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林燼到醫院頭一件大事就是把醫藥費交了,窗口收錢的醫生盯着他看了又看,陳福住院有大半年時間了,每次都是林燼來交錢,也算眼熟,這回瞧他眼睛腫得像個桃兒,他還渾然不覺似的,又想起他爸陳福車禍後久病不愈,醫藥費經常遲個一兩日才交,想必家中存款早已經掏空了,于是對這個高中生不免起了恻隐之心,關切的眼神熾熱了些。

林燼被她看得渾身不自在,他讨厭別人盯着他看,尤其是用探究的憐憫的眼神。

看看看,有什麽好看的?林燼惱火的皺起眉,一把抓過發票氣呼呼的轉頭就走,這世上最無用的就是閑人們生出的所謂“善心”,除了感動他們自己,還有什麽用?林燼希望他們都能跟蔣見淞學學,要錢給錢,別淨整沒用的。

外面天都黑了,林燼猶豫的掏出蔣見淞給他的紙條,看了一眼又塞回褲兜,去治眼睛又不知道要多久,況且眼科醫生應該五點半左右就下班了。他想着陳福可能還沒吃飯,加快腳步跑到醫院食堂,結果只剩一個形狀古怪的白面饅頭了,額頭的一滴汗心有靈犀的忽然滾進他的腫眼裏,火辣辣的疼,讓他找到了一個淌眼淚的借口。

空蕩蕩的食堂,林燼找了個黑燈瞎火的角落用力哭了兩下,其實他挺愛哭的,只是不在人前哭。

這兒他正哭得帶勁,冷不丁粗犷的嗓音在身後響起:“後生仔,你在那兒鬼哭狼嚎的做甚?你來晚了,我煮個面條你吃不就得了。”

林燼吓了一跳,是食堂的大師傅,他僵硬的回過頭,努力用正常的音調回答:“哦……”

也不是第一回 了,大師傅開小竈給他煮面條,吃一份帶走一份,林燼狼吞虎咽,大師傅自顧自忙着打掃衛生,各忙各的,兩人從不叽叽歪歪的寒暄。

“擡腳!”

大師傅揮舞着拖把掃了過來,林燼反應迅速,立刻把腳縮了上去。夏天入夜蚊子都出來了,專往人身上聚,林燼一邊吃一邊晃腿,大師傅拖完一排,直起腰一看,林燼已經不在了,桌上放着兩份面錢。

“臭小子。”大師傅無奈笑笑,走也不說一聲,就因為第一次他拒收面錢,後來每次林燼都整這出。

伺候陳福吃了面,林燼找了個撞樹的借口把眼睛的傷糊弄過去,陳福自然不信,但也沒辦法,他腿壞了,連走路都困難,哪能幫孩子做什麽?只能罵罵自己是老廢物,拖油瓶。

林燼坐在病床邊寫作業,對他發牢騷已經司空見慣,起初他還驚慌失措的努力安慰,後來林玉螺說随他去,人病久了心裏難免對家人過意不去,總要罵罵自己發洩一下憤懑。

“爸,你渴嗎?”林燼不堪其擾,舉手打斷他的牢騷。

陳福點點頭,喝了水安靜下來,夜裏的住院部有種心照不宣的靜谧,連護士走過的腳步聲都沙沙的,像鐵勺攪動碎冰,林燼埋頭做數學題,忽然想起蔣見淞說處理完傷口以後要給他吃哈根達斯的。

“嗯——”真是的,怎麽說話不算話?林燼不高興的抿起嘴,自動鉛筆用力點了點試卷,弄斷了一截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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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福昏昏欲睡,被他狂摁自動筆的聲音吵醒,咕哝:“寫完了嗎?”

“嗯,還有一道題。”

“你最近…”他咂了咂嘴:“還跟趙昇一起玩兒嗎?”

林燼愣了愣,趙昇“認祖歸宗”以後已經是個名副其實的富二代了,和他這個窮鬼發小還能玩兒到一塊兒嗎?仔細想想,趙昇對他的态度似乎和從前沒有什麽兩樣,但現在的趙昇每天有司機接送,再也不能和他放了學一起回家寫作業了。

“也就平時上學的時候碰見,放了學我要來醫院的,哪有時間和他玩,而且馬上要高考了,他成績那麽好,應該是準備沖刺好大學的。”

陳福說:“那周末呢?高考完放了暑假你們可以約着一起去旅旅游嘛,從小關系那麽好,說不定他以後能幫到你……”

“爸!”林燼打斷他,冷着臉低下頭看卷子:“我用不着別人幫我。”

……

萬籁俱寂的夜,繁星寥落,蔣見淞洗完澡腰間圍了條浴巾出來,走到落地窗邊點了根事後煙,床上的女人沒骨頭似的扭着腰爬起來,慵懶的發着騷:“蔣哥,你今天好猛啊…”

蔣見淞沒搭理她,打了個電話把已經睡下的周放鬧醒,那頭神經衰弱的周放脾氣暴躁的大吼:“喂!誰啊?”

蔣見淞笑笑:“周醫生,晚上好啊。”

周放沒好氣:“哦,是你啊,有事嗎?”

“嗯。”蔣見淞頓了頓:“今天沒有一個小朋友去找你看眼睛嗎?是我讓他找你的。”

周放一頭霧水:“什麽小朋友?哪個?叫什麽名字?什麽症狀?”

蔣見淞:“算了,沒事了。”

挂斷電話,蔣見淞嘆了口氣,摁滅煙頭低聲道:“真不乖。”

女人光着身從床上下來,踮着腳想來個背後抱溫存一下,結果蔣見淞好像背後長了眼睛似的,讓她撲了個空。

“蔣哥~”她哼哼唧唧的撒嬌:“你怎麽提上褲子就這麽無情了。”

蔣見淞轉身塌進單人沙發裏,一只腳踩在沙發邊緣,浴巾下坦蕩蕩的露着那話兒,混不在意女人赤裸裸的目光,嗤的一笑:“錢會打到你卡裏,走吧。”

“切,好沒情趣。”女人悻悻的,早聽人說過蔣見淞浪子無情,從來只走腎不走心,沒想到連調/情也懶得應付,真夠省事的,她原本想着努力一把,說不定能發展成金主呢,蔣見淞是出了名的大方,這麽個年輕活好的高富帥,誰要是能拿下他,那可夠吹的了。

……

第二天一早,林玉螺來了醫院,硬拖着林燼去看眼睛,到了眼科還指名要挂周放醫生的號,林燼疼了一夜,那只腫眼都睜不開了,眼縫裏糊滿了組織液,周放一邊給他處理一邊疾言厲色的教訓他。

“你要是瞎了,我怎麽跟地頭蛇交代?”周放說。

林燼愣愣的:“地頭蛇?”他轉念一想,是說蔣見淞嗎?忍不住噗嗤一笑。

林玉螺給班主任打電話請了假,林燼卻堅持要去學校,下午有模拟考試,他的眼睛拍了片子,雖然情況不太好,但是也不至于非要卧床休息,獨眼龍也是能看清試卷的。

林燼到班的時候同學們中午下課都去吃飯了,他照例把書包塞進桌子裏,硌住了,掏出來一看,那不翼而飛的七千九百塊原封不動的回來了,裏面還夾着一張紙條,用明顯模糊掉字跡的方式歪七扭八寫着:對不起,我只是惡作劇,錢一分不少還給你了,希望你不要再鬧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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