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5)

那次他到我們所去做了一次大規模的自我介紹,我所有同事一個也逃不掉的全都對他印象深刻了,淺薄的秘書小妹燕子從此每次見到我都必然高聲喊一句:“帥哥呢帥哥呢?你們家帥哥呢?”此後再有聚餐,他們必然争先恐後地催我把慕梓叫上,學法律的一個個牙尖嘴利出口成章,我所面臨的兩個選擇,一是乖乖從了,二是被他們活活唠叨死。

而慕梓這邊,我和他在一起的第二個周末,他就帶我去見哥們兒了。

要問為什麽是第二個周末?

因為第一個周末他黏着我二人世界來着。

慕梓的哥們兒倒也不算多,畢竟實際上他在省城的時間也不長。他爸剛提拔到省裏的時候他并沒有跟過來,後來就直接去英國了。他在這裏的這幾個哥們兒當中,有兩個是當年我們高中跟他最鐵的張渭和陸雲波,有一個是他在英國的同學,另外幾個是回來之後才一拍即合相見恨晚的。

張渭高中畢業後也是去國外上的大學,因為學了一年語言,最近才剛從新西蘭畢業回來。他和陸雲波就是那批跟慕梓是死黨、所以畢業後就跟我以及大多數同學都沒了聯絡的人當中的兩個。

看到我和慕梓一同出現且形容親密,就連大約事先已經知道了這事兒的陸雲波都還是接受不能地露出了大驚失色的表情,足足半分鐘後才回過神來,然後更加驚異的張渭先開了口:“剛才陸雲波老說今天會有surprise surprise的,原來比我想象的還要surprise啊!老大,你這多年的夙願居然、居然、總算了卻了呀!我還以為你這輩子就死不瞑目了呢!”

在場其他幾個人是并不了解我們倆過往的,于是張渭和陸雲波七嘴八舌給他們掃了盲,雖然我很懷疑他們這時間和邏輯順序都極其混亂想到什麽說什麽的敘述究竟能不能讓人家真的搞清楚究竟是怎麽回事,而且由于他們倆的表達欲望實在太強烈,別人也基本上插不上話,想提問都提不出來。

說到最後,張渭發表總結陳詞道:“溫晴,你欠慕梓的可欠大發了,的的确确就是不以身相許不足以為報,總算是老天有眼啊!”

我沒接這話茬兒,因為這話說得雖然有些不清不楚,但左不過也就是指慕梓辛苦單戀了我許多年吧,沒什麽好問的。

陸雲波卻非要解釋一番不可:“就是!就我們老大當年那學習成績,你也知道,準備一年在國內高考,上個一本問題也不算太大,何況當時老大怕你嫌棄他,都已經下定決心高三頭懸梁錐刺股、拼死考進重點大學了,誰知你突然跟沈墨玩兒那麽一出,把老大給刺激得,腦子一發熱跑國外去了!”

這話張渭聽着不樂意了:“喂,跑國外怎麽了?怎麽跑國外就是腦子一發熱了?”

陸雲波可不給他留情面:“得了吧,你小子跑國外當然不是腦子發熱,你那成績能跟咱老大比嗎?你讓二皮說句實在話,”他點了點慕梓那個一塊兒從英國回來的同學,“是不是很多直接去國外上高中和本科的人都挺被瞧不起的,特別是去英國的?國內不分青紅皂白,都說他們是纨绔子小混混,去那兒不務正業專銷金的!”

我心想:就算別人說他們幾句纨绔子小混混又怎麽了?他們回來以後還不是一樣順風順水舒舒服服當着他們的人上人?要我能這樣,随便你們說,愛說什麽說什麽!

想到這裏,我不禁又想起我們家的大仇人王恒來了。說起來慕梓跟他又有什麽區別?只有比他更厲害的,只不過慕梓還沒違法犯罪、也沒違法犯罪到我頭上來罷了,而我卻委身在此與他周旋?

我頓時覺得灰心喪氣又自厭自恨。他們說這檔子事兒本意當然是想讓我對慕梓感激涕零,可我偏偏毫不領情地冷冷抛下一句:“那誰讓他要出國的?看我不順眼轉個學不就成了?再不就仗勢欺人施加壓力讓我轉學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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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雲波揚高聲音“嘿”了一聲:“你還真別說,當初哥兒幾個就是這麽說的,你猜他怎麽說?”

張渭适時接上:“他說:轉學?轉個學頂個屁事,一不小心說不定就在路上遇見了!老子他媽的走得遠遠的,走到輕易回不來再也不用看見那倆貨的地方去!”

陸雲波補充:“其實老大本來是想去美國的,可那會兒太晚了,美國學校秋季開學早,沒幾家還招生了,英國學校秋季開學晚,所以就辦了個去英國的。”

本來因為我向來對慕梓很壞、最後還讓他狠狠受了次傷害的緣故,他那些哥們兒對我肯定是殊無好感的,我跟張渭和陸雲波原來基本上就是陌路人,因為現在和慕梓在一起了才剛剛開始跟他們有所接觸,他們見我表現出的态度似乎還是不太好,脾氣火爆的張渭就有點冒煙了,當場就刺了我一句:“哎對了,溫晴,你後來不是上了名校嗎?怎麽沒繼續讀什麽碩士博士當第三性人啊?還居然跑回到我們這小地方來了,怎麽?北京上海待不下?美國佬不給你發獎學金?”

我一噎,臉上不禁有些挂不住,陸雲波看了我一眼,又迅速往慕梓臉上一掃,飛快地架過來一個臺階:“你這廢話嗎不是?當然是因為慕梓在這兒,所以抛下花花世界千裏尋夫來了呗!”

什麽抛下花花世界?這裏才是花花世界好嗎?!

我心裏那股無名火本來就還沒過去,張渭的态度更讓我氣悶,不免就領不下陸雲波的好意:“我怎麽知道慕梓在這兒?他不是在英國嗎?就算回來也未必是來這兒吧。”

其實我這話雖然邏輯缜密,卻不太符合事實。慕梓又沒多大本事,畢業後不回來還能留在英國那麽難留的地方?而既然回國,不回他老子當權的地方靠着大樹乘涼,跑到別的地方難道是體驗生活?

陸雲波顯然也很清楚這一點,好脾氣地仍是滿臉堆笑:“這裏是他最可能在的地方嘛。你看,不确定他在不在這兒你都來,這真是……現代望夫石啊,沒得說了!”

那天飯局散了之後,時間還不算晚,用慕梓那幾個兄弟的話來說就是:“哎呀哎呀,這有了女人就是不一樣啊,以前我們吃完飯夜生活才剛開始,現在是吃完飯就趕緊把兄弟給結束掉,跟女人開始去了!”

作者有話要說: 大家端午節快樂!

☆、13

把他們幾個送上車各找各的樂子去了之後,慕梓攬着我沿着石板鋪就的小路漫無目的地緩緩踱步。這是市中心拓出的一片幽巷別苑地帶,是前些年動的一項大工程,将城中一級文物知州府周圍亂七八糟要現代不現代的街道統統拆了,按古籍上的文字與圖片記載将極盛時期的建築複原,從外表看一派古香古色,內裏則盡是極盡奢華的高檔消費場所,紙醉金迷脂粉甜香從窄窄的窗棂間溢到暗光迷離的巷道內,揉在昏黃的路燈光裏,蒸開一片神魂颠倒般的缥缈綽約,恍惚間自己也仿佛化身千百年前某個風流倜傥的才子佳人,正款款行在一段終将埋葬于時光底端的故事裏。

晚飯吃了不少,又聽了亦說了許多話,兩人一時犯懶,久久無人開言,一直穿過了三條街,慕梓才突然輕笑一聲:“你呀,還是那麽別扭!”

我不太确定他話中所指:“什麽?”

“說你的臭脾氣呢。人家不過跟你開幾句玩笑,你看你就那麽當真,長臉毒舌地不給人面子。”

我還沒想好該如何回應這句話,他卻轉了話題,低低問道:“真是為了我才來這兒的?”

我吓了一跳,心想不是吧大哥,這你都信?你當我們在演肥皂劇呢?人家都說戀愛中的女人智商最低,沒人告訴過我戀愛中的男人也可以智商低到這種程度啊!

不過轉念間我就想起來了,他之前說過,他就知道我其實一直都喜歡他,所以……看來他果真是這麽想的吧……

他越是這樣,我就越是為難。這段時間以來我一天一天數着日子過,真是異常辛苦,不光是因為每天要演戲很費神,還因為我一直在等着跟他在一起的時間長一點,再長一點,長到我能讓他替我家辦事的地步,可是這一個一個日子怎麽過得這麽慢呢?

更尴尬的是,随着時間的推移,我越來越體會到他對我的真心,就越來越為自己的計劃感到歉疚。原來我高估了自己嗎?其實我沒有那麽無恥又冷情,到頭來根本做不出利用一個善良男人的事情?那麽我攪出這一灘渾水可怎麽收場呢?

而且現在我還發現一個難辦之處,就是即便我最後将一切計劃按部就班地施行,待我提出那個要求的時候,會不會顯得更不自然?因為那麽大的事,假如要說,就該從一開始就說了呀……

我沉默的時間超出了害羞忸怩所應有的長度,慕梓不由疑惑而不滿,捏着我的手拉了拉:“是不是真的?”

我暗暗掐了自己一下,提醒自己無論如何,那些無濟于事的思緒先暫時收起來,應付好眼前再說。剛才在飯桌上我一時沖動幾欲失态,之後已經萬般追悔,深恐得罪了慕梓或讓他察覺我的異心,正發愁不知該怎麽挽回才一步到位又不着痕跡,此時聽他這一問,也就淡淡應了:“嗯。”

這個字應出來倒不費心思,因為我的确是沖着他來省城的,一點兒沒撒謊。

他似乎有些不敢相信:“真的?”

我頓了一下,甜言蜜語說不出來,只能調出一句溫晴風格的:“信不信由你。”

這句話十足就是我對待他的慣常套路,他頓時信了,停住腳步,把我拉到懷裏。

我們倆在暮春時節濕潤而柔暖的夜風裏相擁默立了一會兒,他輕輕咬着我的耳朵道:“咱們過一陣就結婚吧,好嗎?”

我吓了一跳,條件反射地手一抽,頓時推開了他,全然忘了女孩在此時應該做出羞怯的情狀:“你居然打算閃婚?”

他不同意這個說法:“我們怎麽能是閃婚呢?我等了你這麽久,你喜歡我也已經不是一天兩天。”

我趁着被噎了一下的功夫緊急開動腦筋思考對策,然後發自內心地道:“可我們才在一起沒幾天啊,結婚什麽的,怎麽也得先談個幾年戀愛再考慮吧。”

他問我:“難道結了婚就不能繼續戀愛?那你覺得要談多久戀愛才結婚算合适?”

我想了想:“怎麽也得談個十年八年的吧,要不也不知道有沒有充分了解完全适應,要是結婚了才發現有什麽問題,又得離婚,多麻煩,還掉價。”

他哭笑不得:“大姐,你要談十年八年戀愛才肯考慮結婚,那就應該初中就跟我在一起嘛,現在才開始十年八年,等考驗完了發現不行了,咱倆也都三十多了,這損失的青春找誰要去?”

我又想了想。排除其他因素客觀地說,他此言有理。雖說女人離過婚非常掉價,但是熬到三十多歲還沒嫁出去也很掉價,根本說不清到底哪個價掉得更大。”

他重新攬住我的肩膀,以剛才的步調慢慢向前走去:“咱們倆配過那麽多戲,你知道哪場讓我印象最深刻嗎?”

我搖搖頭。

他說:“美女與野獸。雖然你當初把它抨擊得那麽狠,可我最近常常覺得我就是那頭野獸,在已經不抱希望的時候居然等到了你來愛我,終于不用那麽凄慘地死去了。”

我向來都以為我不喜歡的人對我說再誇張的情話都不能讓我感動的,比如當初的沈墨就是這樣,可那也許是因為他說過的情話份量都還不夠吧,現在慕梓的這句話,居然讓我打心眼裏萌生出了一點點極其類似于感動的情緒。

他又說:“我打算過兩年到美國去讀個MBA,咱們在那之前結婚,然後你跟我一起去,嗯?”

我愣愣地問:“你怎麽又打算去美國讀MBA了?”

他說:“你剛才也聽他們說了,我這樣從英國讀了個本科回來、家裏又有點背景的人,別人其實是很看不起的,就算你有真材實料人家也未必認可。我爸總有退下去的一天,我也該為自己好好打算打算了。”

他這段話是我覺得自認識他以來所聽他說過的最靠譜的一段話,不由頗為動容,而去美國的可能性一旦突然降臨到我頭上,我忽然意識到我的确很想去。

作為法律專業的畢業生,我自然對西方法治社會頗有了解,而作為這其中一大代表的美國司法制度更是我專門選修過的一門課的主題。我弟弟的事出了之後,網友們的評論中不乏中外比較,斥責當地的法治落後到無異于不存在,也難免讓我在最絕望時生了些無謂的向往與假想——

如果這件事發生在美國,如果我們現在是在美國……

我的思緒轉到這裏時,慕梓正好又問了我一遍:“你說好嗎?”

于是我不假思索地真誠地脫口而出:“好。”

此時雨季終于走到了尾聲,南國穿過暮春迅速向初夏推進,開始一段純粹的晴天,而當陽光隐沒,也還有星月璀璨的夜空,如此花前月下的時節,真正适合經營愛情。

不過對于談戀愛的人來說,難道細雨蒙蒙就沒有別一番風情?就是暴風驟雨,也成全了我和慕梓這一對……在他看來是十足十的佳偶,卻不知道将來會不會變成怨偶。

省城我之前只小時候來過幾次,彼時去的不過是市內幾座公園、動物園、以及最高的大廈等地,現在又新辟出了不少可供玩樂旅行的場所,慕梓便帶我一一走過。國人旅行往往擦肩而過彼此無視,慕梓卻有些西方人的習慣,但也知道與國人打招呼不妥,所以只跟迎面遇上的外賓問聲好或搭讪幾句。現在國人大多會幾句英文,通常老外見我們打招呼也只是禮貌回應一兩個套話式的單詞,未必多說,但有一次我們遇到一個獨自旅行的美國老兵,大約因為寂寞,居然拉住我們聊了很久。老人雖然言辭開朗笑談爽快,還是讓人一聽之下便對他內心的孤寂深深了然。他說起曾到什麽什麽地方旅行,當時是和妻子一起,後來妻子先走了,他便用自己依然健壯的雙腿,獨自丈量餘生。

提及妻子的離世時,他的原話是:I lost my lady。

說這句話時,他臉上的表情,是深深的懷念,并無傷感。

可不知怎的,明明事不關己,我卻有些多愁善感,恐怕慕梓也是。和老人告辭別過,他穿過我指間的那只手,默默地緊了又緊。

只是他沒說話,我便也無謂去說起什麽。

那天晚上他送我回家時,我像往常那樣,同他道別之後,正欲上樓。

他忽然又把我拉了回去。

我驚疑而不解,第一反應是:不是已經接過吻了嗎?

他擁着我,嘴唇和下巴在我的頭頂摩挲,我開口問話,聲音被悶在他的胸口,倒是掩過了那幾分尴尬的緊張:“怎麽了?”

他輕聲說:“溫晴,前兩天有一篇微博,說一個人去參加朋友的婚禮,那個朋友和他的新娘是從14歲開始在一起的,在婚禮上新郎說了一句話,把所有人都感動得快哭了。他說:‘爸爸媽媽,請原諒我們當年一意孤行的堅持,因為那不是叛逆,只是太早就幸運地遇到了一生注定。’”

我低低地啊了一聲。

這個是真心的,怎麽能不感動?

他貼着我的耳朵,悄聲說:“咱們也算成是從14歲開始在一起,好不好?”

此時此刻,他擁着我在樓下的一角陰影裏,溫熱的唇覆上來,我閉着眼睛,心裏滿騰騰地發着脹,全是令我頂不舒服的愧疚。

對不起,慕梓,童話裏都是騙人的,你是我的王子,只是我卻不可能是你的公主。

他聽到我不由自主低哼出來的歌,慢慢放開我,映着路燈亮色的目光裏閃着一抹驚喜。

然後,他俯下來貼在我的耳邊,輕輕地唱下去:“我願變成童話裏你愛的那個天使,張開雙手變成翅膀守護你,你要相信,相信我們會像童話故事裏,幸福和快樂是結局。”

我心裏別扭且不忍,勉強聽他唱完,盡量自然地輕輕推開他,低頭道:“我回去了,很困,你也早點回去休息吧。”

他“嗯”了一下,聲音裏全是笑意。

我頭也不回地上樓,卻忍不住在樓梯轉角處停下來看他。

只見他慢慢走遠的身影融在老巷的黑暗裏,被遠處投來的燈光拉得很長很長。

我站在那兒,忽而悵然若失。

作者有話要說:

☆、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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