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金蠶 [VIP]

喧嚣。

竊竊私語。

很難說沒有人起過懷疑。

絕情谷, 絕情子,是只存在于傳說中的武學聖地和出世高人。師從絕情子幾乎是每個天蠶派弟子的夢想。

但這份夢想,卻是只存在于傳說之中的。每年都有人離開天蠶去往絕情谷, 卻沒有任何一個人回來過。

非要解釋的話, 倒也不是說不通。傳說絕情子不喜世俗, 要求被選中赴往絕情谷的條件本就是閉關習武,不再入世。許多期望被選中的人打得都是學成之後強行離開的算盤。

但實際上, 最終真正被選中的人卻都是一心向武身無牽挂之人,衆人有目共睹。像這樣的人, 就是真的一去不返了,也并不奇怪。

因而, 二十年來,除去固定送人去絕情谷的那幾名弟子,确實從未有一人能一睹傳說中的絕情谷。時間久了,也難免會有人私下流傳些類似“絕情谷并不存在”的說法。

這麽一想,淩鴻雲本人其實也從未正面宣揚過絕情谷,只是私下知會了被選中的弟子。有關絕情谷的消息都是被選中的弟子忍不住興奮自己傳出, 再經由不同的弟子私下裏口口相傳的。

若真有這麽好的地方, 向來熱衷于擴大門派招新弟子的淩鴻雲為何不願宣揚呢?

若一切都只是個借口,一個讓人合理消失的借口, 那麽所有事就都能說得通了。

懷疑的種子生根發芽。

有心腹弟子見狀不妙,忙高聲呵斥,道:“收聲,不要被這妖——”迎着刺心鈎的視線硬生生改口, “——豔的女子蠱惑!她紅口白牙, 亂說一氣, 哪有什麽證據!”

“本應到達‘絕情谷’的許清清回到了這裏, 不就是證據嗎。”白芨靜靜道。

一瞬間,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許清清的身上。

這倒也是事實。然而,雖然早有人注意到理應到達絕情谷的許清清反常地回到了這裏,但他畢竟全須全尾,完好無損。随便編個什麽要他回來的理由都行,這并不能證明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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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許只是門主與他有事相商。”那弟子道。說着,他看向了淩鴻雲,壯着膽子道:“也……也該放開我們門主了吧。你這樣,他沒法兒解釋……”迎着刺心鈎的視線,聲音越來越小,毫無底氣。

然而,刺心鈎卻竟真的松開了捏着淩鴻雲脖子的手。

淩鴻雲咳嗽了兩聲,憤恨地看了刺心鈎一眼,卻不再敢造次。他一面在心中盤算着奪回金蠶的方式,一面随口道:“我對人選有所猶豫,便将他召回了。”

“若只是召回,為何要對我下藥呢?”許清清道。

“下藥?”淩鴻雲看着他,“下了何藥?”

許清清愣了一下。也是,有林柏枝的提醒,許清清根本沒有碰車上任何食物。因而,此刻的許清清意識清醒,根本什麽藥都沒有中。

許清清又不願逼林柏枝作證,一時竟啞口無言。

他卻沒想到,就在此時,林柏枝從人群中擠了出來。

林柏枝站在人群的前頭,看着淩鴻雲,又移開了視線。他站在原地,深深地吸了口氣,而後才下定了決心似的,忽然開口道:“事情……與白姑娘所說無異。這兩年,我一直協助師兄,将被選中的師兄們悄悄送回此處。而後……就再也沒有見過他們。”

背叛收養了孤兒的自己,如同父親一般的淩鴻雲。

在整個門派的弟子面前承認自己是個助纣為虐為虎作伥的低劣之人。

林柏枝将脊背挺得筆直,拳頭卻已經微微有些打顫了。

淩鴻雲頓時一臉痛心,道:“我知你與許清清要好,卻不知你竟能為了他欺師滅祖,編出如此離譜的謊話!于你,我把你收養養大,于許清清,我對他悉心教導。如今,不過是換了習武的人選,你二人竟就如此污蔑于我。我淩鴻雲究竟哪裏對不起你們二人?”

坦坦蕩蕩,冠冕堂皇。

他咬死是兩個孩子做人證是因更換人選心生不滿而污蔑,他人哪裏還有什麽別的證據。

唯一的物證,恐怕就是“根本沒有絕情谷”這件事了。只要能逼迫他打開絕情谷自證清白,若是他無論如何都不願,那就顯然并不清白了。

讓這樣的惡人獨善其身顯然并不是白芨願意看到的。于是,白芨不由思索起來,要使用什麽蠱來逼迫于他。

就在此時,淩月婵趕來了。

“出了什麽事?聚在這裏吵吵嚷嚷的,成何體統。”驕傲而不悅的女聲的響起。一聽這聲音,人群頓時自發地避讓開,讓出了一條路來。

淩月婵穿過人群,走入了淩鴻雲的宅院。

面前的場景實在令人一時搞不清楚狀況。然而,淩月婵環視一周,第一反應竟是沖到了白芨的面前,然後小心地停住,盯着白芨手中的金蠶。

“什麽東西?怎麽有這麽大的蟲子?”她滿臉戒備,像是唯恐驚到了白芨手中的蟲子,低聲道,“怎麽爬到你手上了?會不會咬人?”她死死地盯着那金蠶,又是戒備,又是擔憂。說穿了,又全是對白芨的關切。

白芨看着她,心一下子就軟了下來。

……罷了,若是逼得淩鴻雲承認了自己的罪行,天蠶派和淩鴻雲本人都必然不得善終。到那時,讓淩月婵一個人怎麽辦好呢?

反正,要阻止淩鴻雲的罪行,她只要做好她本就要做的事……

白芨低下頭,看着手中的金蠶。

那孩子仍在她的手中不斷地蠕動着,汲取着母親一般的溫暖。

對于蠱蟲而言,懷揣着母蠱的聖女,無疑是母親一般的存在,是絕對親近的對象。

白芨不由伸出手指,溫柔地撫摸着金蠶。

淩月婵在一旁,見白芨如此舉動,這才慢慢地放下心來。原來這是她能控制住的東西。

意識到這一點,她的眼神便瞬間從緊張變成了崇拜。“這蟲子聽你的話?”她看着白芨,低聲稱奇。不愧是阿芨,什麽新鮮玩意兒都能控制得住。

淩鴻雲看着女兒的樣子,不知有多恨鐵不成鋼。他頓時對淩月婵斥道:“你在做什麽?這二人奪我門派至寶,還不快糾集全派弟子,把它奪回來!”

“……至寶?”淩月婵順着淩鴻雲無比心焦迫切的視線,看着白芨手中的金蠶,明白了自己父親所指。“這只蟲子,為何會是我門派至寶?”她竟從不知曉。

“你這逆女,這是質疑你父親話的時候嗎?爹可曾害過你?”淩鴻雲皺眉,催促道,“快去!”

白芨一直低着頭,對周圍的一切恍若未聞。

她專心致志地撫摸着金蠶,仿佛要闊別自己孩子的母親,滿是溫柔的眷戀與不舍。那金蠶也很是依賴于她,在她的掌心慢慢地磨蹭。

“好孩子……”白芨撫摸着它,低聲道,“真是個好孩子。”

她看着金蠶。

“可惜……只可惜……”

她輕聲道。

“你本不該出生。”

說着,她單手解下了自己的發簪。

瀑布一般柔順的黑發頃刻散落了下來。長發散落,蓋住了她半邊臉龐,讓她的臉龐半明半暗,晦暗不明。

金屬制的發簪尖端尖銳,映着點點月光。

淩鴻雲看着她,忽然意識到了什麽,慢慢睜大了眼睛。

“你要做什麽!”他頓時失控,不管不顧地向着金蠶撲去,“住手!給我住手!”

他當然無法接近白芨半步。刺心鈎仿佛銅牆鐵壁一般,單手攔住他。控制他,仿佛比控制一只野兔還要輕松。

“別這樣……別這樣,你想要什麽,我都給你!你想做什麽,我都聽你的!我許你黃金萬兩!我許你萬頃家宅!”

白芨看都沒有看他一眼。她捏着發簪,将尖銳的尖端對準了金蠶。

“還愣着做什麽!快上!此人要毀我門派至寶!”淩鴻雲大吼。

刺心鈎冷冷地環視四周,哪有人還敢上前。

“月婵!月婵!快攔住她!”淩鴻雲猛地擡頭,看着淩月婵,眼中是徹骨的痛色,“我天蠶派二十年基業,萬萬貫家財,都在那金蠶上!爹能給你留的東西,全在那金蠶上!若沒有那金蠶,爹還能給你留什麽!”

他說得沒錯。金蠶蠱促成的繁榮,必須要靠金蠶蠱來維持。一旦蠱死,不出一年,天蠶派如今的繁榮必然全部不複存在。

半點不留。

可淩月婵并不明白淩鴻雲的意思,看着淩鴻雲,又看着白芨,遲疑無比。

這時,白芨才停頓了下來。她擡起頭,看着淩月婵。

“月婵……對不起。”她說道。

“……什麽?”淩月婵不明就裏。

“你可以恨我。”白芨輕聲道,“……你應該恨我。”

說着,簪子忽然刺入了金蠶的頭部。

二指粗的金蠶驟然僵直,連痛苦都沒有感覺到,便不動了。

通體金黃的顏色瞬間暗淡了下來,慢慢消失,竟就如普通的蠶一樣了。

自今日始,天蠶派的繁榮,不足一年。

淩鴻雲大睜着眼睛,盯着那金蠶,全身不住地顫動。

“不……啊……啊!!!!!!”剎那間,他忽然厲聲嘶吼。凄厲的吼聲響徹天空,震得人耳膜發痛。

長長的嘶吼之後,他像是失去了全部的力氣,顫抖着,頹然跪倒在地,雙目呆滞,再不發出半點聲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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