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值得 [VIP]
白芨坐在桌前, 慢慢地研墨。
她一面發着呆,一面機械地動作着。研了一圈又一圈,直到那墨濃得太過過了頭, 她才總算停止了動作。
她坐了一會兒, 而後鋪開紙, 提起筆,蘸了蘸墨。然後, 她就又停了下來。
像這樣又想了一會兒,她才總算再次提起筆, 在紙上落下了第一個字。
她寫:“對不起。”
她想,她最近為什麽總是要給人道歉呢?
可她确實是有些愧疚的。她辜負了他人的心意, 卻連一句當面的,認真的拒絕都沒有。
而是打算連夜離開。
雖然客觀來講,這确實是最好的解決方案。畢竟,現在這份感情雖然你知我知,但還尚未被戳穿。刺心鈎并不知道白芨已經有所察覺了。在這樣的情況下,若是非要捅破了這層窗戶紙, 然後再認認真真地拒絕對方, 這簡直是将對方的臉面踩在腳下踐踏。
還不若就假作不知。
于是,白芨又沉思了良久, 最終,還是将一肚子的話都咽了下去。
她再次提起筆,只寫道:“我走了。生死蠱已解,不必擔憂。”
想了想, 她又加了一句:“不要太生氣啦。”
寫完這一句, 她不由笑了笑。
不可能不生氣的吧。
先是下蠱控制了他, 把他的性命捏在了手裏。這份怒氣他還都沒有發洩過呢, 她就又緊接着,無視了他的感情,連一句解釋都沒有,忽然就不告而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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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絕對不可能不生氣的吧。
白芨放下了筆,轉頭看着刺心鈎。
因為鎮心蠱的效用,刺心鈎正沉睡着,約摸着……大概要到明天晚上才能醒來了。
到那時,她已經離開……真的很遠了。
白芨摸了摸胸口,不知道為什麽,覺得有些悶悶的難受。
也許是因為……畢竟和刺心鈎也認識有些日子了,相處得也很是愉快?
只可惜,他們真的不是一路人。
堅定了心裏的想法,白芨站起身來,将寫好的紙疊了疊,放在了桌上。
然後,她提起她的小包裹,離開了房間,輕輕地帶上了門。
門外,淩月婵提着個包裹,剛好趕到。
“你來了。”白芨笑起來,疾走兩步,來到了淩月婵的身前,“都說不用送了。這麽晚,還不好好休息。”
“盡說些沒用的話,怎麽可能不送。”淩月婵說着,将手中的包裹遞給白芨,“拿着,路上用。”
“诶?”白芨也不客氣,接了過去。然而,她拿在手裏,掂了掂,就又還了回去,道:“太重了,饒了我吧。”
“不重呀……”淩月婵也掂了掂,“都是有用的東西。”
“我可是不通武功的弱女子,和你們習武之人怎麽比?”白芨擺手,“真的饒了我吧。我又不能坐車,半路還得棄馬,得輕裝簡行的。”馬匹目标太大,留下的痕跡也多,容易被追到。
淩月婵盯着包裹,遲疑了好一下,才戀戀不舍地放棄了自己精心準備的行李。“那……”她打開包裹,從裏面掏出了一個錢袋,“這個你總得拿着。”
白芨接過錢袋。不用特意去捏也知道,這裏頭全是片狀的東西,不是銀票就是金葉子。
……哪個都不是便宜的東西。
“銀票是我特意找了和天蠶沒有關系的錢莊拿的,裏頭也有別的散碎銀兩。你放心花就是,不必擔心會被發現。”
……竟然為她考慮得這樣周全。她何德何能呢?
“你……為什麽……”白芨遲疑着,忍不住又問了一次,“為什麽要對我這樣好呢?”
淩月婵看着她。
久違地,她看着白芨,臉頰慢慢地飄起了紅暈。
她說:“因為你值得呀。”
接着,還沒等白芨回話,她便扭開臉,催促道:“走吧。”
兩人便一起向門派外圍走去。
走在路上,白芨看着有幾分疲憊之色的淩月婵,心中仍舊放心不下。
“月婵,真不要我陪你嗎?”她再次問道,“現在也還來得及。現在去解蠱,他明日也覺察不出什麽。”至于感情的事,努努力糊弄過去也不是不行。
“你是有多麽小瞧我。”淩月婵聽了,看着反而不悅,道,“我大小也是天蠶派的大小姐,未來的門派繼承人。這事我早晚要擔,何須人陪?我又不是什麽沒長大的小丫頭。”
這話說得倒也是。可是,白芨看着淩月婵,目光之中仍有擔憂。
淩月婵便停下了腳步,轉過身,認真地看着白芨。
“你之前說,天蠶派衰敗,只需一年,對吧?”
“……是。最多一年,也許不用。”
“那你就兩年之後再來看。”淩月婵看着她,“一年衰敗,一年重建。兩年後,你看到的天蠶派,就是真正的,我建起來的天蠶派。”
淩月婵說着,身姿挺拔,頭微微仰着,眼中映着月光。
滿身的驕傲與自信。
“兩年之後,你且看吧。那時的天蠶,一磚一瓦,一草一木,每一個弟子,都會是真的,是生機盎然,未來可期的。我父親将天蠶經營成這個樣子,是借了人的性命,借了蠱的。那我便要不借。我絕不會借什麽邪門歪道,更不會玩什麽害人的把戲。但早晚有一天,我也會将天蠶建成現在的這個樣子。”
淩月婵看着白芨,目光灼灼:“你且看吧。”
白芨看着淩月婵。
半晌,她微微地笑了起來。
“好。”她說,“我一定會來看。”
一定會來。
為了掩人耳目,白芨和淩月婵沒有走任何一個門,而是直接走到了門派人跡罕至的圍牆處。然後,淩月婵将白芨攔腰一抱,直接帶她翻牆離開了門派。
“……會武功真好呀。都是姑娘家,為什麽你能抱動我。”
“那是自然。別看我漂亮,武功也是勤學苦練一日未曾荒廢的。我可是未來的門派門主,別小瞧我。”
“說的也是。”白芨笑眯眯道,“月婵自然是厲害的,只是我見識得晚了些。”
淩月婵的臉就又有幾分紅了。
門外,淩月婵早已備好了快馬。也不是天蠶派的資産,是去毫無幹系的地方悄悄買來的。
白芨翻身上馬,淩月婵站在馬下。
其實,她不知道多想和白芨一起走。
逃離處理不完的麻煩事,逃離不想面對的現實,和她一起仗劍天涯。
可是她不行。
淩月婵仰着頭,頓了頓,忽然道:“對不起……說好了和你一起走,到頭來卻不能陪你了。”
“我還說我要去武州的,最後還不是沒去那裏?你是迫不得已,我卻是騙了你。算起來,還是我更抱歉一些。”
“你有什麽可抱歉的。”淩月婵道,“你無需和我道歉。”
無需和我道歉。說起來,這話刺心鈎也曾對她說過。
有的時候,白芨是真的搞不清楚,自己究竟何德何能,讓那麽多人對自己這樣好。
想想當初,在離開苗谷時,她還覺得自己孑然一身,孤獨無助。
而如今,不知不覺地,她竟半點那樣的感覺都沒有了。
白芨心裏一熱,伸手摸了摸淩月婵的頭發。
“我會回來看你的。”她說,“到那時,強如天蠶派這般門派的門主,可一定要願意見我呀。”
淩月婵忍不住笑了,擡手握住了她的手。
“好。”淩月婵道,“你一定要來。”
白芨用力握了握她的手。
馬蹄聲起。
淩月婵感覺到,白芨的手從自己的手中脫了出去。
白衣的姑娘沖她揮了揮手,做了最後的道別,便駕馬遠去了。
淩月婵在後頭看着,看着她的身影越來越小,直至消失不見了。
可她仍站在原地,望着她消失的方向,沒有離開。
林杏兒在商街的拐角處開了一家店。是個大好的位置,來往行人絡繹不絕。
她前日支了個髒攤,确實只是為了試菜的。她好歹多年跑商不遺餘力,租下個好鋪子的錢還是出得起的。
前日裏賣得最好的菜,她都整理了起來,從中挑了好做的合适的,品質容易控制的,列成了店裏的菜譜。
她還摸清了幾處進貨的渠道,進的材料又新鮮又便宜。
店鋪開張,她就站在門口迎客。菜單就晾在門口,标着價格。做的是給平凡人家吃的菜,量大實惠,幹淨好吃,童叟無欺。
大清早的,才剛開張,她就迎來了第一位,或者說是第一批客人。
一個年輕人,帶着十數個人,在她的店門口停了下來。
那年輕人生得俊朗,風塵仆仆,滿臉的擔憂與疲憊之色。見到林杏兒站在門口,他便下馬上前,行了個禮,而後從懷中掏出了張畫像。
“姑娘,打擾了。”他有禮道,将畫像展開,送到林杏兒的面前,道,“敢問姑娘可見過這名女子?”
那畫像線條簡單,卻很是傳神。只消一眼,林杏兒便看出了畫中人是誰。
她不動聲色,仿若全然不知,道:“從未見過。只是,這可真是個漂亮的姑娘,可是公子的心上人?”
話音剛落,她便注意到,這年輕人身後的十數人中,有人露出了厭惡之色。
那年輕人也是眸光一閃,神色卻極為複雜。
……反正不是厭惡。
“姑娘莫要說笑了。”在年輕人身後,有人道,“這女子可是個禍害人的妖女!若是見了她,可千萬要躲遠了。”
“是麽?”林杏兒審視着畫像,“可看上去,倒像是個好孩子呢。”
“長相良善罷了,我們也被欺騙了多年?”那人道,“她以邪術害人,卑鄙無度。可恨我們這麽多年,竟被蒙在鼓中一概不知。”
“好了,別吓到人家姑娘了。”此時,年輕人忽然打斷了身後的人,道,“既然沒見過,也沒有辦法。就在這裏先吃些東西吧。——姑娘,可好?”
“當然。”林杏兒笑了笑,将人引入店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