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修羅 [VIP]

對于淩月婵的诘問, 刺心鈎置若罔聞。他自顧自地夾了一口菜,放入口中。然後又夾起另一道菜。

每道菜只嘗一口,順序是從離白芨近的到離白芨遠的。

目的可真的太明顯了……

在天蠶派的地界這麽做, 對淩月婵而言可無異于是挑釁。

淩月婵冷着臉, 幾乎要拍桌而起了。

白芨忙安撫她, 解釋道:“他是被我吓到了。之前我就被喻紅葉下了藥,忽然失去蹤跡, 這才惹得他好找。”

确實,刺心鈎會這樣是理所當然的。之前白芨失蹤也好, 刺心鈎昏迷也好,都是因為白芨被下了藥。

刺心鈎是最鋒利的矛, 是最堅固的盾,是江湖人人得而誅之卻無論如何都無法成功的傳說。

然而,就在此時,這個傳說卻已經靜悄悄地開了一個無比脆弱的口子。

這個口子,就是白芨。

一份簡簡單單的迷藥,無法動搖刺心鈎, 卻可以輕易地讓白芨失去意識。而在生死蠱的作用下, 失去意識的并不會是白芨,而是刺心鈎。

一點最為普通的毒藥, 也許無法殺死刺心鈎,卻可以輕松地奪去白芨的性命。而在生死蠱的作用下,當場暴斃的不會是白芨,而正是讓江湖人人束手無策的刺心鈎。

銅牆鐵壁一般的刺心鈎, 此時正存在着一個過分薄弱的弱點, 一擊極敗。

白芨安撫好了淩月婵——不知為何意料之外的輕易——然後提起筷子, 吃了一口刺心鈎嘗過的菜。

然而, 這個弱點很快就會消失了。因為弱點自己也不想成為弱點。弱點不想站在風口浪尖,也不想被人逼迫做什麽事。弱點是自由的。

白芨是自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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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這個弱點,大概在……明晚?就會從刺心鈎的身上消失了。

消失不見,逃離開來,再也無法被找到。

白芨夾了一口菜,微微笑了起來。

“你喜歡這個嗎?”瞅見她的笑意,淩月婵只當她是很喜歡桌上的菜,忙又夾了一筷子菜,放進了她的碗中。

給人夾菜可能是淩月婵一輩子也沒做過的動作。無意識地開發出了這個行為之後,淩月婵像是發現了什麽新大陸,頓時樂此不疲地重複了起來。

這桌上任何淩月婵覺得好的東西,她都會夾起來,塞進白芨的碗中。

白芨是個有禮貌的姑娘,她會笑着看她,一一道謝,然後吃掉。

這讓淩月婵感到非常開心,動作越發勤快。

然而,很快,她就發現,自己的動作開始遭遇到了意想不到的阻礙。

每當她要給白芨夾菜時,總會有另一雙筷子非常恰好,狀似無意,純屬巧合地橫在她的行動軌跡的前面。

每每都會完美地恰好攔住她。

“讓開點。”淩月婵皺眉。

刺心鈎目不斜視,好像就只是在吃自己的東西,根本沒有在意過他人。

然而,當淩月婵再次試圖給白芨夾菜時,那雙筷子就又精準無誤地橫了過來,看起來好像真的完全是個巧合。

啊……真的太煩了。

淩月婵瞪着刺心鈎。

白芨當然也注意到了他們兩個的狀況。

“怎麽又鬧起來了呀?”她像安撫小孩子一樣問道,“兩個大人,怎麽筷子打架也值得鬧。好了好了,”她拍了拍淩月婵,“你吃你自己的,我自己夾就好,免得你們筷子又打起來。”

淩月婵就更不高興了。

解決完了這兩人的事,白芨順手給自己倒了一杯茶水。

這杯茶水還沒入口,就被人截胡,先喝了一口。

然後還了回來。

這當然是對所有白芨入口的東西都十分謹慎的刺心鈎。

白芨毫不在意,接回茶杯,正想喝上一口,杯子卻又被人奪了過去。

這回是淩月婵。

“被人用髒了的杯子,怎麽能再用?”淩月婵氣哼哼的,完全無視刺心鈎的試毒成果,随手換了個新杯子,倒上了茶,遞給了白芨。

剎那之間,氣壓驟降——

淩月婵手一抖,差點把杯子摔到了地上。

其實,對于自己過分大膽的頂撞,淩月婵自己也會覺得奇怪。

她當然知道這魔頭是誰——看那尖鈎就知道了。

光聽名聲都可以讓人吓破膽的魔頭,實際卻竟比傳聞中的還要更加可怕。淩月婵永遠記得鴻賓樓的那一天,她氣勢洶洶地走上樓梯,猝不及防地見到了這個人。

只是打了個照面,只是被這個人看了一眼而已。

那一剎那,她卻覺得自己全身的血液都冷了下去。凍結成冰,凝結成霜。

像被冰冷的毒蛇盯住的獵物,從心口一直冷到指尖。

那一刻,她真的以為自己會死。從出生以來,第一次深切地感到自己一定會死。

而後來,淩月婵才知道,原來鴻賓樓二樓的刺心鈎不算是可怕。根本一點都不可怕。

紅着眼睛沖入天蠶派,以一當百,派中重金招徕聲名赫赫的數位高手都無法動其分毫的刺心鈎。

一柄尖鈎橫在淩鴻雲的脖子上,威脅其尋找白芨,殺氣幾乎能夠劃破皮膚,讓淩月婵第一次見到自己父親的臉上出現那般驚懼之色的刺心鈎。

恐怖仿若能震懾天地的刺心鈎。

那才叫做可怕。

他不是魔頭。

他是鬼怪,是修羅。

淩月婵,原本是看都不敢看這個人一眼的。

原本确實是這樣的。

可是,不知道為什麽,當刺心鈎站在白芨身邊之時,他身上駭人的氣勢好像就莫名其妙地……消失了?

鬼怪收起陰煞。

修羅變為凡人。

就連曾被刺心鈎結結實實吓破了膽的淩月婵,如今竟都會因一些面對白芨時自己也說不清的情緒,敢于當面出言頂撞刺心鈎了。

淩月婵自己都覺得驚奇。

出現在白芨身邊的刺心鈎,真的顯得太過無害了。

然而,饒是如此,當氣壓再次因刺心鈎而驟降時,淩月婵還是瞬間就回憶起了過去的恐懼。

只是——

“做什麽呢。”白芨感受到寒氣,叩了叩桌子,道,“怎麽又亂吓人。”

剎那之間,氣氛恢複了正常。

刺心鈎目不斜視,好像什麽都沒有做過。

……沒錯,就是這樣。

究竟是怎樣的錯覺呢……她居然會覺得,在白芨的面前,這個震人心魄的魔頭……竟仿佛綿羊一般乖巧。

淩月婵看着白芨。

吃過了飯,外頭已經暗下好一會兒了。

實際上,在他們三人到達天蠶派的時候,天色就已經有些晚了。如今吃過了飯,便已經要到休息的時候了。

雖然很不舍得,淩月婵還是站起身來,帶白芨去了卧房。

這苑中的卧房也很是大方舒适。外間有書架桌椅,墨香萦繞。裏頭有大床,挂着床幔,休憩安逸。還帶着一間仆人住的小間,方便侍者随叫随到。

在白芨看來,這正好可以和刺心鈎兩個人住。

白芨滿意地道了謝。

淩月婵就也因白芨的滿意而感到滿足了起來。

眼見該休息了,淩月婵自然而然地對刺心鈎揮了揮手,道:“走吧,天晚了。”要求刺心鈎與自己一起離開。

她會讓人給刺心鈎找個地方住的。哪兒都無所謂,淩月婵并不關心。

然而,刺心鈎坐在椅子上,看着她,道:“我住這兒。”

刺心鈎住哪兒都無所謂,淩月婵并不關心。

……除了這裏。

淩月婵睜大眼睛,幾乎疑心自己聽錯了:“住這裏……?你怎麽可能和女子住在一個房間裏。”

刺心鈎并不答話。

白芨便解釋了起來,道:“他得保證我的安全,所以一直都是和我住在一個房間的。”

“一直都是?”淩月婵的聲音更高了,“他……他他可對你……行過什麽不軌之事?!”說着,手已經握到劍柄上了。在過分的沖擊之下,她似乎完全忘記了自己與刺心鈎相比有多麽無力。

“沒有沒有。”白芨笑着将淩月婵的劍按了下去,安撫道,“只是為了保護我而已。”

“你……”淩月婵仍不放心,馬上将白芨拉到了房間的角落,極小聲地問道,“你可是被他給威脅了?是不是他逼你,你不敢說?”

她緊緊地抓着白芨,道:“你悄悄與我講,此次……換我救你。”

不止被一個人這樣懷疑過了呢。

“沒有。”白芨否認道。看着淩月婵緊張的神色,她不由得笑着道謝,道:“多謝。”

淩月婵看着白芨,忽然沉思了起來。

此前,因為忽然得救,又因為一些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而一直心緒不寧,淩月婵竟一直都沒有問一件很重要的事。

“這魔頭……與你是何關系?他為何會那般找你?”淩月婵開口,低聲問道。此時的她,滿臉嚴肅與關切,哪裏還有在陵墓時那幸災樂禍的姿态。

當然是因為,她死了,他也會死。

——白芨當然不會把這個真相說出口。刺心鈎的弱點,她哪裏會随便與人說。

她便取了最初的原因作為遮掩。

“因為他暫且有很需要我做的事。”白芨道,“如果我死了,他會非常困擾的。”

“是什麽事?”淩月婵下意識地問道。

“這個不能說。”

“你可有危險?”

“放心吧,沒有。”

“那做完了事,你就可以離開他了嗎?”

這一剎那,屋子裏異常的安靜。似乎連屋外的鳴蟲都停下了鳴叫,凝神細聽。

“是呀。”白芨答道,“到武州之後,我們也就分道揚镳了。”

淩月婵聽了,頓時笑了起來,有種心事了卻的開心。

刺心鈎好像什麽都沒有聽到,捏着杯子的手指卻似乎用力了幾分。

淩月婵心滿意足地離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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