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捕頭 [VIP]
男人當然不會放手。他仿佛根本就看不見身邊的人, 也聽不見耳邊的話。他盯着那對母女,不住地“啊啊”。
沒有人知道他想說什麽。他就像是海洋中的孤鯨,竭力地釋放着自己的聲音, 卻收不到任何想要的回應。
眼見着已經下了最後的通牒, 此人卻還是不肯松手, 一名江湖人士皺皺眉,一把握住了來人的手腕, 使力,試圖逼他負痛松手。
那男人卻仿佛根本就感覺不到痛, 絲毫也沒有動搖。
此時,白芨也趕上了前去。
看得出, 此人雖然來得怪異,情緒激動,卻暫且并沒有傷人的意思。于是,白芨先禮後兵,試圖先安撫對方,道:“這位……公子, 你有何事, 若是說不出,寫下來也好。”
男子充耳不聞。
反倒有個莊稼漢奇怪地看了白芨一眼。也是白芨自小寄居苗谷, 目之所及的人讀書寫字都是理所當然,因而并不知道這世上大部分人其實并不會讀書。寫字可不是街上随便指個誰都會的,別說是這樣流浪漢一般的人。
所以,失去了言語能力的這個人, 就已經失去了所有表達自己的途徑了。
見男子仍不為所動, 白芨猶豫了一下。此人并未傷人, 白芨當然不想濫用蠱術。可這對母女真的已經吓壞了, 怎麽也要攔住此人。況且,就是白芨不阻攔,旁邊的這幾名江湖人士也要對他動粗了。
就在白芨猶豫是否要用蠱術使男子安定下來時,男人忽然間毫無征兆地松了手。實際上,不僅是松手,他根本就是整個人都脫了力氣,忽然就軟綿綿地倒了下去。
在他跌倒在地之前,有人輕輕地接住了他。
“得罪了。”那人道。聲音如清風拂面,細雨和風。
白芨擡起頭,就見不知何時,那角落中蒙着眼睛的白衣男子已經走到了這裏。他一手攬着那個衣衫褴褛滿面生瘡的男人,絲毫不在意對方身上的髒污沾上了自己的白衣,另一手摸索了下,摸到了個椅子,便将男人輕輕地安置到了椅子上。
雖然看不到男人,白衣男子仍是面露不忍,道:“此人骨瘦如柴,定是吃了不少苦頭……”
“好生厲害!”一名江湖人士驚嘆道,“這是如何出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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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下會些醫術。”白衣男子輕輕颔首,道。言下之意,是用了藥。
只是用藥,此人也是當真厲害。在場這麽多人,懂武藝的也有數名,竟沒有一個人看出他是怎麽出的手。
白芨也向男人道了謝。又見那位母親吓得不輕,孩子也啼哭不停,白芨便湊過去,安撫起她們來。
事已了結,幾名莊稼漢和江湖人士對這樣一個乞丐一般的男人也沒什麽興趣,便坐回了座位上。白衣男子則是摸索着就近坐了,又叫了些清淡的菜,而後等在一旁。
又過了一會兒,驚魂未定的母親總算哄好了孩子,自己也安定了不少。
于是,白芨打算問些什麽。只是,還沒等她開口,白衣男子就先她一步,問了與她所想一模一樣的問題。
“此人看上去,像是有所訴求。這位夫人,您可當真不認得此人?”白衣男子問道。
是的,白芨也是這樣想的。這個男人舉止怪異,但顯然并沒有傷人的意圖,倒像是認識這對母女,想要表達些什麽。
只是,白芨是看到了這個男人,所以能生出這樣的猜想。而白衣男子眼盲,根本什麽都看不到,竟然也能意識到這一點。
“這個……”那名母親聞言,便忍着還殘餘着的些許驚懼,認真地盯着男人的臉,試圖透過他滿臉的瘡看出什麽。但她顯然失敗了,便搖了搖頭,道:“真的不認得。”
“有沒有可能是因為他臉上生了瘡,你看不出?”白芨道。
“可是……”那名母親将視線從男人的臉移到了身上,想了想,道,“我也不認得這麽瘦的。”臨厲雖是小城,卻家家溫飽,本地居民确實不至于活成這個樣子。
“瘡?”白衣男子在一旁,疑問道。
“對。”白芨看着男人的臉,描述道,“這個人的臉上生了瘡,滿臉都是,根本看不出原來的面目……很是嚴重。”
白衣男子聞言,頓時又站起身來,走到了男人的身前。而後,他毫不猶豫地伸出手,摸了摸男人臉上的瘡。
旁邊桌上,五大三粗的莊稼漢見了,都忍不住皺眉。白衣男子卻絲毫不在意,細細地摸了,而後道:“還好,是尋常的瘡。配些內服外用的藥,好好吃些東西将養身體,個把月就該見好了。”又道,“待會兒他醒了,讓他将桌上的飯菜吃了。這麽瘦的身子,可養不好病。”
原來,他後叫的飯菜,竟是為這個男人準備的。
白芨看了白衣男子一眼,不由笑了笑,而後道:“不知道他醒過來,能不能平靜一些。好好比劃,也許也能知道他的意思。”
“要我說啊,”這時,沒等白衣男子回答,旁邊的莊稼漢忍不住開了腔,道,“你們念書的人,就是想得太多。什麽認識不認識的,我看,這人話也不會說,聽也聽不進,其實就是個瘋子嘛。人家當了娘的人,咋可能認得這種亂七八糟的人。這也就是家裏男人不在,要是在,早提着鋤頭把這瘋子打了。——诶,你家男人呢?”
“在外頭給人幹活呢,過年才能回來。”那名母親道。
“嗐,這可真是。你說這錢有什麽好掙的,掙到什麽時候能是個頭。放着家裏老婆孩子不管,跑出去掙錢,老婆孩子讓人欺負了都不知道,有啥用。”莊稼漢道。
“……她爹也辛苦的,都是為了我們娘倆。”母親像是也有些傷感,低頭道。
那莊稼漢搖搖頭,不說話了。
“——李捕頭,這邊這邊!”此時,店小二的聲音忽然傳了過來。
白芨擡眼一看,就見這客棧的小二正引着一個穿着捕頭官服的男人,走了進來。
那男人器宇軒昂,一身正派,幾步跨進來,問道:“在哪兒呢?”
“這兒呢!”臨厲不大,總能遇到熟人。有莊稼漢見了李捕頭,打起招呼,道:“李捕頭!”又笑道:“這事兒都結了,你這才來。”
“你娘的,半路才遇上,路上緊趕慢趕,你還嫌慢。”那李捕頭笑罵,“比家裏女人都難伺候!”
“難伺候那是你老婆,我老婆不知道多會疼人。”莊稼漢回敬。
李捕頭揮揮手,不再和他貧嘴,先弄清楚了前因後果。而後,他便收斂起神色,向在場所有勸阻的人鄭重拱手,道謝道:“在下李勇,是本地捕頭,确實是來遲了。多謝諸位俠士替我等守一方平安。”
見他這樣客氣,幾名江湖人士忙拱手稱不。莊稼漢也擺擺手,道:“說啥呢,本來也不是什麽大事。這麽多老爺們,還能連個瘋子都攔不住不成?”
“那此人,我們衙門就先帶回去審問了。”李勇道。
“可否稍候。”此時,白衣男子忽然開口。同時,他站起身來,試圖向李勇走去。
“诶诶诶——”李勇見他眼盲,忙出言阻攔,自己走上前去,道,“你不方便,我過去就行。”
白衣男子不由笑了笑,向他拱了拱手,接受了他的善意。而後,他開口,道:“李捕頭,依我所見,此人并沒有傷人的意思,倒像是有所訴求。可否請捕頭問清他的意圖?”
“自當盡力。”
“此外,此人還生有惡瘡,需用藥将養。我開了家醫館,就在衙門附近,可給他開藥,不需銀錢。可否請捕頭應允,要他按時服藥?”
“這個……”李勇倒顯得有些犯了難,道,“衙門收管的人,可不能随便吃外頭的東西。但俠士可以放心,既被我衙門收管了,生病我們自然會給治。若是确認他不會傷人,我們也會将他放出。”
他這人說話做事都頗為正派,自有一種令人信服的能力。
白衣男子也就放寬了心,不由帶上了些笑意,再次向李勇拱手,道:“有勞了。”
“食一方俸祿,自然要為一方百姓做事。有什麽勞不勞的。”李勇擺了擺手,走到了滿面生瘡的男人面前,也無所謂他身上的髒污,一把将他扛到了肩上,“那便告辭了!”
“诶!李捕頭慢走!”客棧內的人招呼道。
白芨撐着腦袋,忍不住笑了笑。
所以說,她很喜歡看人。大多數人都是很好的。
吃過了早飯,白芨便也和客棧內短暫認識的人道了別,繞到了客棧後院,去尋她拴在後院的馬,打算繼續趕路。
臨厲出行的人少,客棧的後院空蕩蕩的,只栓了一匹她的馬。那馬伴了白芨一路,頗通人性,長得還好看。白芨不由上前,摸了摸它的馬的鬃毛,還蹭了蹭它。
她正欲解開拴馬的繩子,就聽到一邊傳來了嘚嘚的馬蹄聲。有人牽着馬進來了。于是,白芨便下意識地轉頭看了一眼。
……
走進來的人。
是決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