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衰敗 [VIP]
“……怎麽……怎麽哭了呀?”淩月婵有些不知所措。
她下意識地抱住了白芨, 一如那日在陵墓中,白芨抱住她,告訴她:“不要怕, 我會救你的。”
那是自絕境中湧現的, 灼日一般的溫暖, 比絕壁中生長的花兒更加絢爛。
她永遠都不會忘記。
“為什麽,完全不怪我……”此刻, 白芨帶着哭腔,低聲問道。
“這話講的……本來也不應怪你。做錯了的是我天蠶派, 你是匡扶正道,我如何能怪你?你不管我派給你添了麻煩已是很好了。”
白芨怎麽都沒想到, 淩月婵竟會這樣說。
“為什麽……要對我這麽好。”
“因為你值得。”淩月婵道。
淩月婵抱着白芨,就像白芨當日在陵墓中抱着她一樣。她學着白芨那時的動作,安撫地輕拍她的脊背,撫摸她的頭發。
因為她知道,這會讓人有多好受。白芨這樣對她做過,她體會過的。
因為你值得。淩月婵這樣想着。
後來, 白芨和淩月婵兩人, 便一起回了房間,說了不少女孩子之間的悄悄話。
刺心鈎早已識趣地離開了。
因為都沒有休息好, 兩人又一起補了個回籠覺。
白芨好一段時間沒休息好了。如今被淩月婵一通開解,總歸是多少放下了心來,踏實地睡了一段時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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淩月婵則從始至終都是醒着的。
感覺到白芨睡着了,她便輕輕地從床上爬了起來。
她需要做的事真的太多了。
說好了衰敗需要一年, 卻沒想到那蠱蟲一死, 後果竟緊接着就來了。不過一個時辰, 就連夜傳來了天蠶派商船沉沒的消息。還是幾乎已經靠港, 按說絕無道理可能沉沒的船。
因為已經離港口很近了,船上的人倒是沒事,還飛快地報了信過來。可船上極其貴重的絲綢,卻是一匹都沒能保下來。
全無道理能出事的船,就卡着這個時間忽然出了事。這樣一來,淩月婵甚至不敢令人跑商了。
這只是個開始吧。後面,還會有什麽事呢?
白芨是想要留下來陪淩月婵度過這一年的,淩月婵卻無比堅決,絕不同意,幾乎是要将她給趕出去,斷了她的想法。
畢竟,白芨尚未看到天蠶派的惡訊,就已經愧疚至此。若是真讓她經歷了天蠶派的衰敗……淩月婵絕不可能讓白芨陷入到那般境地裏去。
另外,絕情谷的事,淩月婵也亟需徹查清楚。
其實,有白芨的說法,有林柏枝和許清清作證,有半夜召回弟子的奇怪事,也有父親的親信事到如今還不肯透露絕情谷位置的可疑,淩月婵心中是已經相信父親的罪行的。但此事事關重大,又畢竟是自己的父親……她還是得親自查明證據,講究一個鐵證如山。
到那時,若證實了父親多年來真的一直在害人,她也要給出一個交代才行……
其實,懂得要匡扶正道,會選擇大義滅親的,又何止白芨、林柏枝和許清清呢?
想到父親的事,淩月婵心裏又是一陣鋪天蓋地的難受。她深深吸了一口氣,強自壓了下去。
她需要做的事,是真的太多了。她甚至沒有太多的時間去消化情緒。
淩月婵閉了閉眼,些微平靜了一下,便向外走去。
走過苑中的小橋時,她瞥見刺心鈎正站在橋邊,盯着池水發呆。
他這個位置選得倒是不錯,與卧房不遠不近,一來确實聽不到她們二人講話,二來也能随時關注卧房的動靜,雀鳥飛進去也逃不過他的眼睛。
……意外地,倒尚算是個君子。
想到白芨方才與她說的話,淩月婵對此人少了幾分敵意,多了些許同情。
只是,哪怕少了些敵意,她與此人确實也沒什麽話可講。于是,她一聲不吭,直接從他身後走了過去。
她卻沒想到,對方竟然開了口。
“多謝。”他說道。
“……謝什麽。”雖然已經猜到了原因,她還是不悅地問道。
也許是因為真的感到感謝,刺心鈎絲毫不計較她的态度,認認真真地答道:“多謝你,讓她好受了很多。”
“哼。”淩月婵不自覺地冷哼了一聲,道,“這話說的,倒像你是她的什麽人,我是個外人似的。我安慰她,何時需要你道謝了?”
刺心鈎被她頂成這樣,也絲毫不生氣,只很好脾氣地點了點頭。
怎麽回事……就因為她安慰好了白芨,這魔頭居然對她好脾氣成這樣了?殺氣都不放一縷的嗎?
淩月婵看着刺心鈎的樣子,想着白芨的話,心中的同情忽然又占了上風。
作為同樣青眼于白芨的人,她怕是比誰都要明白他很快就會變得多麽痛苦。
于是,她頓了頓,還是忍不住開口,道:“管好你自己吧。別想得太多,反而傷了自身。”說完,她也不給刺心鈎多問的機會,馬上頭也不回地快步離開了。
刺心鈎察覺到她似乎意有所指,卻沒能明白。
他的注意力很快就被白芨吸引過去了。兩個人講了這麽久,也不知道她好點了沒。沒出來送淩月婵的話,是不是已經睡了。
這麽想着,他全然沒有在意淩月婵的話,便徑直向卧房走去了。
白芨睡熟了。
刺心鈎站在床邊,看着白芨。看到她熟睡的臉,他一直提着的心就倏忽間安定了下來。
應該好好感謝淩月婵的。他想盡了辦法,都沒能讓白芨的心情變好一點,還反而讓她生了氣。他無論如何都解決不了的事,淩月婵卻只與她聊了聊,便做到了。
他實在太過無能了。
好在,現在見她該是已經沒事了。
見白芨沒事,刺心鈎理應離開的。盯着姑娘睡覺畢竟不是什麽守禮的舉動。
可不知道為什麽,刺心鈎無法挪開步子。
他就這麽站在旁邊,一直看着白芨,無法挪開步子,也無法移開視線。
他想,太好了,她總算不再難過了。
他又想,她睡着的樣子,可真是好看。難以想象,這世上會有生得如此好看的姑娘,讓人光是看着,心裏就會充滿了愛憐。
他看着白芨,下意識地伸出手,想要将她額角的碎發撥開。
然而,還沒有碰到他,刺心鈎忽然一震,不知道自己是在做什麽。
沒經過姑娘的允許,男子不能随便碰觸對方,阿姐是教過的。他怎麽會這樣,忽然變得像個登徒子。
何況……她确實不願他碰她。就在昨晚,在馬車上時,她就離他遠遠的,不願讓他碰到她。
刺心鈎心裏一緊,慢慢地将手收了回去。
他不知道該怎麽做。
他不知道如何才能讓她變得喜歡他一點。
他站在原地,就像是獨自一人站在空曠無垠的原野,茫然無措,尋不到方向。
他想,罷了……日子久了,他一直待在她的身邊,她習慣了他的存在,就會慢慢變得更接受他一點吧。
他想,來日方長。
實際上,比起那些太過遙遠的事,現在的他,只是站在白芨的床邊,看白芨總算睡了個好覺,心裏便高興了起來。
白芨睡了個好覺。
她于天亮時入眠,一覺醒來,已經臨近傍晚了。算算時間,比平日裏睡得還要久上不少。
大概是因為有段時間沒有休息好了。
在白日裏休息了一天,一直到傍晚時才醒來。這樣的時間,簡直像是老天特意鋪墊好了的機會。
若是真的要走,那就是今天了。
白芨爬起來,腦子裏想着自己的計劃,醒了醒神,揉了揉臉,打算下床。掀開被子,她一轉身,就見刺心鈎正坐在桌邊,看着她。
白芨忽然有些心虛。
她很快掩住了情緒,迎着刺心鈎的視線,坦坦然地問道:“怎麽一個人坐在這裏?多沒勁呀。”
“要起了?”刺心鈎不答反問。
“嗯。我睡了很久了吧?”
“睡得好就行。”刺心鈎道。說着,他站起身,離開了房間。緊接着,他就端了一盆水進來,扯了個椅子放着,搬到了白芨的面前。
白芨眨了眨眼,看了看面前的水,又看了看刺心鈎,道:“這是……”
“洗臉。”
……?
是的,昨天晚上,白芨是讓刺心鈎打過洗臉水。但那其實只是她心亂如麻,想一個人靜靜,便找了個将他支開的由頭。
可今天……?
說到底,刺心鈎是那種老老實實給人打水洗臉的人嗎?又不是下人。
若是生死蠱的效力,怎麽也不至于此。她又沒有以蠱逼迫他,他哪裏至于。
那就是……
白芨看着面前冒着微微熱氣的水,回憶着在馬車上的頓悟。
說起來,他其實并不知道她什麽時候會醒,端過來的水卻是熱的。莫非……是一直備着的嗎?
啊,這不對,這很不對。
他們真的不是一路人。
她和雙手沾滿了鮮血的江湖魔頭,真的不是一路人。
她根本就是從一開始就已經做好了逃離他的打算,他甚至迄今為止,都還以為她想要去“武州”。
她從來沒有打算和他長久地在一起。
他卻替她頂罪,給她打水洗臉。
已經開始,自顧自地付出真心了。
她能做什麽呢?
她就只好趁這份真心才剛剛開始,還沒有一發不可收拾的時候——
盡快抽身而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