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路途 [VIP]
白芨躺在刺心鈎的懷裏。
這是沒什麽辦法的事。白芨不通武藝, 唯一可能跟上許清清他們的方式只有借助交通工具。
而所有的“交通工具”裏,唯一能夠神不知鬼不覺跟着他們的,就只有刺心鈎。
所以, 關于她“躺在刺心鈎懷裏”的這個狀況, 是有着十分合理的原因的。
白芨如是說服着自己。但即便如此, 白芨還是感到說不出的不自在。
這其實真的有些異常。畢竟,往日裏, 白芨不知道多少次理所當然地把刺心鈎當交通工具使,一次都沒有感到有什麽不妥。她甚至還記得, 那日第一次嘗到刺心鈎速度的甜頭時——當然也是為了能盡快解救身陷情蠱的姑娘——她甚至連回到酒樓都不想走路,支使刺心鈎抱她回去。
而現在, 她的态度居然在這麽短的時間裏做了這樣大的轉變。
其實,究其原因,白芨也不是想不明白。
過去的她和現在的她,雖然表現出的态度截然不同,但态度的原因卻其實都是一模一樣的。
都是因為,她從來沒有将刺心鈎和自己視為同一類人。
你對任何一個人産生什麽旖旎的想法, 通常都是有一個前提條件的, 就是你認為他和你是一樣的人。
不管是高高在上的名臣才子,還是和煦可親的鄰家哥哥, 都和你一樣,是安分生活善良正直的人。所以,你會将其視為與自己一樣的人,産生與其共度一生的幻想。
但如果, 站在你面前的是一位真正的, 想要至你于死地的, 窮兇極惡的殺人犯呢?
站在白芨面前的, 是一名窮兇極惡的殺人犯,是殺人犯中的殺人犯。他的行為如此兇惡,他的名聲如此昭著,以至于白芨從一開始就沒有将其與自己視為同一類人。
在她的心裏,他更接近于……猛獸?
她從不懼怕他,她會關心他,她能夠泰然自若地和他相處,她甚至還很喜歡逗弄他,享受在刀尖上跳舞的感覺,皮這一下她很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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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都是因為她過分大膽,無所畏懼。
可她真的從未将他看做同類人,當然也就不會有什麽旖旎的聯想。
至少,她的理智是這樣告訴她的。
而現在,就在剛才,她第一次認識到,面前的人,居然不是這樣想的。
……
她不可能回應他的期待。
原因也是一模一樣的,因為他們不是一路人。
她是一名普通人,一直以來都善良正直,普通地活着。她不可能回應一名殺人犯的期待。
然而,一旦意識到了對方的期待,親密接觸不再是單純的無所畏懼的結果,而是真正意義上的親密接觸。白芨當然無法再像過去一樣泰然自若。
白芨悄悄嘆了口氣,老老實實地待着,認認真真地聽着耳邊的風聲,動也不亂動一下。
撐過今天就好……等解決完必須解決的事,她就會離開了。
只是……這樣一來,他一定會更加生氣的吧。不光是悄悄逃跑,還是無視掉他的心意悄悄逃跑。啧啧,他會有多麽生氣,真是想都不敢想。
想到這裏,白芨心裏忽然冒出了某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感覺。
反正不是恐懼。她從未有一刻懼怕過刺心鈎。
可那是什麽呢……
她自己也說不清楚。
白芨貼着刺心鈎的胸口,枕着他的胳膊。目前的狀況過于尴尬,讓她不想再胡思亂想。于是,她安安靜靜地望着星空,努力地不再去注意刺心鈎。
可饒是如此,她也能注意到,刺心鈎的武藝……真的可以稱作是“出神入化”。
他一直抱着她,牢牢地跟着前頭的馬車,片刻都沒有落下過。他起起落落悄然無聲,連就在他懷中的白芨都聽不到他的腳步聲。他腳程驚人卻絲毫也不颠簸,平穩得像是規律律動的搖籃。若不是因為心煩意亂,白芨搞不好已經在他的懷中睡過去了。
白芨想,有的時候,她真的會忘記,此人其實是一名驚世之才。
……只可惜入了邪道。
如果……如果他是一名一心向善的正道少俠……或者只是一心向善的普通人也好,會不會有什麽不一樣呢?
白芨不知道自己為什麽會這樣想。
白芨望着星空。
眼前的景色一直重複,會讓人難以估算時間的流逝。不知不覺中,白芨忽然意識到,時間應該已經過去很久了。
白芨偏了偏頭,看了刺心鈎一眼。
疾行了這麽長時間,刺心鈎竟然沒有一絲疲憊之色。
反倒白芨,明明只是在安靜地躺着,什麽都不需要做……卻居然感到有些累了。
因為下意識地縮減存在感,她一直一動不動。僵久了也是會累的。
但不是很難忍受,白芨決定忍耐一下。
然而,就在此時,一直一言不發的刺心鈎卻忽然開了口,道:“生氣也無妨,但不要苛待自己。”
“……什麽?”白芨不明就裏。
刺心鈎忽然停了下來。
“诶?”白芨一急,連忙轉頭确認不遠處的馬車,道,“別停下來呀,萬一跟不上可怎麽辦。”
“不會。”刺心鈎将她輕輕地放到了地面上,道,“跟上它太容易,不可能出問題。”
“那……為什麽停下來?”
“動一下吧。你太久沒動了。”
白芨微微愣了一下。
啊……這是為什麽呢?
為什麽,明明一直以血肉之軀跟着馬車的,還有餘力注意到這麽小的事呢?
注意到她一直沒怎麽動。
還擔心只需要躺着不動的她不舒服。
啊,為什麽要這樣對待她呢?
她無法回應這份期待。
“沒關系。”白芨開口,道,“不要做這些沒用的,快跟上吧。”
刺心鈎沉默了一下。而後,他開口,道:“生氣也無妨,但不要苛待自己。”只是重複了一遍之前的話。
……他真的很不會說話。
他的笨拙,任誰都看得出,都不會忍心。
而她不可能回應這份期待。
她不會再加深他無謂的幻想。
“快走吧。”她沒有回他的話,只重複道,“不要跟丢了。”
刺心鈎又沉默了一下。
終于,他還是依言抱起她,繼續疾行而去。
就像他說的一樣,跟上那輛馬車真的是很容易的事。很快,馬車就再次出現在了白芨的視野之中。
刺心鈎沒有再說話。
啊……被這樣對待,再好脾氣的人也會生氣的吧。
白芨抿了抿嘴,總覺得心裏不是滋味。
她忍耐了一下,再次看着天空,沒有說什麽。
又過了一段時間。
就在白芨已經快要數清一小塊天空的星星時,刺心鈎忽然又開了口。
他說:“別生氣了……”
聲音很低。有那麽一瞬間,白芨甚至生出了,他是在低低乞求的錯覺。
就只是錯覺吧……刺心鈎怎麽會乞求于人,真是滑天下之大稽。她可真是失了神智。
白芨吸了一口氣,覺得心裏悶悶的。
她很想安慰他。可是,她的理智是如此得清晰,她是如此得無法回應他的期待,不想在日後更加傷害到他。
“我沒生氣。”所以,她還是只是這樣說道。
刺心鈎抱着她的手臂輕輕地緊了一下。他沒有再說話了。
只是他們在到達天蠶派前的最後一次對話。
馬車是在醜時末尾到達天蠶派的。那是個萬籁俱寂的時刻,整座城池都在沉睡,連馬蹄聲都被控制得十足輕微。
連夜趕回門派并不是什麽少見的事。守門人見回來的是送走許清清的馬車,只道是馬車已經将許清清送到了既定的地點,便将他們登記在冊,開門放行。
水面下的暗流湧動,沒有人得知。
鮮活的生命被當做祭品,聲勢浩大地送離,悄無聲息地消失。
循環往複。
刺心鈎抱着白芨,于夜色中掠過,潛入了循環中的一環。刺心鈎的輕功堪稱已臻化境,起伏悄然無聲。多方戒備之下,竟沒有任何人能夠注意到他們。
他們跟随着馬車,停留在了淩鴻雲的住處。
車門打開。一名弟子将假裝昏倒的許清清抱了出來,向室內走去。
已經到了這一步,林柏枝緊張了起來。他下意識地向四周看了看,卻什麽都沒有看到。
“看什麽呢?”有同行年長的弟子催促他,“去把車駕走吧。”
林柏枝猶豫了一下,忍不住道:“我幫師兄将人擡進去吧。”
“就一個人,為何要‘擡’?”那弟子奇怪地看了他一眼,道,“還不快把車駕走。”
然而,林柏枝盯着許清清被帶走的背影,忽然有着說不出的慌亂。
他就這麽進去了嗎?若是姐姐他們沒有跟上呢?
若是許清清……會就這麽死在了那裏呢?
他無措地再次四處張望了一下。就在此時,在附近的屋頂上,他忽然看到了一只手。那只手沖着他揮了揮,然後在其他人的視線到達之前,飛快地縮了回去。
那是一只女子的手。林柏枝認出來,那是白芨的手。
他忽然又感到羞愧了起來。
他什麽都做不到。就連為虎作伥,他也不是個高等的伥鬼,連人會被送去那裏做什麽都不知道。
他什麽忙都幫不上,臨陣卻還要給人添亂子,要姐姐在這樣的時刻還揮手給他看。若是姐姐的手被看到了,那可怎麽辦?
林柏枝強自鎮定,壓下了過分激烈的心跳。
幫不上忙,至少不要添亂。
他深深吸了口氣,而後乖乖地駕馬,帶着馬車離開。
臨走時,他又向屋頂的方向看了一眼。很難想象他們是如何藏住的,那裏根本什麽都看不到。
但他知道,他們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