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第29章

江州每年高考都是陰雨天,大塊烏青色雲朵像髒水一樣潑在天上,任憑疾風驟雨也洗刷不幹淨,蔣見淞和律師聊完送人出門時,雨已經小了很多,街邊去年新鋪的盲道石板又松動了,吳律師回身和蔣見淞告別,略略彎腰,退後一腳就踩中招,把新西褲濺了幾滴泥水,锃亮的皮鞋也髒了,吳律師面上卻沒有絲毫不悅,蔣見淞亦欠身回禮,遠遠的向街口出租車招手,有眼疾手快的司機立刻開了過來。

吳律師上了車,回身看了一眼,蔣見淞已經不在了,他這才扯了扯領帶松口氣,這個案子是他大學老師托他辦的,本身并不難辦,所有的證據、事情的起因經過蔣見淞都查明白了,他只需要接手辯護即可,案發現場一片血腥,死了一個,重傷兩個,趙闊行兇,先刺傷了趙昇,又刺傷林燼,林燼在人身受到正在進行的不法侵害時采取制止行為,屬于正當防衛,不負刑事責任,也不需要民事賠償。

只是死者母親秦書眉難以接受兒子去世的打擊,一直在鬧,堅持林燼是有預謀的殺害趙闊,因為他們倆在學校就一直鬥毆,殺死趙闊的水果刀就是林燼帶去案發現場的。

今天蔣見淞請他來,就是要提供另一個重要信息,林燼之所以會去溫泉館,是被趙昇的短信騙去的,案發之前林燼的母親被趙闊刺傷,蔣見淞原話:“林燼帶水果刀去溫泉館,不是為了殺趙闊替媽媽報仇,是因為害怕,為了防身。”

這裏頭曲折離奇,吳律師本來以為就是校園鬥毆案件,結果蔣見淞越說他越頭疼,竟然牽扯到本市頗有名望的企業家趙文重的家庭內部矛盾。蔣見淞的意思很隐晦,雖然事關趙家,但蔣見淞不想林燼跟趙家那爛攤子有牽扯,秦書眉不是要鬧嗎?露點猛料讓她找另一個“兒子”鬧去。

然而這些都不足以讓身經百戰的吳大律師膽戰心驚,他來這裏見蔣見淞,也見了林燼一面,那少年只跟他說了三個字:“我有罪。”

……

林燼已經看着陰雨綿綿的窗外看了許久,有人開門進來,他也充耳不聞,蔣見淞站在輪椅後面,順着他視線的方向看出去,陰霾天,流雲飛逝,一根銀色信號塔筆直伫立着,塔尖如針尖,無情刺破天幕。

蔣見淞擡手遮住他的眼睛,林燼像是被吓着了,倒吸了一口氣,但很快意識到是蔣見淞,便沒有反抗。

蔣見淞轉過輪椅,不讓他再看窗口。

“怎麽不吃飯啊?”蔣見淞把輪椅推到辦公桌旁,自己坐在椅子上,又把桌上的飯碗端在手裏,舀起一勺遞到他嘴邊,微笑道:“張嘴。”

林燼瘦得厲害,嘴唇灰白,眼窩發青,看了眼飯勺就垂眼躲了一下,被蔣見淞捏住下巴轉回來。

“乖。”

蔣見淞的語氣溫柔中夾雜了怒意,明明是哄人的話,卻說得很危險,飯勺就在嘴邊,林燼擡眼看他,無聲的倔強,下一秒就被強制捏開嘴巴,蔣見淞手指力道很大,不鏽鋼勺子塞進嘴裏,和牙齒發出生澀的碰撞聲,一勺又一勺,林燼本能的反抗,拽住蔣見淞的手腕,飯菜吐得到處都是。

“唔…咳咳咳…”林燼嗆到,低頭猛咳,吐出來的飯米粒上帶着淡淡的血絲,飯勺刮傷了他的舌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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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知道蔣見淞一定生氣了,因為他不肯配合律師,像他這樣倔強又不識好歹的人,蔣見淞恐怕也快受不了了。

林燼嗆出眼淚,一想到蔣哥被他惹生氣更難受了,他也不想這樣,可是他控制不住自己,心理醫生和他聊天,他也是死活不開口,白白浪費高昂的咨詢費。

所有人都以為他是創傷後應激障礙,可是他知道他心裏的坎是因為他有罪,是他故意赴局引趙昇趙闊起沖突,是他僞造腿傷嫁禍趙闊,是他故意帶刀前去,目的就是要報仇。他沒有蔣見淞想象的那麽無辜。

他做這一切的時候心裏只有恨,但當他脫離出來之後,罪惡感鋪天蓋地地淹沒了他,他無法入眠,猩紅的噩夢一次次把他折磨得痛不欲生。

蔣見淞擰了塊毛巾給他擦嘴擦眼淚,問他:“是打算絕食了嗎?”

林燼不敢看他,蔣見淞嘆了口氣,摸摸他的腦袋和下巴,托起他的臉:“下次咱們換個木頭勺子吧。”

林燼一愣,眼淚又滾了出來。

蔣見淞在他額頭親了親,随即把他抱起放到桌上,林燼看着他清理輪椅和地上的飯菜,又低頭看自己纏着繃帶的大腿,他何德何能讓蔣見淞如此情深相待?連他自己也厭棄了自己。

“我就是一個背着殺人案的瘸子,”林燼哽咽了一下,嗓音幹澀:“沒什麽值得你喜歡的,我之前認你做哥哥就當是我開玩笑,我…我要走了,你以後好好過吧。”

他說着跳下桌子,一步一拐地哭着朝門走去。

林燼覺得自己不配得到蔣見淞的關愛,可真的說出口了,又覺得痛苦,他其實舍不得蔣見淞,一輩子能得到的愛不多,除了陳福和林玉螺之外,只有蔣見淞對他是真心的,他本該萬分珍惜,可是他不配,他過不了自己心裏的坎,把蔣見淞攔在了坎外。

“我這裏是你想來就來,想走就走的地方嗎?”

林燼一驚,回過頭,蔣見淞沉着臉的樣子很吓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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