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蓮子
夏蟬叫個不停, 樹蔭濃密,院子裏綠植茂盛,在南域的夏天裏帶來幾分陰涼。
花叢随風微擺, 花香被送進打開的窗戶。
風吹進來,拂動床紗幔帳,輕輕緩緩,給熟睡的人一份安寧閑适。
蟬聲沒有戛然而止,而是漸漸弱了, 如同遠去一樣,直到再也聽不見。
耳旁沒了紛擾,江與眠睡得越發沉了。
及至日過晌午, 天不再那麽熱了他意識才逐漸回攏。
很久沒有睡得這麽舒服了,江與眠坐起身,回了一會兒神後才徹底清醒。
修士可以很久不睡覺了,也可以用打坐修煉代替睡眠, 但時隔很久這樣睡一覺,也是有益的。
來了南域兩年多,他帶裴溟在各個秘境之中歷練, 還從來沒想今天這樣好好休息過。
江與眠連床帳都沒撩開, 就聽見窗戶那裏被輕輕叩響。
窗外人的氣息很熟悉, 他撥開床帳就看見站在窗外的裴溟,高高大大, 幾乎和窗戶持平。
“師尊醒了。”裴溟笑着問候。
比起兩年前他看起來成熟了些,但一笑依舊有着十足的少年氣,陽光而蓬勃。
“嗯。”江與眠走下床,取了外衣邊穿邊問道:“是有事?”
“沒什麽大事。”裴溟笑眼如星,說道:“師尊, 我方才去了外面,聽人說今天是十五,晚上河裏會有畫舫游船,還會放河燈,我想近來無事,就找師尊和我一起出去看看。”
江與眠穿好了衣服,一想确實沒有其他事,就點頭答應了。
裴溟笑意更甚,開口:“師尊,我在馨香閣定了香雪宴,這會兒過去正好。”
江與眠擡眸看過去,見徒弟笑得開心,就說道:“我先洗洗。”
聞言,裴溟卻是一手撐在窗沿,微低頭長腿一跨就翻了進來,他口中還說道:“我替師尊打水。”
見他這樣好動,沒個正行,江與眠心下無奈,但到底是沒說什麽。
對去馨香閣的事,裴洺無疑是最高興的,裴溟腰間玉佩一晃一晃的。
租住的這處院落花草樹木繁茂,地方也寬敞,倒是個好住處。
他們在仙客來住了段時間,裏面人來人往,魚龍混雜,無論修煉還是做其他事都不方便,就重新找了地方。
太陽威力逐漸變弱,香雪宴的豐盛精妙自是不用說,許多東西連江與眠都不曾見過。
等太陽落山之後,兩人已經走在街上了。
賣什麽的都有,而今天則是花燈最多。
江與眠一路走一路看,随着天色漸晚,燈芯燃起來後,街上便如同一條花燈街,各式顏色和形狀吸引着行人。
裴溟買了一盞精致絕倫的鳳凰燈,花了不少靈石都是其次,最重要的,是裴洺不再嚷嚷了。
自從他學會了傳音入耳,想要什麽東西都會以此相逼,不是一直細聲念叨,就是對裴溟進行魔音貫耳。
裴溟在雪山派待了十年,不是沒見過其他小孩,君漾和他接觸最多,他以前還沒什麽感覺,如今和裴洺一對比,立馬就覺出君漾的乖巧可愛。
他小時候就知道裴洺調皮,可那都是很久以前的記憶了,那個時候他們甚至會以互相“折磨”對方為樂,沒想到長大後還會這樣。
當然這兩年裴溟并不是一直吃虧的,有時候趁江與眠不注意了,暗地裏揍弟弟一頓也是有的。
他倆之間的“恩怨”其實江與眠不是沒留意到,但裴洺有時候确實太皮了,玩上頭了能在秘境裏随便撿個樹枝就去捅火蜂窩的那種,被成千上萬只火蜂妖追着跑,最後還是裴溟忍着被蟄的痛把他從包圍裏救了出來。
小孩子不管教也不行,再說裴溟懂分寸,他就睜一只眼閉一只眼,當什麽都不知道。
展開翅膀的鳳凰燈亮起來後整個都是火紅的,璀璨無比,像是燃燒的火焰。
燈一亮起來,裴洺就按捺不住了,從玉佩裏鑽了出來。
他十分興奮,好在沒忘記戴上千面珠改變容貌。
這是裴溟這兩年裏千叮咛萬囑咐的,不能讓人看見他的臉,否則會招來殺身之禍。
江與眠看一眼裴洺脖子上挂的暗綠色珠子就放心了,裴溟說這是千面珠,戴上後可随意變換容貌。
至于珠子是從哪裏來的,他沒有過問。
裴洺挑着鳳凰燈神氣十足地走着,接受着其他小孩羨慕的視線。
他身上鬼氣稍有修為的人一眼就能看出,但此時變換了容貌,別人只以為是江與眠或者裴溟養的鬼怪小寵。
河畔比平時熱鬧多了,水裏飄了不少五顏六色的花燈,分外漂亮。
順着河流往下,到了個人少的地方,江與眠停下來,駐足看向水裏的燈和游船。
游船畫舫上隐隐能看到舞姬舞動的身姿,伴着悠悠絲竹聲。
夏夜裏的風從河面上吹來,夾雜着些許潮濕水汽。
不遠處有個蓮花池,裴溟看見了,見江與眠站在河邊眺望出神,沒有打攪就去了蓮花池。
提着鳳凰燈的裴洺已經和一群小孩打上了交道,他如今身軀已經凝實,普通人無法看出他和尋常孩子有什麽區別。
河水倒映出天幕,而裏面飄着的點點花燈就像是天上的星星。
江與眠從眼前景象中收回視線,看向了那邊的蓮花池。
裴溟飛掠過蓮花池上空,再轉身回來,落地時手裏就多了幾支蓮花和蓮蓬。
“師尊。”
他笑着将蓮花遞過來,至于蓮蓬,則是直接剝了,剝出來白白胖胖的蓮子用手捧着,示意江與眠吃。
江與眠不是重口腹之欲的人,更何況之前還在馨香閣吃過了,所以嘗了兩個蓮子就開口說:“足夠了。”
聞言,裴溟也不逼他,自己吃了剩下的,一看遠處裴洺跟着那群小孩不知瘋玩到哪裏去了,說道:“師尊,我先去找洺兒。”
“嗯。”江與眠颔首道。
風雨城的修士高手很多,提高警惕不是壞事。
裴溟去找弟弟了,江與眠依舊站在河邊,夜色不錯,他中午又睡得長,在外面走走看看也好。
有漁婆劃着船從上游下來,手裏一根長竹竿用得十分熟練,船裏滿載了荷花和蓮蓬,她一路沿着河邊都在叫賣。
“公子,買些花兒吧,都是剛摘的,可新鮮了。”漁婆見江與眠身上衣服華貴,就撐着篙停下來,笑眯眯招呼。
她曬得很黑,臉上皺紋也多,但一笑十分慈祥,看着很是面善。
“我們風雨城的蓮花和別處不一樣,這水底下可都是靈氣,香氣都是清冽的,公子買了絕對不虧。”
“蓮蓬也好,蓮子自己不吃,要是有心上人不知怎麽告訴她,就送這個,多好的。”
漁婆拿了幾支特別新鮮的蓮蓬,鉚足了勁想賣出去些,各種話都說了出來。
她看江與眠年輕,身邊又沒任何女子跟着,在心中做了不少猜測。
“心上人?”江與眠疑惑,他從來都不知道蓮子能送給心上人。
“是了。”漁婆誤解了他的意思,以為有戲,忙笑道:“蓮可不就是憐惜,蓮子就是憐子,公子若送了,姑娘家都心細,她必當明白。”
江與眠愣在原地。
還是漁婆好幾聲公子才讓他回過神,至于漁婆嘴裏說了什麽,他再反應過來,已經從對方手裏買了蓮花和蓮蓬。
銀錢對他來說不是什麽值錢的東西,比不上靈石珍貴,所以全然不在意。
讓他在意的,是手裏這一大把還帶着水珠的新鮮蓮蓬。
花就不說了,無論是在秘境還是其他地方,裴溟送過他不下十次蓮子,都是剝好了遞給他。
就像剛才那樣。
漁婆的話讓他立即就想到了裴溟,因為除了裴溟以外,再沒人送過他這種東西。
這讓江與眠不由去想,裴溟到底知不知道蓮子的含義。
而這個問題,很快就得到了答案。
裴溟帶着弟弟過來了,一眼就看到江與眠手裏的蓮蓬,他露出個無法形容的燦爛笑容,上前問道:“師尊怎麽有這麽多?”
江與眠實話實說,道:“方才一個漁婆賣這些,我就買了。”
裴溟點點頭,笑道:“怪不得,我說師尊不想吃怎麽還摘了這些,還以為是送我的。”
他最後那句話像是開玩笑,但眼裏的笑意不減,亮晶晶的,像是帶着某種期待。
這樣滿含情愫的笑眼看起來不經意,但江與眠幾乎能夠肯定,裴溟在等待什麽。
他下意識回避了視線,心裏有點後悔怎麽稀裏糊塗就買了這些。
手不由自主就捏緊了手裏的蓮蓬杆和花杆,他不知道要怎麽處理。
幸好還有個提着鳳凰燈在水邊照影子的裴洺。
“洺兒,想不想吃蓮子。”江與眠問道,又對裴溟說:“你我剛才都吃過了,讓他也嘗嘗。”
就算不怎麽感興趣,一聽是給自己的,裴洺屁颠屁颠就過來了,從他手裏接過了所有花和蓮蓬,玩了又跑到水邊玩,把花浸在水裏又拔l出l來,在空中揚起一串水珠。
看江與眠神色如常,沒有任何異樣,裴溟一時不确定他是故意給裴洺的,還是就像他說的那樣,只是單純想給裴洺嘗嘗。
游船漸漸到了跟前,笙簫陣陣響起,悠遠怡心。
江與眠撇開什麽蓮子憐子,望着河中船只說道:“再有五天,南澤川就開了,明日就可動身趕路。”
“嗯,我今晚就同掌櫃的去說,明日不住了。”裴溟答應道。
“南澤川不比玄天和苦渡秘境,你可有準備?”江與眠想起書裏的劇情,裴溟在南澤川秘境裏幾乎九死一生,才得到了一塊天外血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