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心魔
前世和今生的記憶如同洪流一樣湧來, 混亂交纏,讓江與眠頗為費解。
他好像置身于事外,又好像确确實實經歷了那些。
上輩子他過得平淡, 再看到那些人和事心裏沒什麽大的波瀾,讓他在意的,是那些藏于黑暗中的東西。
是他從未見過的人,從未經歷過的事,卻無比真實。
江與眠原本浮于這些記憶的上空, 以旁觀者的角度注視着,但不知不覺間,他忽然就置身其中了。
他站在一個沒見過的宮殿裏, 似乎在和什麽人對峙。
耳畔是聽不清內容的暴怒聲,有什麽東西被摔碎了,發出刺耳的聲響。
眼前迷霧逐漸散開,江與眠看清了那個身着黑色華裳的男人。
裴溟。
他疑惑不已, 裴溟為什麽會變得如此陌生。
長高了,也變得成熟了,不再有十八歲時的年少和稚氣, 輪廓更為深邃俊美。
成長本來應該是一件值得高興的事, 但江與眠此時并不這樣想。
裴溟雖然長高成熟了, 但神情暴躁,眉宇間籠罩着一層淡淡的血煞氣, 和他記憶裏那個笑眼如星辰般燦爛的少年人完全不同。
裴溟在發脾氣,腳下砸了一地東西,到處都是飛濺出去的碎片。
而本該帶着笑意的星眸在看向他後變得兇狠急切起來,像極了野獸的眼睛。
江與眠還沒弄清這一切是怎麽回事,畫面一轉, 他又到了另外的地方。
漫天都是箭雨,他看見高臺之上有個穿着黑袍的男人,下意識的,他知道那是裴溟。
萬支羽箭沖着裴溟而去,在第一支箭穿透裴溟心口之後,餘下的箭緊随其後,眨眼就見裴溟身上出現許多血窟窿。
江與眠臉上血色盡褪,蒼白無比,他想上去救人,但腳如同被盯住一樣無法動彈。
他眼捷微顫,不知裴溟犯了什麽錯,要受萬箭穿心這種酷刑。
可即便是有天大的錯,他這個做師尊的還沒過問,這些人,他們憑什麽動手!
他一身靈力逐漸染上灰色霧氣一樣的東西,正是魔魇之氣。
但他一無所覺,眼裏只有高臺上搖搖欲墜的裴溟。
他終于能動了,灰霧蔓延到他雙眼,遮蔽了一切清明理智。
萬箭穿心停下了,裴溟心口處被一支羽箭貫穿,接着就從高臺墜落。
江與眠沒有了一切知覺,所有擋在他前面的人都被他殺了,沿着一路血跡朝裴溟墜落的地方走,無人能擋住他。
他什麽都看不到,也什麽都聽不到,只知道往那裏走。
殊不知自己早已陷入心魔幻境之中,他看似殺了很多人,然而一切攻擊都是在沖擊他識海。
自攻識海,是和自殺無異的行為。
但他已經沒辦法停下來了,每當察覺到不對的時候,墜落在地死去的裴溟就會出現在他眼前。
理智就再次崩潰。
重複了一遍又一遍的殺戮讓他越來越虛弱,也越陷越深了。
識海被徹底攪亂,若是有實質的話,稱一句傷痕累累也不為過。
江與眠不是沒有感到痛楚,識海是最為敏感的,稍有損傷就會讓人陷入痛苦之中,可即便是這樣,也無法比得上裴溟死在他面前的痛。
灰霧逐漸纏住了他神魂,緊緊的,幾乎讓他喘不過氣,難以掙脫。
又有人擋在了他面前,他揮劍攻去。
“師尊。”
有人在焦急地喊,但江與眠聽不清,隐隐約約聽到有人在說話。
“師尊!”
連續幾聲呼喚讓他逐漸停了手,遍布灰霧的眼睛茫然看向四周。
他好像聽到裴溟的聲音了。
原本離他較遠的聲音在他停手之後就靠近了很多。
然而在他眼裏,出現的卻是殺了裴溟的人,明明看不清對方的臉,但他知道,就是這個人殺了他徒弟。
他又動了手,很快就将對方逼到遠離了他。
在周圍沒有打擾他的人之後,江與眠站在原地不動了,他其實什麽都看不到,但還是徒勞地在四周尋找裴溟的影子。
剛才都聽見了他喊師尊,怎麽現在沒了。
“師尊。”
有人輕嘆一聲,低低的嗓音如同呢喃一樣,由遠至近,江與眠對這個聲音無比熟悉。
就在他松懈的瞬間,有人掐住他下颌吻了過來。
軟塌上的江與眠忽然睜眼,但眼裏依舊有灰霧彌漫。
他悶哼一聲,就被侵入了齒關。
一滴血被送入了他口中,順着咽喉滑下,其中蘊含的強大力量蔓延到他全身,形成了一個血色符文、
連同神魂帶身軀,他整個人被血色符文困住,打上了屬于另一個人的烙印,是生死契。
而這次,裴溟為主他為仆。
主人口中的每一個字都是血仆的命令,無論對方讓他做什麽,他都無法拒絕。
江與眠停下了一切內功心法的運轉,被裴溟封住的靈力不再外洩。
他眼中灰霧依舊沒散,無法看到眼前人,但是在聽到裴溟的聲音後,就不再有攻擊周圍一切的念頭。
甚至神魂和身體裏都有對方的烙印,讓他清清楚楚感覺到屬于裴溟的鮮活的生命力。
“你在哪裏?”江與眠眼神沒有焦距,他知道裴溟就在跟前,但看不到,不免焦急起來。
有人抓住了他的手,說道:“師尊,我就在這裏。”
江與眠摸索着,碰到了裴溟的臉,溫熱觸感從指間傳來,讓他确定裴溟還活着。
一陣清風從他身上拂過,不用問就知道是裴溟施了淨塵術。
江與眠素來喜潔,此刻身心都輕松潔淨下來,讓他也能舒一口氣。
可剛才那些,到底是什麽。
他怔住了,觸碰裴溟臉頰的手緩緩往回收。
那只手忽然被抓住,被緊緊握着,不等他詢問徒弟怎麽了,唇齒間就多了另外一個人的氣息。
漫長而溫柔的吻幾乎讓江與眠有種溺水窒息的錯覺,他喘不上氣,竭力想要張嘴呼吸,卻陷入更為艱難的境地。
他倒在軟塌上,身上壓了個人,重量不容忽略。
他在無力地掙紮,右手無意識伸出去,想抓緊什麽東西做救命的稻草。
然而裴溟抓住了他的手,很快就變成十指緊緊相扣的姿态。
這樣混亂不堪的一幕持續了很久才停下。
江與眠喘着氣,被灰霧遮蔽的雙眼還沒有恢複,他茫然盯着虛空。
眼睛看不見了,其他感官似乎有所加強,他清楚地知道,有人在親吻他臉頰和頸側,久久不願離去。
這樣癡迷、連續的吻讓他從心底生出種戰栗感。
心尖像是被什麽東西拂過在微顫,他害怕了,原本熟悉正常的一切都變了,變得無法控制,也不知該怎麽控制。
他想起身,可來自另一端的血契命令讓他只能躺在那裏,但裴溟沒有禁止他說話。
“夠了。”他沙啞開口。
然而回答他的,卻是比之前更為漫長的親吻,直到裴溟徹底平複下來後,才從他身上下去。
江與眠感受到身體裏有一股力量正在修複他經脈,是裴溟之前送入他口中的心頭血。
他躺在軟塌上沒有動,就算雙眼看不見,也還是閉上了眼睛,妄圖掩飾被徒弟親吻這麽久的狼狽。
“師尊。”
裴溟半跪在軟塌前,見他這幅眼不見心為淨的模樣,就知是自己越界太過了。
于是小心翼翼的,想抓着他的手求情告饒。
江與眠抽回了手,開口道:“出去。”
他聲音沙啞,又受了傷,裴溟不敢讓他生氣,起身猶猶豫豫離開了。
聽到房門關上了,江與眠才又睜開眼。
視線裏還是灰蒙蒙的,看不清周圍,他躺在那裏發愣,想了很多事情,又像什麽都沒想,腦子裏一片混亂。
為了逃避剛才發生的事情,他将注意力放在之前的記憶裏。
他曾經懷疑過前世的真實性,也想過這個世界是真是假,但在經過剛才的深吻之後,他确定了這是個真實的世界。
不會有這麽真實的夢,真實到讓他幾乎到了難堪的境地。
在涵虛洞天的時候他能将那兩次吻歸為裴溟失去了神志,可今天裴溟是清醒的。
江與眠意識到,自己不知不覺又在想那些親吻。
他頭一次有了惱羞成怒的情緒,在軟塌上狠狠翻了個身,又重重閉上眼睛,告訴自己睡一覺醒來或許就會發現什麽都沒有發生。
哪怕是自欺欺人,也好過現在就去面對裴溟。
而這樣十分情緒化的舉動,是江與眠二十幾年來少有的失态。
房外。
裴溟一手捂着心口,因為血契的原因,他隐隐察覺到江與眠的情緒。
無措,緊張,甚至是害怕。
他靠在房門上,閉上眼睛低低嘆一聲,随後就在跑出來看情況的裴洺視線裏睜開眼。
“師尊。”裴洺能說出來的話本就少,這會兒一着急就只能指着江與眠房間用動作示意。
“沒事了,識海受損,養一段時間就好了。”裴溟安慰他道。
裴洺這才放心,拍拍胸口做出個長舒一口氣的動作。
這讓裴溟在無奈中又覺好笑,伸手摸了摸他腦袋,開口:“時候不早了,你先回房修煉,我幫師尊收拾房間。”
裴洺剛才聽到他那一聲低沉的嘆息,知道哥哥心情不好,就乖乖自己回了房。
他年紀小,說懂事也算懂事,但還是不明白大人之間的事情,只以為裴溟是因為江與眠受傷在擔心。
在門外徘徊許久之後,裴溟才輕輕推開江與眠房門。
靈氣震蕩湧動的時候,江與眠房間裏的一切東西不是被擊飛就是被震碎了,狼藉不已。
雲遮峰只有他們三個人,裴洺太小,又不能讓江與眠自己動手,所以他還是進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