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舊人 [VIP]
十數個人入店, 瞬間坐滿了半數的座位。而林杏兒只有一個人,着實在廚房忙了好一會兒。
那帶頭來的年輕人性格看上去很是良善,見林杏兒落刀下鍋速度很快, 幾次提醒她不必太過着急, 免得傷了手。
林杏兒沖他笑了笑, 看似感激,其實整個人的注意力都在這些人的閑談對話中, 一個字都沒有落下。
這十幾人坐在店中,先是互相稱道了對方的辛苦, 然後抱怨起這麽多天都沒能找到他們要找的女子,懷疑最初的客棧老板給他們指的根本就是相反的路。
後面, 他們又開始痛斥那作惡的女子,言道“知人知面不知心”。
在林杏兒放下最後一盤菜的時候,一名中年男子正說道:“我可是看着那妖女長大的!看着的從那麽一點點,長成了那麽大個人。誰知道,她長大了竟是這樣的。那孫婆婆,對她多好啊, 她怎麽下得去這個手!”說着, 中年男子已然義憤填膺。
“誰說不是啊,陳叔。”有人附和那中年男子, “多虧了谷主。若不是谷主,不知還會有多少人被妖女害死,我們還拿她當聖女呢。”
角落中,幾個一起來的年輕人互相看了看, 神色複雜, 并不附和。
那帶頭的年輕人也在角落中默默地喝着茶, 看不出神情, 一言不發。
這樣的話題持續了好一陣。
林杏兒在一旁,臉上并未表現出什麽,心裏卻越聽越是不悅。
她平素精于計算,做事按部就班,滴水不漏,并不是很容易被情緒所左右的人。可如今,她忍了半天,卻還是沒能忍住,提前開了腔。
“我聽着,這姑娘可真着實可惡。”她如是說道。
“誰不是呢!”見外人插話,那被喚作“陳叔”的中年男子表達欲望更甚,應道,“多可惡啊!從小看着長大的,暗地裏竟那般做事,你說她是跟誰學的啊?我看這壞呀,都是天生的。壞到根兒了,才能自己就長成這樣。”
“是呀,從小看到大的姑娘,怎麽會一朝之間變成如此的惡人呢。你們親眼見到她作惡,一定不敢相信吧。也不知攔住惡行了沒有。”林杏兒道。
陳叔還未接話,倒是角落裏那幾個神色複雜的年輕人,忽然有一個開了口,道:“倒也不是親眼……沒人親眼見她做過什麽。”之前他人高談闊論,這幾人并不附和。如今林杏兒一句話,竟就有人馬上開口,接了她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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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親不親眼的,有什麽區別。”中年男子眉頭一皺,“鐵證如山的事,難道還非要親自把她抓個現行,那才算是做了嗎?陳實,你小子,年紀不大,就敢頂起你老爹來了。”這二人竟是父子關系。
被稱作“陳實”的年輕人便不說話了。
林杏兒卻不會就此住口。她開口道:“啊,竟不是親眼看到的。那證據會不會是僞造的呢?”
“姑娘有所不知。”中年男子說着,看向了帶頭的年輕人,道,“證據可是谷主親自收集來的,一樣一樣鐵證如山,還能有假不成?”
林杏兒順着他的視線,看着那帶頭的年輕人。原來,他就是他們口中的“谷主”。
不知道什麽時候,這位一直在默默喝茶的年輕的谷主已經擡起了頭來,正看着林杏兒。他顯然已經聽出了林杏兒引導的意思的,可令人意外的是,他的眼中卻并沒有敵意。
反而……
林杏兒注視着那谷主的眼睛,不确定自己是否真的從裏面看到了……
欣慰?
再看時,那谷主已經垂下了視線,掩住了眸中的情緒。
雖然是在回答陳叔的話,林杏兒卻仍看着那年輕的谷主,慢慢道:“我不知道你們是怎樣想的。若是我,我會聽從自己的心。”
“心?”陳叔沒有明白。
林杏兒這才将視線從谷主的身上移開,移到了陳叔的臉上,道:“從小看到大的姑娘……若是我,一定會相信我自己看到的那個她吧。與他人的佐證或是言語都毫無關系,我自己看到的那個她。”
所以,她坐在這裏,聽了不知道多久白芨的壞話,各個言之鑿鑿,可她卻只聽出了一肚子的火氣,絲毫沒有動搖。
她認識的白芨,一言一行她都是親眼見過的。那是個會因他人的苦難而動怒,将正直寫到了心髒裏的姑娘。
這樣的人,不可能蓄意害死他人,做出這些人口中那般罄竹難書的惡行。林杏兒相信自己的眼睛,相信自己的心。
“眼睛看到的,又不見得是真的。”陳叔聽得不悅。
“那眼睛看到的證據,便就一定是真的了嗎?”林杏兒道,聲音卻溫溫柔柔的,讓人提不起絲毫火氣。
她說着,狀似無意地掃視了一圈,就見這十數人中,已有人的神情多少有了些許的動搖。白芨是個好姑娘,本也不是只有林杏兒見過的事。
林杏兒看了一圈,便收回了視線。沒等陳叔再說話,她就已經自己轉過了話題,道:“我并不了解內情,只是閑來随意摻和了兩句,還請幾位不要見怪。”
“……沒事,沒事。”陳叔被截住了話茬,只好擺擺手,道。
“只是,這人海茫茫,找到那妖女談何容易?不知幾位要如何去找呢?”林杏兒給桌上續了茶,随意地問道。
“那妖女定會北上中原的。她無處可去,一定會先去找她弟弟。姑娘若看到了她,一定知會我們一聲。”
“一定。”林杏兒笑了笑,又問道,“客官們一路過來甚是疲憊,吃過了飯,可得找個地方好生歇息。”
“不能,不能。”中年男子擺手,“本就找了幾天也沒能找到。若是再拖,怕是真的再也追不着了。這幾日,可沒有能休息的時候。”
“那可要注意身體呀,別太勞累了。”林杏兒叮囑着,退回了廚房。
這些人忙着找人,吃飯也急。沒多久的工夫,就已經吃過了飯,離開了。
林杏兒默默地收拾了碗碟,順手洗了幹淨。估摸着人怎麽也該走遠了,林杏兒關了店,直奔天蠶派。
有人在尋白芨,來者不善。這些人要北上向中原方向去,今日并不歇息,剛剛離開。這些事,她都得告訴白芨才行。
到了天蠶派,林杏兒便覺得有些不對。
天蠶派向來氣派非常,往日裏都是大門敞開,人來人往的。可如今,□□的,天蠶派竟大門緊閉。林杏兒還是第一次見到這樣的情況。
林杏兒有些擔心,忙試着上前敲門。用力敲了半天,才有人應了,聲音聽起來戰戰兢兢。過了片刻,守門人将門扒開了一道小縫來。
淩月婵曾叮囑過,要林杏兒在天蠶派來去自由。因而,守門人是認得林杏兒的。
“林姑娘,”見到是林杏兒,守門人倒像是忽然放下了心來,忙招呼道,“快進來,快進來。您是有什麽事?”
林杏兒進了門,見了守門人戰戰兢兢的樣子,不由問道:“怎麽回事?怎麽緊張成這樣?”
“還能是怎麽回事。”守門人小心地左看右看,看了好幾圈,确認了沒人,這才大着膽子,壓低了聲音,道,“又是魔頭發瘋了呗。”
“魔頭……刺心鈎嗎?”林杏兒皺起眉頭,“他在天蠶派傷人了?”
“那……那倒是沒有。”守門人道,“但是,你是沒看到他的樣子啊……不對,不用看。人站他百步之內,都用不着看他一眼,你就能吓得跪到地上去。真的可怕……可怕……”守門人說着,仿佛是回憶到了什麽絕不想回憶起來的場景,聲音就這麽打起了抖來。
“……他為何忽然又這樣了?”
“還能是為什麽,和之前一模一樣。”守門人答道。
他的聲音猶自打着抖,不自覺地開口,發出了自己都沒有意識到的感嘆:“怕是……要出人命啊……”
那女子。
那名竟反複将如此可怕的魔頭玩弄于股掌之間的女子。
林杏兒皺眉,意識到了守門人的意思。
“白芨,又被人帶走了?”
“不是。更糟。”守門人道,“這回……是她自己走的。”
說着,守門人不由得回憶起白芨的音容笑貌,俨然已經是在回憶一個死人了。
林杏兒面色一沉,不再閑敘。她問明了淩月婵的位置,轉身便匆匆離開了。
林杏兒很着急。
白芨觸怒了魔頭,引得魔頭大怒追趕。而林杏兒知道,要追白芨的甚至不止那魔頭……
依照林杏兒對淩月婵的了解,淩月婵此時也該是已經急瘋了。白芨忽然走了,還有個魔頭追着……那魔頭豈是能随便被甩掉的主兒?光聽這個,也是兇多吉少。
所以,林杏兒沒想到,淩月婵居然就待在自己的卧房裏,哪兒也沒去。
甚至,她連着急的神色都沒有,反倒疲憊更多,像是通宵處理了不少事務。
她這個樣子,林杏兒倒不知道該如何開口了。
反倒是淩月婵先見到了林杏兒,不由一笑,道:“杏兒姐姐,你怎麽過來了?”
“我……”林杏兒看着她,想了想,開口道,“我聽說白芨已經離開,刺心鈎大怒,追過去了。我都急死了,你怎麽不見着急?”
“沒事。”淩月婵擺擺手,“阿芨給他下了蠱,按說要今晚才能醒過來。他武功體制異于常人,醒得倒是早了許多,但根本站都站不穩,看着氣勢駭人就是了。阿芨都跑了一整夜了,他卻連阿芨是往哪兒去的都不知道。何況人還是那副站都站不住的樣子,能追上才是見了鬼了。”
“可是……要追白芨妹妹的還不止是刺心鈎。”林杏兒想着,憂心忡忡,“還有一夥人,今天在我店裏吃了飯。聽着是過往與白芨妹妹有淵源的,污蔑她是妖女。他們知道白芨妹妹的去向,并不歇息,吃完就動身去了。”
聽到了意料之外的情況,淩月婵頓時擡起頭來,蹙眉問道:“武功可好?有多少人?”
“十五個,武藝看着倒并不出衆,像是尋常武夫。”
淩月婵聽了,頓時放下心來。
“那便無妨。”她說道,“只要不是刺心鈎那般絕頂高手,阿芨一個人應付起來還是綽綽有餘的。”
“……白芨妹妹嗎?”林杏兒有些意外。
“是呀。”淩月婵道,“姐姐忘了是誰将我們救出來的嗎?”想起那日的事,淩月婵嘴角仍會不由得噙上一分笑意。“我知道姐姐的感覺。我想起她,也會不由得擔心,生怕她會出上什麽事。就算知道她其實很厲害也是一樣。”
“……是。”
“但是,她确實是很厲害的。”淩月婵無意識地撥弄着面前的筆墨,壓抑着其實也存在于自己心中的,難以控制的擔憂。
她看着林杏兒,道:“要相信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