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堂皇 [VIP]

白芨迎着刺心鈎認真的目光, 微微愣了一下。

如果只是要幫她做事,确實可以理解為,殺人如麻的刺心鈎并不在意多上一筆債。無非是一次不收錢的買賣罷了。

但如果……哪怕她自己做了事, 他也要, 甚至是如此堅定地要, 替她背負罵名……

有那麽一瞬間,白芨的腦中忽然隐約亮起了一個光點, 閃閃爍爍,忽暗忽明。

很罕見的, 白芨忽然有些慌張,甚至不知所措了起來。

頓了一會兒, 她開口,道:“別胡鬧了。我做的事,為何要推給別人。更何況,不管是誰做的,月婵都一樣會很傷心,把我摘出去又有何用。”

“至少你不會愧疚。”刺心鈎道, “沒有人會怨你。”

“那就理應你背這樣的擔子嗎?”白芨直視刺心鈎, 脫口而出,“但是, 你又是我的什麽人呢?憑什麽要替我承受這些呢?”

白芨不知道自己是怎麽了。

對于好心試圖幫助自己的人,哪怕拒絕也應當委婉而禮貌,這是做人最基本的禮儀,是她自小就擁有的教養。

她不應該這樣說話, 她也從未這樣說過話。

可是她卻說了。

白芨真的不知道自己是怎麽了。

有那麽一瞬間, 刺心鈎的眸子似乎暗了一下。

可是, 下一瞬間, 那抹暗淡就消失在了那雙一如往日沉似潭水的眸子裏,好像從未出現過。

“是我唐突了。”他這樣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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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你若有擔不住的事,甩給我就是。什麽都行。”他又如是說道。

“……我剛才說了什麽,你像是根本沒有聽到……”白芨揉了揉太陽穴。

她嘆了口氣,閉上眼睛,逃避什麽似的,不再給刺心鈎說話的機會,道:“算了。我先睡個回籠覺了,夜半還有得忙呢。”

說完,她再次靠在了箱子上,尋了個舒服點的姿勢。

“……好。”刺心鈎便不再說話了。

此時,馬車已經開始動了。

他們說了不少話,聲音卻一直很小,再加上外頭十分嘈雜,并沒有被外面的人注意到。

馬車颠簸了起來。

白芨靠在堅硬的箱子上,頭時不時随着颠簸輕輕磕着倚靠的位置,并不舒服。

她又不是真的想要睡覺,倒并不在意。

然而,就在此時,忽然有什麽墊在了她的脖子後面。同時,又有什麽被蓋在了她的身上,散發着很幹淨的氣息。

白芨睜開眼睛,就見刺心鈎正伸了胳膊過來,給她墊着。同時,他的外衣也已經到了她的身上。

刺心鈎的武功之高,有的時候會體現在很細微的地方。

比如,他就只是把胳膊墊在了她的脖子下面而已,她居然就感覺不到一點颠簸了。

她人坐在他的身上,脖子被他墊着,可以說整個人都倚靠在了他的身上。在這樣的情況下,外頭的馬車明明很是颠簸,她卻感到穩得不可思議,好像不是坐在車上,而是坐在屋中的椅子上。

是如何做到的……真是可怕。

然而,面對這樣可怕的人,白芨卻避開了他的胳膊,道:“不必了。”接着,她又将身上的衣服拿了下來,還給了他。

刺心鈎默默地接過了衣服。

那一刻,白芨很不确定,自己是否真的在刺心鈎的臉上看見了……低落。

不管是不是,刺心鈎的神情都極快地恢複了平靜。

“為什麽生氣?”他開口問道。

“我沒有生氣。”白芨道。

“你要告訴我原因,我才能知道哪裏不對,才不會再做。”

“你沒有哪裏不對。”

“多小的事都可以說出來,我都會記得。”刺心鈎道,“多小的事都很值得。不需遮掩,我都能懂得。”

“……你真的沒有什麽問題。”白芨沉默了一下,将頭轉到了一邊,微微低下頭,道,“是我的問題。”

刺心鈎看着她。

過了一會兒,刺心鈎再次開口,道:“你不會有問題。所有的問題,都是我的問題。所以,你告訴我,我就不會再做。”

……

啊……

啊啊……

為什麽,為什麽要這樣對她說這樣的話呢?

說到底,為什麽要這樣對她呢?

白芨背對着他,不再說話了。

刺心鈎看着手裏的衣服,沉默了一會兒,默默将衣服放到了一邊。

白芨閉着眼睛。

按說,在這樣嘈雜颠簸的環境裏,還心懷着不止一件解無可解心事,沒有人能睡得着。

可是,也不知道是因為心事太多反而物極必反,還是因為急于擺脫亂糟糟的心境,白芨閉着眼睛,竟然就真的睡着了。

白芨又做夢了。

白芨不喜歡做夢。她很少做夢,每次入夢,都是些不好的東西。

白芨夢到了淩月婵。

哭着的。

她坐在角落裏,哭啊哭,哭啊哭,哭得好可憐。白芨看得難受,忙跑去安慰她,問她怎麽了。

她說,她的父親入獄了,天蠶派沒落了。樹倒猢狲散,如今連弟子都沒有許多了。

她又說,她的父親半生心血毀于一旦,一朝門主淪為階下死囚,還沒等問斬,就郁郁死在了獄中。

白芨聽得好難過,抱着她安慰。

淩月婵便也抱着她。

淩月婵抱着她,緊緊地抱着她,手指深深地捏進了她的肉裏。

淩月婵附在她的耳邊,輕輕地說:“這是誰做的呀?不正是你嗎?”

……

白芨愣住了。

啊,是呀,是的。

是她做的。

是她應當做的,是她必須做的。

是她無論如何,不管重複多少次,都一定會做的。

可是,她的心髒卻擰成了一團,難過到沒有辦法呼吸。

對淩月婵的心疼與愧疚像是一座山,壓得她喘不過氣來。

白芨說:“對不起。”

白芨感覺到,自己的臉上好像有水落下來,不斷不斷地落下來。

“月婵,對不起。”

就在此時,忽然有人叫她。

不再是淩月婵,而是男人的聲音。

白芨擡頭一看,就看到了刺心鈎。

白芨從未見過這樣的刺心鈎。

刺心鈎看着她,哀哀地看着她,滿臉都是難過與低落。

多麽奇怪呀,白芨曾面對過一身戾氣,将鈎子橫在她的脖頸上的刺心鈎。那時候,她根本一點也不怕他,一點都沒有将他放在眼裏。

可是現在,看到面前這個哀傷的刺心鈎,她卻忽然害起怕來了。

刺心鈎地看着她,道:“你辜負了我的心意。”

我為什麽辜負了你的心意。

“你辜負了我的心意。”

我為什麽……

“白芨!”面前的刺心鈎忽然再次叫她。

然而,此時,他的神情卻變了。他的神情不再哀傷,而是關切,包容,仿佛永遠不會怪罪她。

他叫她:“白芨!”

白芨愣愣地看着刺心鈎。

不知道什麽時候,她又回到馬車裏了。

周身颠颠簸簸。她下意識地碰了下面前的刺心鈎,指尖溫熱的觸感是如此的真實。

白芨反應了一會兒,才忽然意識到,原來剛才她是做了夢。

而現在,她已經醒來了。

白芨忙去看刺心鈎的神色,就見刺心鈎臉上,确實沒有半分哀傷,只有關切與包容,以及她熟悉的那種,骨子裏的沉穩和可靠。

他伸出手,輕輕地擦去她臉上的眼淚,卻什麽都沒有問,只低聲道:“沒事了。”

他又說:“有什麽,不需全靠自己。我會幫你,也可以替你。”

白芨仰頭看着刺心鈎……

……仰頭?

白芨低了下頭,看了看自己,這才意識到,不知道在什麽時候,她已經躺進刺心鈎的臂彎裏了……

刺心鈎順着她的目光看過去,整個人瞬間僵硬了起來,忙扶她坐穩,然後剎那間收回了攬着她的手臂,解釋道:“你……因為颠簸,倒了一下,被我攔住了。又見你哭,忙着叫你,就沒注意。”

白芨沒有說話。

腦中忽明忽暗的光點不知何時已經明亮了起來。這個光點過于合理,以至于披荊斬棘勢如破竹,甚至化為夢境,瞬間點亮了她整個大腦。

白芨看着刺心鈎,終于意識到了什麽。

她忽然害怕了起來。

白芨很喜歡逗弄刺心鈎,甚至大咧咧坐在他的腿上也不放在心上。因為在白芨心裏,刺心鈎是一個魔頭,是殺手,是江湖聞名的惡人,是十足的危險者,是和她截然不同的人。當然,他也意外地有好的一面的人,內心有着自己的柔軟之處,但在白芨看來,他和自己仍舊遠遠不是“一路人”。

至少,白芨認為自己是這樣想的。

而她相信,對于刺心鈎來說,她也是一樣的。就像初次見面就将尖鈎橫在她的脖子上一樣,對于刺心鈎來說,她也不過是一個用邪門歪道掌握了他的生命的人,或是一個有可能将她姐姐起死回生的道具人。

所以……她從未考慮過這種情況。

考慮到,他是一個男人,有可能會将她視為女人的……這種情況。

白芨在原處愣了一會兒。

她從未如此……不知所措。

其實,這種不知所措也是很奇怪的一件事。白芨不是沒有被人喜歡過的,甚至,喜歡她的人其實很多。

在苗谷中年輕一輩的姑娘中,白芨是最優秀的一個。被白芨禮貌拒絕過的異性有多少,她自己怕是都沒有認真數過。

彼時,她從未将那些感情錯付的男子放在心上,更遑論不知所措。

能繼續做朋友就做,做不了也尊重他人的選擇。她向來都是那樣的潇灑。

而如今,她卻……

然而,此刻,白芨并沒有意識到自己的異常。

她只是在不知所措之中,忽然發現,自己還坐在刺心鈎的腿上。

她馬上試圖站起身來,整個身體都努力地避開了與刺心鈎的接觸。

刺心鈎呼吸一滞,微微抿了抿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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