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狼和兔子
日暮西斜, 天邊渡上一層橘紅。
江與眠站在外面等待,只見定江觀裏靈氣震蕩,紅色紫色毒霧不斷朝外擴散開來。
不時就能看到一些沒什麽修為的小毒物嗅到危險, 紛紛逃竄出來,向四面八方散了。
那些過于小而成不了氣候的普通毒物江與眠沒怎麽管,出手除掉了幾只大蠍子,這幾只毒鈎泛着幽幽紫光,顯然是有劇毒, 不能放任它們竄逃。
至于定江觀裏,大打出手的兩個人很快就沖破了屋頂,飛至上空。
裴溟一身黑衣, 左手腕上戴了一串佛珠,正是邪物的克星。
他對面的人渾身都是邪氣,頭發黑中帶紫,一看就知道有毒, 露出來的面孔極為蒼白,眼裏有着道道血絲。
江與眠擡頭看着他們,定江觀大弟子叫什麽他不知道, 看到那人面色如此, 就知道對方中了毒, 渾身都是毒素,練邪攻把自己都搭進去了, 也不知道值還是不值。
對方實力不弱,已然到了金丹期,而裴溟被他壓制了修為,表面上看只有築基中期的實力。
這兩年多的歷練并非白經歷了一趟,即便只有築基初期, 裴溟修為深厚磅礴,任何一個跟他交過手的人都會驚訝。
其實連江與眠都沒想到他能修煉到這一步,不過在前期驚訝過後,後來就習慣了。
裴溟将纏在腕上的手串摘下來,持在手中注入靈力,頃刻間佛珠就散發出瑩瑩寶光,光芒所到之處邪氣毒霧像是融化一樣,發出輕微的“嗤”聲,就漸漸消散了。
定江觀大弟子看向那串佛珠,分明是件天階至寶,威力極強。
心中暗罵今日倒黴,偏偏遇上個專克他的東西。
佛珠一出,形勢立即就逆轉了,裴溟以不可壓倒的優勢占據了上風。
江與眠知道後面不用看了,就先離開了這裏。
定江觀方圓三裏之內到處都是毒物蛛網,不是什麽好去處,而且味道也不怎麽好聞,能遠離還是盡量遠離。
半刻鐘後,裴溟就到了茶亭。
“師尊。”他笑着在江與眠旁邊坐下。
他本來就長得高,又穿了身黑衣顯得頗有壓迫感。
這裏是去定江觀的必經之路,以前也算繁華,普通人有什麽除邪祟的事都會來這裏請修士,但自從一年前定江觀發生劇變,這裏就再沒人敢過來了,茶亭也就空了。
“如何?”江與眠問道,這是從苦渡秘境出來後裴溟對上的第一個人。
“詭計陰謀多,和妖獸全然不同。”裴溟答道,他從乾坤袋中取了茶壺茶盞出來,邊說邊為兩人都倒了一杯。
天逐漸黑了,江與眠聽完徒弟這次對戰後的感悟,裴溟天資很高,他沒什麽要補充的,點頭不鹹不淡誇贊了一句做得不錯。
盡管他已經十分克制語氣了,但裴溟肉眼可見的笑得更燦爛,不過一句誇獎,他就能表現得像是發生了什麽天大的喜事,甚至還往這邊靠了靠,讓江與眠有些後悔,早知道就不誇了。
“師尊,今晚我們歇在哪裏?過來的時候我看風雨城有好幾個不錯的客棧。”
裴溟俊朗又精致的臉幾乎沒有任何瑕疵,因為離得有點近,江與眠不自在地朝旁邊避了避。
這兩年多不是沒遇到這種情況,他總覺得徒弟在表達某種親昵,而且是他不怎麽願意面對的親昵,除了避開以外,就沒有其他辦法了。
逃避中江與眠唯一慶幸的是,裴溟從未挑明,将事情擺到明面上說,給了他稍微能夠喘息的機會。
他不是沒想過辦法,可話到了嘴邊就不知道要怎麽說。
而且如果真的要和裴溟斷絕師徒關系,那是不是又走回了書裏的劇情。
江與眠始終記得裴溟死在萬箭穿心之下的那一幕,徒弟就是有再多的不好,他也不願再見到那個場景。
他有時也會覺得自己優柔寡斷實在是不硬氣,太軟弱,但思來想去都沒想出個解決的辦法,只能一拖再拖。
“那就去風雨城。”江與眠淡淡說道,神色明顯比剛才冷淡。
裴溟笑眼未消,跟着他起身往風雨城趕了。
江與眠周身氣息都變冷了幾分,他卻絲毫不惱,方才師尊避開了,但眼神有些慌亂,這讓他感到好笑。
都這麽久了,江與眠還會這樣,看來不是什麽都不在意。
可惜他知道江與眠臉皮薄,自從兩年前親過一次後,就再不敢做出格的事。
反正人在他身邊,總不會跑了,要一步步來,不然惹怒了江與眠跟他打架吵架都不值當。
前世在攬仙臺的時候他對江與眠做了很多事,每每發生後江與眠都要惱他幾天,冷冷的,最嚴重的一次江與眠惱羞成怒,甚至打出了攬仙臺,他費了好大力氣才重新抓回去。
所以這輩子不能太着急。
再說這兩年多他确實過得十分舒心,危機感和警惕心不免就降低了許多。
風雨城距離尚遠,江與眠走着散了會兒心,才拿出扶搖扇帶裴溟往那邊飛去。
夜幕降臨,不遠處的城池到處都是燭火明珠,人聲鼎沸,入夜後也十分繁華熱鬧。
兩人在城門口落了地,步入了其中。
街道上人來人往,是在秘境裏看不到的場景。
風雨城是修士和凡人共同生活的城池,所以街邊有許多小攤販。
吆喝聲此起彼伏,江與眠不由被吸引,一邊走一邊看着,這裏煙火氣十足,有種別樣的熱鬧。
他什麽都沒買,不過裴溟像是來了興致,停下來好幾次。
“師尊,給你。”
夜燈下,江與眠微仰起頭,看着高出自己大半頭的徒弟一雙笑眼裏全是情愫寵溺,他微怔住,卻反應不過來。
裴溟手裏拿了兩個面具,正想和江與眠說一人戴一個,誰知就看到江與眠用那雙清透無比的眼睛看着他,像是愣住了。
滿心的歡喜幾乎要溢出來,他心尖都似顫了顫。
那雙眼睛倒映出他,也只有他。
裴溟幾乎要以為江與眠已經将他裝進心裏眼裏。
他喉結微動,突然很想吻江與眠眼睛,還有偏涼的唇。
裴溟俯身,眼看就要親上去。
即将親到眼睛的時候,江與眠回過神,被逼近的人吓到,眨了下眼睛慌亂後退,堪堪避開了這個吻。
他幾乎都能感受到那種溫熱的觸感。
裴溟沒有親到,發了下呆後才吞吞口水,心中不免可惜,真的是差之毫厘,已經離得很近了,但就是沒親到。
江與眠手足無措,察覺到過路人的目光之後,他勉強鎮定下來,但不知該如何打破僵局。
最後還是裴溟裝作什麽都沒發生,笑着開口:“師尊,我們一人一個,戴上玩玩。”
有個借口能從尴尬中出來,況且還是面具這樣的好東西,能擋住所有表情。
江與眠自是看向了他的手。
裴溟買了兩個,一黑一白,恰和他倆身上衣服顏色一樣,然而江與眠在挑的時候覺得白色兔子面具太孩子氣了,于是就拿了黑色狼面具。
本來以為江與眠會挑白的,見他拿走了黑色面具裴溟眉梢微挑。
這兩個面具都只能擋住上半張臉,連眼睛都遮住了,只留兩個小孔看向外面。
江與眠戴上了黑色面具,黑色襯得他越白,只露出來薄唇和下颌,卻也能看出清俊。
裴溟端詳了一下,覺得黑的也不錯,江與眠戴上後就擡頭看他,不用看見表情就知道是在等他也戴好。
白色的兔子面具。
江與眠看着高高大大的徒弟戴好了小兔子面具,本來還緊張無措的心情一下子就微妙起來,怎麽看裴溟都和溫順膽小的兔子不搭。
“師尊?”裴溟歪了歪頭,語氣中帶着笑意:“師尊看我如何?”
這話帶了幾分少年人的活潑,江與眠想了下,答道:“可愛。”
他常用這兩個字誇獎裴洺,所以裴溟知道什麽意思,聞言只笑道:“師尊覺得我可愛那我就是可愛。”
連江與眠都蒙了一瞬,誰能想到他會自己誇自己可愛,竟連一絲一毫羞恥感都沒有。
裴溟同樣只露出嘴唇和下颌,見江與眠呆住不說話了,他唇角微彎,露出個明顯的笑。
笑容一出來,知道他是開玩笑,江與眠生出些無奈。
他以前還以為調皮的只有裴洺,現在看來裴溟也沒有那麽成熟。
“走吧,先找個住的地方。”
江與眠說着,率先往前走去,裴溟幾步就追了上來,緊跟在他旁邊,說一句寸步不離也不為過。
仙客來。
城中最大的客棧前,江與眠擡頭看了眼匾額上的三個大字,就帶裴溟進去了。
客棧的名字其實是比較普通的,什麽會仙樓、仙來閣之類的在這裏很常見,不過這個客棧修建的恢弘大氣,倒也和仙客來相稱。
不用江與眠說,裴溟就問有沒有上房。
靈石金銀這些東西江與眠從來都不缺,裴溟手裏更有從裴家禁地帶走的無數財寶,同樣是不缺的。
過去兩年多時間他們都在南域,連雪山派都沒回去過。
而因為常在秘境險地之中歷練,所以住客棧的次數很少。
說起來不止裴溟,連江與眠都在一些危險的秘境中苦修,前後大大小小的秘境一共去了三十六個,另加五個險要之地。
除了玄天秘境以外,還去了危險程度前五以內的苦渡秘境,前天才從裏面出來。
江與眠想着徒弟吃了兩年多的苦,在這裏住一段時間休息也沒什麽,就開口要了兩間上房。
裴溟原本還動了點心思,看是不是能只要一間,但江與眠先發話了,就只得作罷。
“仙師,樓上請。”客棧裏的修士引他們往樓上走。
江與眠先踏上樓梯,随後才是裴溟。
仙客來裏人不少,除了修士以外還有凡人裏的皇族富商,各色人物都有,裴溟背着手,百無聊賴觀察着周圍。
背在身後的手摸到了腕上佛珠,一百零八顆珠子全都是江與眠所煉制,刻着清心咒。
用的是淩天神樹的樹芯,深紅偏黑,珠子雖小,但顆顆細膩潤澤,隔珠則是用水底的赤火晶所煉制。
無論是淩天神樹還是赤火晶,都花了江與眠好幾個月時間去尋找,再用六個月煉制而成。
這是裴溟二十歲生辰時江與眠送的,是及冠禮。
而之所以送這個,是江與眠想到他在心魔幻境裏看到的裴溟,滿臉戾氣,脾氣也十分暴躁,讓他不由得擔心,以後裴溟是不是真的會變成那樣。
這串佛珠花了他很多心思,一來是為了給裴溟防身,二來也是為了能讓他神志時刻保持清明,不至于被一些情緒困擾,變得暴虐無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