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又見 [VIP]
白芨是忽然發難的。
她的手瞬間探入懷中, 手指利落地一捏。剎那之間,無數飛蟲傾巢而出。
不過片刻,黑蒙蒙的蟲群就已經掠向了決明, 讓人沒有絲毫反應的時機。而下一刻, 白芨也已經沖到了決明的身邊, 手中利刃直指他的胸膛。
沒有能夠躲過的道理。鎮心蠱見效幾乎不需要時間,甚至會比對方倒下都還要快。對方應該已經失去了行動的能力。
然而, 白芨的手腕卻被緊緊地捏住了。
決明握着她的手腕,低頭看着她。
那張英俊的臉滿是憔悴之色, 往日裏明亮猶如星輝的眼睛不知何時已經黯淡無光。
他低着頭,看着白芨, 輕聲道:“你想殺我……”
白芨并未回答,反而開口,道:“鎮心蠱的解藥,按說只有我家知道。當日我離開,你立即追上,想必也沒有去翻騰我家的空閑。如今卻能提前服用鎮心蠱的解藥……”
白芨看着決明, 臉上竟帶上了幾分笑意, 道:“決明,你準備得很早呢。”
他準備得很早。在與她一同笑鬧的時候, 在給她做飯照顧她的時候,在她一廂情願春心萌動的時候……
他就已經做好了準備,準備好要殺她了。
白芨想着想着,笑意竟然更甚。
決明卻緊緊抿着嘴, 眸中生出痛色。
白芨看着決明, 雖然被他抓着, 卻根本沒有半絲慌亂。她有一百種能讓他生不如死的蠱, 他還能每一種都服過解藥不成?
她所需要做的,就是從中挑選出一種,下在他的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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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要挑選哪一種呢?
解決此等背信棄義之人,又是為求自保,當不算是濫用蠱術吧?
“谷主,怎麽這麽——”此時,忽然有人聲傳來,又在看到他們二人時戛然而止。
白芨擡起頭,就見到了她熟悉的臉。
很多張,她熟悉的臉。
“——妖女!”趕來的衆人忽然反應了過來,圍成一個圈。
圈裏面,是被他們的刀尖指着的她。
他們之中,有從小看着她長大的叔叔,有自小與她一起玩樂的朋友,甚至還有曾向她傾訴過愛意的少年。
他們都曾讓她在愛中長大。
他們都圍着她,刀尖指着她。
白芨看着他們,不知何時,忽然失去了力氣。
……
算了,算了……就當他們都不存在好了。
他們都不存在,他們都從來沒有存在過。她本來就是一個人,是天地間獨一無二孤芳自賞獨自美麗的小公主。
她不在乎他們。
她才不在乎他們。
她不在乎他們所有人。
她不在乎。
……
“哎呀,這是怎麽了,一副快要哭出來的樣子。”
忽然之間,毫無征兆地,一個不屬于在場任何人的聲音晃晃悠悠地傳了進來。
“怎麽,要我替你把他們都殺了嗎?”那聲音繼續慢悠悠道。
分明是聽起來懶洋洋的聲音,吐出的話卻讓人不由渾身一冷。
随着聲音,一個人忽然出現在了包圍圈之中。
此人看上去仿佛悠哉悠哉,好像沒有将任何事情放在心上。然而,他又同時一身壓迫感十足,一雙鳳眼掃過在場衆人,一時間竟能令所有人都噤若寒蟬。
不過一個眼神,卻讓在場的所有人都意識到,此人武功……當是高于在場所有人的。
決明不自覺地微微皺眉,戒備道:“敢問閣下是?”
喻紅葉卻并未回答他的問題。實際上,他看都沒有看一眼決明的臉,只盯着決明握着白芨手腕的那只手,悠悠道:“手,還沒握夠?要不要我砍了它,讓它一輩子挂在那裏握個痛快?”
他的語調狀似悠哉,聲音卻冷得像是二月裏地底的冰泉,令人不寒而栗。
決明擡眼看着他。此人驟然出現,仿佛早就認識白芨。這人對白芨熟識的,守護者一般的态度,讓決明自心底裏升騰出一種無法形容的不悅。
決明正要開口說些什麽,卻不料白芨忽然開了口。
白芨看着喻紅葉,開口道:“你不應該在牢裏嗎?”
“……?”
“你逃獄了?”
“……”
“啧,永寧城的官府都是什麽酒囊飯袋不成。這麽大的采花賊竟然就這麽讓人逃了?”
“……”喻紅葉看着白芨,一時間竟有些哭笑不得,連身上的氣勢都卸去了不少,“別的我無所謂,‘采花賊’這個詞能不能換換呢?搞得我好丢臉。”
“你幽禁姑娘的時候也沒見覺得丢臉,我只是誠實地描述出了你做過的事,你就丢臉了?”白芨看了他一眼,滿臉都是很看不起他的樣子。
“……好好,你說的都是。”
二人竟就這麽旁若無人地聊起天來。
這會兒的工夫,周圍的人也回過神來了。于是,在場最為年長的一名中年男子忽然開口,打斷了他們,道:“這位……俠士,我們中間好像是有什麽誤會。這是我苗谷私事,還請俠士莫要插手。”開口的這個男人,白芨當然是認得的。他往日裏被她稱作“陳叔”,是看着她長大的。
看着她長大的陳叔說:“吾等要将這妖女——”
妖女二字一出,聲音驟然間戛然而止。
不知何時,喻紅葉手中利劍已然出鞘,直指陳叔。
而決明也反應極快,剎那間已經出劍,堪堪将喻紅葉的劍攔在了半途。
然而,饒是如此,陳叔的脖子上竟也忽然出現了一道血痕,而後緩緩地滲出了血珠來。——竟是喻紅葉盛怒之下劍意驚人,光靠劍氣就已經傷了人。
喻紅葉執着劍,微微歪了歪頭,看着陳叔,嘴角笑意岑岑。
他說:“你要将‘妖女’如何?——罷了,無甚所謂了。反正我是要将你這狗東西……送下黃泉呢。”
單靠劍氣就能傷人……苗谷中人并不癡迷于武藝,谷中幾乎從未出過此等高手。
任誰都能看出,喻紅葉的武藝,遠勝于在場的任何一個人。因而他雖嚣張至此,竟無一個敢對他貿然發難。
要與這樣的人貿然硬碰,絕非明智之舉。
只是,道理雖是如此,在場的人……卻似乎已經失去了選擇的機會。
因為陳叔的這句話,一直與白芨插诨打科的喻紅葉便像是忽然又被吸引了注意力,整個人驟然想起了周圍人的存在。他抵着決明的劍,慢慢地環視四周,眼神中有一種說不出的冰冷……殘忍的笑意。
……像是在看待屠宰的羔羊。
……像是嗜虐成性的人,在看着等待被淩虐致死的羔羊。
就是白芨,也并沒有見過這樣的喻紅葉。
喻紅葉帶着笑意,手中的劍緩緩移動,顯然就要發難。
一時間,決明本能地感到危險,只覺自己每一根神經都已經緊繃了起來。
“跑!”決明忽然向周圍的人下令,同時用力執劍,暗暗緩住喻紅葉的動作。
劍,重得驚人……不可能贏。只是,輸贏他自是能看出,但決一死戰的本事,他還是有的。
然而,沒有人逃跑。
每一個人都亮出了兵器。生在苗谷的,個個都是頂天立地的,沒有人會抛棄對方。
會被抛棄的……從一開始,會被抛棄的,就只有……
在這劍拔弩張的氣氛中,白芨忽然伸出手,扯住喻紅葉的一绺長發,猛地一拉。
“哎呀!”喻紅葉扭過頭,眸中的冷意居然剎那間消失殆盡,又在觸及白芨的那一刻化作了無可奈何,“怎麽忽然拉我頭發?就不能給我留點面子?”
“怎麽?送你回牢裏還需給你留面子?”白芨拽着他的頭發,直接轉身,“走吧,見官去。也不知道捉了逃犯能不能有點賞金。”
“诶?诶诶?……嗐,打個商量嘛。賞金我給你,放我一馬呗?”喻紅葉偏着頭,任由白芨拉着他的頭發,“兩倍?三倍?”
白芨沒理他,單手解開了馬匹缰繩。而後,她一手牽着馬,一手拉着喻紅葉的頭發,就這麽大搖大擺地從客棧的後院走了出去,好像根本就看不到身後的衆人。
苗谷衆人上一刻還抱着決一死戰的心思,下一刻就忽然被視若無睹……大起大落,一時不知該如何動作。
半晌,有青年遲疑着,忽然開口,道:“我們這是……被阿芨救了吧?”此人是陳叔的兒子,名叫陳實,正是曾在林杏兒的飯館中為白芨說話的那名年輕人。
沒有人回應。
又過了一會兒,陳叔才總算開口,道:“胡說些什麽……那妖女行事乖覺罷了。她哪裏是救人,她是一時沒有作惡的心情。你忘了你死去的爺爺了嗎!”
陳實抿了抿嘴,不再說話了。
而決明,則自始至終都盯着白芨離開的方向。他一直一直看着那裏,一直到她的身影消失,一直到她的聲音遠去,一直到再也無法感受到她的存在。
他的視線仍舊沒有半點偏移。
堅硬的劍柄被他緊緊地握着,幾乎斷在他的手心。
……這次,這次,竟毫無辦法。
但不會再有下次。
決明的眼神漸漸銳利了起來。
絕不會有……絕不會有,她會再次被奪走的下次。
他的白芨,他一定會……奪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