉,江與眠也不再拘着他養傷之後,他就跑去無人的後山散心,為發洩心中郁氣還毀了一片林子。
當他往回走的時候還想着事已至此,只能先提升修為,不然連報仇都做不到。
可事情總是來得那麽突然,災劫似乎認準了他,纏着他不放。
他在後山被一群人圍住了,個個都對他怒目而視,連跟在後面的江與眠都沉默不語看向他。
在聲讨之中,他弄明白了怎麽回事,但又似乎不明白,所有人都說他殺了人,連江與眠都沒有反駁。
後來他也問過江與眠,江與眠告訴他,親眼看見“他”動了手。
他那時驚愕又憤怒,反而咄咄逼人追問江與眠身為金丹修士,就算離得遠看見他殺人了,憑江與眠的修為,怎麽可能攔不住他這個兇手。
江與眠沒有回答,而是沉默了,就如那天他被衆人圍在後山聲讨一樣,一直在沉默。
他明白了,江與眠沒有攔下“他”,是在給他機會逃跑。
偏偏是這樣的包庇和私心,卻讓真正的兇手逃走了,讓人不知是該哭還是該笑,只能嘆一句造化弄人。
上輩子他走到最後,回顧自己一生卻發現沒有一件是順利的,他從來都不信命,但在深淵被殺的時候忽然就生出一種無力感,原來真的有人天生命就坎坷,連善終都沒有。
裴溟放下衣袖的手一頓,或許是他怔愣的表情引起了裴洺注意,一陣陰風刮了過來。
他低頭看向拽他衣袖的裴洺,發覺是有話要對他說,于是神魂就出了竅。
“什麽事?”裴溟抛開記憶裏那些陰霾問道。
裴洺飄到和他視線齊平的半空中說道:“哥哥,我想修煉,你有辦法嗎?”
他看着忽然有了志向的幼弟,有心想逗弄一下,但前世的陰霾和郁氣還未徹底散去,讓他無法真正走出來,只點頭道:“自然是有的。”
“哥哥教我。”裴洺一下子就湊到他跟前,還用手拉他衣袖。
裴溟沒有立即答應,沉吟一下問道:“你想好了?”
裴洺眨眨眼睛,不懂他為什麽會問這個。
“一旦開始修煉,鬼氣會随修為提升,到時候,就無法奪舍了。”裴溟緩緩說道。
一旦鬼氣太重,活人身軀會遭到沖擊,所以有點修為的鬼物多是附身在活人身上,而非奪舍。
奪舍。
裴洺愣了下神,他确實沒想過這點,不過既然兄長提了出來,他想了一會兒,問道:“那師尊還會對我好嗎?”
裴溟被他提醒,就說不出話了。
奪舍在任何名門正派眼裏都是殺人的歪門邪道,如果他真的找了一具合适的身體讓洺兒奪舍,江與眠怎麽會發現不了。
找到裴洺之後他一心想讓幼弟複活,哪裏會想這些。
奪舍等同于殺人,如果要幫裴洺找的話,跟他同齡的小孩是最合适的,到時候如果被江與眠知道他殺了一個孩子……
裴溟揉揉額角,沉聲開口:“罷了,我就教你修煉的法門。”
一聽這話,裴洺就露出個笑臉,他雖然死時只有八歲,這十年也被壓在棺木裏不得而出,心智也停留在八歲,但身為修士,他當然知道奪舍意味着什麽。
就算裴溟鐵石心腸他也知道哥哥是對他好,奪舍不提其他,如果讓江與眠厭棄了他們,那他和哥哥又該去哪裏,家裏已經沒有人了。
他年紀小,想事情也都是遵循本心。
月光清輝灑滿人間,十分适宜,江與眠剛好不在雲遮峰,裴溟就教起幼弟該如何修煉。
一刻鐘後,裴溟神魂歸位,他看着院子裏盤腿而坐的裴洺吸納月光精華,後院月色被聚攏,亮如白晝。
該找些陰魂幡等聚陰之物給裴洺,還有陰氣重的寶物輔佐修行,他從禁地裏帶回來的海納袋裏或許就有,回頭翻找翻找。
比起十年前,裴洺現在修煉起來就無需看管拘束了,懂事了些。
裴溟在他身上找到了令人欣慰的改變,待日後洺兒修煉有所成了,也就不再有魂飛魄散的憂慮,而且以洺兒的天資來說,修成一方鬼王不在話下。
随後他坐在一旁護法,以防裴洺第一次修煉出差錯。
周圍很安靜,裴溟分出一絲心神去想剛才沒想完的事情。
上輩子出現了一個和他一模一樣的假人,甚至連氣息都一樣,所以江與眠才會誤以為那個人就是他。
在涵虛洞天見過梅落雪的贗品之後,他就知道這個猜測是對的,因為上輩子江與眠沒有過多解釋這件事。
他知道江與眠是因為包庇了他而無法面對,他也沒有資格去惱恨對方不解釋清楚。
一想到江與眠他心裏就有種說不出的沉悶,就幹脆不再去想,只推測假人的事情。
上輩子暗中的人想照着他做一個泥人出來,容貌分毫不差,甚至連氣息都一樣,肯定要見過他,觀察過他。
他在雪山派待了十年都沒人比照着他做個贗品,所以雪山派之人的可能性很小。
而在時間差上,近距離對着他想捏個假人出來,還能讓他絲毫沒有察覺到,就只能是在蒼嶺山被抓之後昏迷的那半刻鐘了。
抓他的人跟裴家被屠一事有關,本就是他的仇人,做出誣陷他的事并不算驚奇。
這件事他在上輩子就想的差不多了,但前世始終沒查清假人的真相,有什麽人能和自己長得一模一樣。
思及此,他不免看向正在修煉的裴洺。
雙生子确實可以長得相差無幾,可他和裴洺的氣息是完全不同的,他幼時可以借裴家秘寶僞裝成裴洺的氣息,外人根本分不清他倆誰是誰。
但梅落雪并無雙生兄弟,至于是不是落雪宮也隐瞞了什麽暫且不提。
當時他隐在暗處還特意多觀察了一會兒,贗品和梅落雪長得一樣,沒有任何差別。
一真一假兩個人相似到如果他倆面對面站在一起,在不知情的情況下,或許梅落雪會以為自己在照鏡子的程度。
這個不經意的調侃想法讓裴溟忽然僵住。
鏡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