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堅定 [VIP]
林杏兒做夢都沒想到, 自己居然能看到刺心鈎下廚的樣子……
不如說,這個人此生居然會進到廚房這種地方?
刺心鈎以極快的速度切好了菜,見林杏兒仍不動作, 便看了她一眼。林杏兒這才回過了神來, 忙将刺心鈎切好的菜絲接了過來, 放入鍋中,翻炒起來。
也就是這時候, 林杏兒才忽然意識到,刺心鈎居然知道應該把菜切成什麽樣子……他不是胡亂幫忙, 而是确實地觀察過她想要做什麽的。
這個人……與外表比起來……
此時,白芨也跑過來看起熱鬧來。
見刺心鈎在廚房幫忙, 白芨忽然起了興致,道:“刺心鈎,在陵墓的時候,你不是說過你會做飯嗎?做一個給我嘗嘗嘛。”
做飯?這個人嗎?
林杏兒在旁邊看着,不知道是應該先驚訝于此人居然真的懂得下廚,還是先驚訝于白芨自然而然地支使此人的态度。
不可能會答應的吧。畢竟是這樣的人。
然而……
“想吃什麽?”刺心鈎問道。
“都行!”雖然剛剛才吃過飯, 白芨還是很期待, 搬了個小凳子在旁邊坐着看。
刺心鈎看了看林杏兒的備菜,從裏頭拿出了莴筍和瘦肉, 又抓了把幹花生,剝起殼來。
“啊,你怎麽知道我喜歡吃莴筍的?”
“你點過。”刺心鈎答道。說話間,他已經一次幾個, 将花生殼全部剝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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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種小事, 你居然還記得。”白芨有些意外。
刺心鈎沒有說話, 将剝好的花生放進個小碗, 開始給莴筍除葉,削起皮來。
林杏兒在一旁看着,驚得一時連手中的事都忘了做。
這樣的人……這樣的人,不僅會下廚,居然還會為他人而下廚?
而且還是在對方飯後沒多久,其實根本吃不了幾口的時候。
挑的還不是随便切切炒炒就好的菜,而是需要剝殼的花生,需要去除葉子和削皮的莴筍,顯然是想要做出對方喜歡的東西來,并不計較麻煩。
而且,看這人下廚的動作,竟然比她還要熟練得多,顯然不是做過一次兩次飯的程度。
……簡直像是什麽平頭百姓家的賢妻良母。
可他明明就是個聞名江湖,吓得小孩半夜都不敢哭泣的魔頭……
真的……太過違和了。
刺心鈎的動作極其利索,速度比林杏兒快得根本不是一點半點。沒一會兒的工夫,莴筍已經變成了莴筍丁,花生也已經過油炒好了。
瘦肉炒熟,再加上花生和莴筍,調料幾種,很快就出了鍋。
香味很濃。
白芨很開心地接過去,低着頭,就坐在廚房吃了。
刺心鈎扭頭看着白芨。
從林杏兒的角度,剛好能看到刺心鈎的臉。林杏兒看着刺心鈎,不由越發地震驚了起來。
誰能想到,像這樣的魔頭……
竟然能夠露出如此這般溫柔的神色。
林杏兒還記得自己第一次見到刺心鈎時的恐懼和堂皇。沒有人能夠在見到刺心鈎時不心生恐懼的。
可奇怪的是,如今,她就站在刺心鈎的身邊,與他不過咫尺之遙,卻竟連一絲絲害怕都尋不到了。
也是……誰會害怕一名溫柔地看着一個女人的男人呢?
“刺心鈎——”就在此時,白芨忽然擡起頭,看着刺心鈎。
刺心鈎瞬間收起了視線,仿佛并沒有看過她。
“——你太厲害了吧。”白芨看着刺心鈎,一臉驚訝,像是挖到了什麽寶藏,“天吶,你的廚藝也太好了。你做飯居然比杏兒姐姐都好吃的?”
刺心鈎沒有說話。他點了下頭,便背過身去,像是在幫林杏兒的忙,動作卻忽然變得卻淩亂而漫無目的了起來。
還是原來的樣子呢。一誇他,他就不說話了。
“啊,杏兒姐姐,我沒有別的意思,”此時,白芨忽然意識到了自己話中的不妥,連忙開始補救,道,“我就是忽然有感而發……你做飯當然也是很好吃的!”
林杏兒這才回過神來。她聽清了白芨的話,頓時毫不在意地笑了起來,道:“沒關系,你只是說了實話。看這位少俠做菜時的架勢也能看得出,他廚藝必然是比我好得多的。”
說着,她看着刺心鈎,意有所指一般,道:“這可真是……人不可貌相呢。”
在刺心鈎的幫助下,林杏兒頓時便不似先前那般繁忙了。但客人仍舊絡繹不絕,甚至似乎因為口耳相傳,到了晚上,人比晌午還要多上許多。
——奇怪的是,分明是站在那裏就可以令人雙腿發軟的刺心鈎,此時卻竟然絲毫沒有影響到林杏兒的生意。
他站在廚房,低着頭忙忙碌碌,還會抽空給閑下來就跑來搗亂的白芨做些零嘴,怎麽看都只是個再普通不過……甚至仿佛性格很好,軟弱可欺的男人。
他曾只是在永寧城內找人,就掀起了不小的波瀾。如今,他一直站在這裏,卻竟沒有吸引到任何特別的目光。
只有一些或是年輕或是年長的女子,在無意中瞄到他之後,便忽然加入到排隊的隊伍,盯着他看個不停,莫名一定要在這個簡陋的街邊小攤中吃上一份晚餐。
直到日頭落下,人流稀疏,林杏兒才收了攤。
淩月婵也陪着忙了一天。此時,她抱胸看着面前這個自己過去絕不會涉足的簡陋小攤,臉上竟有說不出的滿足之色。
然而,一張口,她的意思就變了:“哼……真是粗鄙不堪的地方。何時開個正經的店。”話鋒一轉,“——我看西街入口那家店就不錯,你搬過去吧。”
林杏兒笑出聲來。
“笑什麽!”淩月婵不滿。
“謝謝。”林杏兒看着淩月婵,慢慢收斂起了笑意,正色道。說完,她又看了看刺心鈎和白芨,再次說道:“謝謝。”十足認真。
“誰……誰又做什麽了,又謝什麽。”淩月婵別別扭扭。
“都是姐妹,這點小事,有什麽可謝的?”白芨揮揮手,還順便替刺心鈎答了,“他也是,沒什麽可謝的。”
幾人幫林杏兒收了攤子,送她和朵朵一塊兒回了家。
白芨也累了,坐在馬車中,閉着眼睛颠簸。等再睜開眼睛時,他們也已經到了汀蘭苑。
白芨下了馬車,看了看天色。
日頭将将落下,天色已晚了。
就是今晚了吧。
一枚鎮心蠱,白芨就自由了。
這是白芨計劃已久的事。為了不被強迫去做做不到的事,為了不被報複,為了能低調度日,不與江湖魔頭綁在一起,為了自由。
白芨有很多理由,每一個都十足充分。
可是……
可是為什麽,此時,她的心卻控制不住地低落了起來呢?
難道是真的得了“百分百會喜歡上想殺自己的人”的病?
……
清醒一點吧。
刺心鈎當然有很好的一面,這一點,她比誰都清楚。
但那是對待小孩子,對待尋常人。
如果是對待曾把他的性命要挾在手中的人呢?
如果是對待他深信能夠讓他重要的阿姐“起死回生”,但卻無論如何都“不願”做的人呢?
曾為此将尖鈎橫在她的脖子上,逼她就範的刺心鈎,還會是一個好人嗎?
人是有很多面的。在一面,刺心鈎是一個意外溫和的人,而在另一面,刺心鈎确實是一個江湖聞名的殺手。
白芨從頭到尾都沒有怕過他,甚至時不時肆無忌憚地逗弄他,但其實并不是全然不知他有多麽危險。
她只是喜歡在刀尖上跳舞玩兒而已。
更何況,哪怕撇去這些都不談,對白芨而言,一個人綁架了她,逼迫她,威脅她。最終,她會因為他意外的有很好的一面,就心生好感,心生親近,留在他的身邊嗎?
那她才是真的得了病。
白芨默默地捋清了思路,果斷地丢掉了心中莫名其妙的情愫。
就在今晚,她一定會離開。
就在白芨滿腦子胡思亂想時,刺心鈎忽然站到了白芨的面前。
白芨冷不防被吓了一跳,回過神來,就見刺心鈎蹲下身,将一盆水放到了她的腳下。
“這是……?”白芨不明就裏。
“洗個腳吧。”刺心鈎直起身子。
“嗯?為什麽?”怎麽會忽然讓她洗腳。
“不累嗎?”刺心鈎反問。
白芨微微愣了一下。
她當然很累。在林杏兒的攤子裏忙了一天,招徕客人,收拾桌子。雖然開心,但當然也會累。
到晚上,收攤的時候,她的腳心已經隐隐作痛了。
可是……她并沒有表現出來呀。他怎麽會知道呢?
“你怎麽知道我腳疼?”白芨一邊問,一邊脫了鞋襪,将腳放進了水裏。
比溫熱更熱上許多,卻一點也不燙,是再恰到好處不過的溫度。白芨忍不住舒服地嘆了口氣。
“看出來的。”刺心鈎道。說着,他看着白芨,遲疑了一下。
既然精通武學,他自然也很懂得穴位。只要在足底好好按上一會兒,他就可以讓白芨輕松許多。
但是……肆意碰觸女子,絕非君子所為。
刺心鈎遲疑了一下,還是什麽都沒說。
只是在極恰當的時候添了兩次熱水。
等到白芨洗過了腳,他蹲下身,将水端了起來。
“啊,不用。”白芨忙阻攔他,“我來倒就好。”
刺心鈎遞給白芨一塊幹淨柔軟的布巾,示意她擦腳。然後端着盆,走了出去。
白芨捏着手中的布巾,些微沉默了片刻,而後擦幹淨了腳上的水珠。
倒掉了水,刺心鈎回到屋裏,便進了小間,将裏頭的被褥拿了出來。他将被褥端端正正地鋪在大床的前頭,一如任何一個平凡的晚上。
白芨看着他,沒說話。
鋪着鋪着,刺心鈎忽然看了一眼窗外。
刺心鈎注視着窗外,沉默了一下,想了想,還是開口,道:“外面有人。”
其實,以他的性格,是絕不會主動管他人的閑事的。
可那個小孩,曾以命相搏,要救白芨的性命。
“有人?誰?”白芨問道。
“林柏枝。”刺心鈎道。
“嗯?”白芨有些奇怪,這孩子來這裏做什麽?此時,她也走到了窗前,向外看去。
窗外,亭臺樓榭,樹影重重。風景是不錯,可哪裏有什麽人?
“哪裏有人?”白芨挺疑惑,轉頭看刺心鈎。
“那裏。”刺心鈎指了下。
白芨順着刺心鈎指的方向看過去,仍舊見不到什麽人。
刺心鈎便指着那個位置,描述道:“那裏。河邊左數,第五棵樹下。”
他描述得如此精确詳細,白芨跟着凝神細看,這才看到,在刺心鈎說的那棵樹下,确實有一個模糊的人影,似乎是抱膝垂頭坐着的。
能找到這樣的人影已經很不錯了,她當然看不出那是誰。
所以,隔着這麽遠的距離,在那麽暗的地方,刺心鈎竟能一眼看出那裏有人,還能輕易看出此人是林柏枝……
真是可怕……白芨在心中暗暗驚嘆。從他手中逃跑會不會比她想象中的更難?
“不過,他為什麽在那裏?”白芨看着林柏枝,道,“要不要去看看?”
還沒等刺心鈎回話,林柏枝恰好忽然站了起來,向這邊看了過來。
一看白芨和刺心鈎正望向自己,他顯然着實被吓了一跳,下意識靈敏地一跳,一下子就躲到了一棵樹後。
白芨忍不住笑出聲來,帶着笑意高聲道:“都看到你啦!出來吧!”
黑影遲疑了一下,這才慢慢地走了出來,又向着他們走來。
随着黑影走近,白芨這才看出,此人确實是林柏枝。
白芨便離開窗,走到門口去接他。刺心鈎一如既往跟着白芨。
待到開了門,白芨這才看清,林柏枝的眼睛……居然是紅着的。
“這是怎麽了?”白芨忙問道。
林柏枝緊緊地捏着自己的衣服,低着頭,不說話。
“被誰欺負了嗎?”考慮到對方是個十三四歲的孩子,白芨向着孩子的方向考慮,“受什麽委屈了?”
林柏枝垂着頭,仍沒說話。
就在白芨想拉他進門時,他忽然膝蓋一彎,咚一聲跪了下去。
白芨吓了一跳,想拉他起來,他卻已經把額頭貼到了地上。
“求求您……”他對着白芨叩首,聲音裏帶着哭腔,“求您……救救許清清吧……”
“诶?許清清?他出什麽事了?”白芨一驚,忙問道,“早上不還好好的,還打算去什麽世外高人那裏學藝的?”
林柏枝跪在地上,手掌張了又合,合了又張,終于将從未吐出過的真相說出了口。
“沒有什麽世外高人。”
他說。
“沒有什麽世外高人……送去‘世外高人’那裏的人……都是去送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