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啞巴 [VIP]
白芨過得很開心。
輕松, 恣意。
淩月婵給她備得是上等的好馬,跑起來快得通體舒暢。給她準備的錢袋也鼓囊得誇張,就是揮霍也足夠用上幾年。白芨萬事不愁, 便也樂得有勞有逸。每當跑了一整天, 停下住宿時, 她都要住最好的客棧,洗個香噴噴的熱水澡, 睡上好一覺。
再加上沿途風景也很是不錯,有樹有山, 與其說是逃跑,倒更像是一次飛快浏覽風景的旅行。
……其實, 和風景如何倒沒什麽關系。她會有這樣的感覺,說到底,還是心态過于輕松了。
白芨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麽會是這樣的心态。她是在逃跑的,卻居然一點都不緊張。
就好像……就好像,哪怕被抓到了……也……
啊,不對, 她到底在想什麽呢?被抓到可真的會是一件麻煩透頂的事。
畢竟, 她其實并不确定刺心鈎對她的感情到底有多深。盛怒之下,很難說刺心鈎還會不會顧及什麽感情。
若是不顧及, 那此刻的刺心鈎正值震怒,生死蠱也已解開。而他已經對蠱有了基本的了解,不再像初見時那般容易被下蠱……再加上武藝畸高,他的速度竟比鎮心蠱蟲還要快上幾分……此時, 若還想要制住他, 怕是就真的只能想辦法出其不意, 搏上幾分勝率了。
而他若是顧及……那可就更加麻煩了。這意味着他對她的感情已經超出了她的猜想範疇, 竟能容忍她先後下蠱奴役玩弄感情然後不告而別……最終他找到了她,她居然還要拒絕他。
盡管她其實也并沒有做錯什麽……可不知道為什麽,她還是覺得這樣聽着都不太行。
真是想想都令人頭疼。
不過……其實,嚴格來說,還可能會有第三種情況的。
刺心鈎根本不會來找她。
畢竟,上次刺心鈎因找不到她而震怒至斯,是因為他們二人還被生死蠱牽在一起。她失蹤,就意味着他的性命也受到了未知的威脅。可如今,生死蠱已經解了,他何必還要來找她呢?
Advertisement
就因為一份不知是深是淺的感情嗎?又或者是過去被她控制的餘怒未消?
可是,不知道為什麽,白芨一點也沒有考慮過第三種情況。
仿佛是基于某種她自己也說不清道不明的感覺,她覺得,刺心鈎一定會去找她的。
就算他根本不知道她是在往哪個方向走,就算他大概率根本找不到她,就算他找到她也根本什麽好處都沒有。
他也會去找她的。
她不知道為什麽,她有這樣的感覺。
有的時候,你的感覺,會比你的大腦更加聰明。
因為它們是絕對誠實的。
在第一縷陽光透過窗簾照射進來時,白芨醒了過來。
她揉了揉眼睛,在床上扭了一會兒,含混不清地問道:“刺心鈎,什麽時辰了?”
沒有人回應她。
怎麽又不回話,這也不是什麽令人尴尬的問題呀。白芨感到有些奇怪,又在床上扭了幾下,然後翻身坐了起來,準備下床。
腳踩到冰涼的地面上時,她還覺得挺奇怪,刺心鈎的地鋪這麽快就被他收起來了嗎?
之前,他一直都會在她醒了之後再收的。她也樂得拿來做腳墊。
冰涼的觸感刺激着腳底。白芨坐在床邊,愣了一下,意識忽然就驅散了困意,回到了腦中。
啊……
白芨坐在床邊,一時說不清自己心裏到底是什麽滋味。
她也不想細想,就這麽嘆了口氣,揉了揉腦袋,趿着鞋子,洗漱去了。
北上已經有段時間了。白芨目前身處的是一個名叫臨厲的小縣城,緊鄰着厲州。
臨厲雖然只是個小城,卻也十足熱鬧,大清早便熙熙攘攘,煙火氣十足。
白芨喜歡煙火氣。她喜歡看人開心地笑鬧,總覺得見到別人開心,她自己也會感到開心。
母親說,這因為她是個好孩子。她倒覺得,她只是愛熱鬧。
白芨洗漱完,便下了樓,在客棧大堂點了幾個菜,還叫上了一壺最喜歡的花雕酒。
臨厲城小,沒什麽高端的酒樓,也并沒有太多外鄉人造訪。白芨所住的客來客棧,與其說是個客棧,倒不如說是個餐館,備了幾個房間罷了。大清早的,客棧外頭甚至還支上了早點攤,叫賣包子燒餅。不斷有人光顧,整個客棧熱熱鬧鬧。
白芨支着腦袋,看着周圍的人。
每個人看上去都很充實,都有着自己的人生。
隔壁桌上,有幾個江湖人士,正随口閑聊些時下的八卦。
大堂中間,坐着幾個莊稼人,像是上工前想吃頓好的,叫了幾個菜,邊吃邊聊。
另一邊,有一對母女。母親抱着牙牙學語的孩子,小心地給她喂着米湯。這麽大的孩子,好像正是要慢慢斷奶的年紀呢。母親看上去有些辛苦,也不知道孩子的父親去哪裏了。
仔細看看,大堂最不起眼的角落裏,竟還坐着個俊秀的公子。若不是坐在了角落,此人必定很是顯眼,卻不是因為外貌,而是因為,他的眼睛上蒙着塊白色的布條。
是……眼盲嗎?
沒等白芨多想,隔壁桌的江湖人士中,有人忽然提起了新的話題:“誰能想到,天蠶派門主竟能做出這樣的事呢?”
白芨一聽,整個人精神一振,頓時收回了視線,凝神細聽。
“可不是。竟還是親生女兒揭出來的。”另一人搭腔道,“你說這對自己的親爹,也真下得去手。該不會是為了奪權吧?”
“可我聽說,此事證據确鑿,官府認了的。否則那淩鴻雲怎麽會被壓入牢中。”又有人道,“何況,若真是為了陷害,這般做法,可謂是‘傷敵一千,自損兩千’。誰不知,此事一出,天蠶派弟子去了半數,名聲一落千丈,可謂是人人喊打。這麽看,願将此事和盤托出的淩小姐是何等高義。我輩自當佩服,豈能惡意揣測。”
白芨在旁邊聽着,愣了一會兒。
為了淩月婵,她其實沒有徹底地揭穿淩鴻雲。那晚,她雖然當着許多人的面說出了真相,卻被淩鴻雲倒打一耙,因而并沒有人願意相信。後面,真相,以及她覺得可以如何驗證真相,也都是她私底下和淩月婵一個人說的。
她沒想到,淩月婵竟能如此……這般大義滅親,竟然親自揭發了自己的父親。
明知真相會對天蠶派會有何等惡劣的影響,會給她造成怎樣的壓力,她也沒有對外界有絲毫隐瞞。
一時間,白芨心中亂糟糟的,很是複雜,說不出自己的感覺。
過了好一會兒,她終究還是慢慢地提起了嘴角。
“不愧是月婵。”她輕聲道。
飯菜很快上了桌。白芨用筷子戳着包子,多少有些心不在焉。
唯有花雕酒入口,能讓她找回幾分快樂。這世上哪有不好喝的花雕酒呢?
隔壁的江湖人士早已換了話題,白芨卻就像是這桌上的包子,被筷子一戳,就忽然流出了許多湯汁,堵也堵不回去。
白芨心想,自己也許并沒有自己以為的那樣開心。因為刺心鈎的事,因為淩月婵的事。
白芨嘆了口氣,戳着一個流盡了湯汁的包子,放入了口中。
她很快吃好了飯,正要放下筷子,就忽然聽到客棧外有了些許喧鬧。
白芨擡頭一看,就見一個很顯眼的人出現在了街道上。
此人……雖然這樣說很是無禮,但确實,此人一出現,這周圍所有的人就都不太能吃得下桌上的飯了。
來人滿面生瘡,嚴重到根本就看不出本來的面目。他瘦得脫相,衣衫褴褛,看上去很像是個乞丐,卻對乞讨沒有絲毫興趣,只顧着左顧右盼,不知是在尋找着什麽。
在視線觸及客棧大堂內的那一剎那,他瞬間停住了。而後,他忽然直直地對着大堂中的那對母女,沖了過去。
母親驚叫一聲,下意識地護住了懷中的女兒。那孩子也被吓得不輕,頓時哇哇大哭了起來。
旁邊,一個正在吃飯的莊稼人眼疾手快,起身一把攔住了來人,道:“诶,诶——老鄉,幹嘛呢?你認得人家?”
他試圖攔着來人,卻沒料到來人力氣極大,竟一下子就甩開了他,還使他倒退了兩步。
這麽一下,那莊稼人還有些懵。來人骨瘦如柴,而他們卻是日日種地的,自有兩膀子力氣。再怎麽着,也不至于使了勁攔的,還讓人一把推出兩步去。
剎那間的工夫,那男子已經到了母女近前,一把拉住了母親的手臂。他握得不知有多用力,眼見對方的肌膚肉眼可見地被按出了痕。
“啊——你松手!”女人被吓得不輕,一邊把孩子往後放,一邊極力地掙紮。
見這情況,白芨旁邊桌的江湖人士也站了起來,幾個人一起到了那男人旁邊,試圖将他拉開。
那人卻誰也不理,只顧盯着母女二人,無比迫切地盯着他們。“啊啊!”他開口,卻什麽都說不出。
竟是個啞巴。
“這位……仁兄,”一名江湖人士開口,“這位夫人并不認得你,你這是要做什麽。快放手!你若還不放手,我們可就不客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