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活屍 [VIP]

李勇當然不會聽白芨的話。

哪個衙門的捕頭會聽一個莫名其妙來路不明的年輕女子的命令?更不要說還是要把下屬關入牢中這種荒謬言論。

此時, 喻紅葉已經跟到了白芨的身邊。聽了這話,他也挑了挑眉,不解地看着她。

李勇更是一臉莫名。只是, 想到方才這姑娘仗義出手, 竟比在場的男人都還要冷靜得多, 他心裏對白芨還是有着感激和敬意的,便先硬生生将質疑壓下了口, 轉而開口,道:“多謝姑娘出手。我們幾個老爺們竟沒一個能派上用場的, 都比不過姑娘一人。”

這話就是過分客氣了。其實,他們從衙門中出現第一聲驚叫到将那滿臉生瘡的男人制住, 前後總共也沒花多少時間。一開始的手忙腳亂只是完全沒有意識到此人的異常罷了。

白芨卻接也沒有接下他的贊美,只蹙着眉,壓抑着難過與憂心,低聲道:“若不願關入牢中也行。讓他待在房間裏,絕不要有人靠近。”

“……他受了傷,當然是要有人照顧的。”李勇看着她, 心裏不知道有多莫名其妙, “姑娘到底意欲為何?”

白芨語調沉郁,開口, 道:“剛才,那個臉上生瘡的男人……你們見到,他身上的屍斑了嗎?”

“……什麽?”

“在脖子附近,只露出很小的一塊, 但是屍斑無疑了。”

“姑娘, 你在說什麽……”李勇聽得頗有些無奈。他本就不是什麽有耐性的人, 虧得面前是個女子, 他才壓着性子,同白芨說起三歲孩子都懂的話,道:“那男子分明在動,還傷了人,身上怎麽會有屍斑。”如果說十年婚姻生活教會了他什麽,那就是,絕對不能和女人甩臉。——後果太麻煩了。

白芨微微沉默了一下。

而後,她開口,道:“不知道……李捕頭是否聽說過蠱呢?”

“蠱?”李勇疑惑,“是說上蟲下皿的那個‘蠱’嗎?那不是哄小孩的玩意兒嗎?世上哪裏會有這般邪術。”

白芨并無所謂他現在是否相信,繼續解釋道:“返生蠱。種于死者屍身,可令死者重新活動。種于生者軀體,可令生者慢慢喪失神智,于不知不覺中死亡,淪為行屍走肉。這就是……”白芨說着,臉上竟不自覺地帶上了一絲譏諷,“所謂‘返生’。分明只是令生者離開人世,令死者作亂世間,卻讓無數愚者以為此蠱真能将死者帶回人間,為此而趨之若鹜。”

李勇聽着白芨的話,愣了愣,道:“……姑娘,你這簡直像是在編故事一樣。”沒想到白芨的說法會如此離譜,他不想再做耽擱,便告辭道:“你也別戲弄我了。我底下的人受了傷,我趕着找人好好照顧去。那無故傷人的男子,我也得去盤問清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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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不若就去看看吧。”白芨道,“那個男人身上有沒有屍斑,他是否還會與你講話,甚至……你若砍下他的肢體,将他大卸八塊,刀劈甚至火燒,他是否還能活動。”

“……越說越離譜了。那人雖無故傷人,卻罪不至此。我怎可能動刀傷他!”

“那就先去看看屍斑吧。捕頭應該認得吧?”白芨看着李勇,道。

……

李勇看着牢中的男子,眉頭越皺越緊,一時竟無法說出話來。

他做了十多年的捕快,命案屍首兇殺現場,孤寡老人事後料理,無名屍首查明身份……他是見過不少屍體的,自然也認得屍斑。

眼前的男人,已經将嘴裏的布團吐出,垂着涎水在牢房中焦躁地轉來轉去,怎麽看都是個活人。

可他的身上……生着屍斑。

“這位……仁兄,”李勇自震驚之中緩了一會兒,而後用力拍了拍牢房的木欄,問道,“能聽見我說話嗎?”

裏面的“人”頓時作出了反應。

他瞬息之間猛地撲了上來,努力地試圖将頭從木欄杆之間的縫隙探出,大大地張着嘴,流着涎水,試圖咬到李勇。

李勇皺着眉,盯着面前的男人,一動不動。

這樣的人……顯然已經不是“人”了。

李勇看着他,眉頭越皺越緊,顯然意識到了白芨的話的可信性。

過了好一會兒,他才慢慢地開口,道:“……那麽,你剛才說……”他的聲音艱澀,“你剛才說……要将被咬的小武關起來……是什麽意思……”

李勇說着,緩緩将視線移到了白芨的身上。

盡管還沒有得到答案,可他的眼睛中已經浮起了痛心與絕望。白芨知道,他已經猜到了。

“……就是你想的那樣。”白芨低聲道,“此蠱可互相傳播。若是被抓或是被咬,就會染上同樣的蠱毒。不出三日,就會變成現在這個樣子。”白芨說着,想起了那個面目尚有幾分稚氣的小捕快,心裏的難過再次泛了上來。

她尚且如此難過,與下屬朝夕相處的李勇,會是怎樣的心情呢?

李勇便不再說話了。

他靜靜地看着面前隔着牢房向自己張大嘴巴的男人,眼中的痛色越發濃烈。他就這麽看着面前的人,仿佛透過這個男人看到了自己的下屬,看到了不遠的将來。

過了好一會兒,他再次開口,道:“姑娘既然如此了解蠱術,可有化解之法?”

“……已中此蠱,便無藥可解了。”白芨道。她自己也不願吐出這個事實。

而李勇對這個結果倒也早有心理準備。若是能治,白芨必然一早就說了,不會拖到他問。

“但使蠱失效,使逝者安息的方法,還是有的。”白芨又道,“只要以蠱治蠱即可。我可煉制出蠱用以解蠱,需七天時間。”

“你會煉蠱?”李勇忽然發問。

喻紅葉一聽這話,頓時不着痕跡地往白芨身邊靠了靠,手也悄悄地握到了劍柄上。

蠱之一物,向來是個足夠邪惡的江湖傳說。如今李勇意識到白芨真會煉蠱,而此時的局面又都是蠱造成的……難保他不會将白芨視為妖女,忽然發難。

果不其然,李勇猛地轉過身來,向白芨走來。

白芨不閃不躲,就這麽靜靜地站着。

喻紅葉頓時滿身戒備,身體已然微微向前,手中利劍也做好了出鞘的準備。

李勇停在白芨面前,而後忽然抱拳,彎下腰,鄭重地行了一個禮。

“還請姑娘……務必煉出解藥,解我臨厲萬民之憂,慰我臨厲百姓之靈。”

白芨看着他,點了點頭,無比認真道:“定當竭盡全力。”

喻紅葉有些意外,頓了頓,慢慢地松開了手中握着的劍柄。他看着李勇鄭重的臉,不自覺地生出了幾分敬色。這世間,最難的是不生偏見。且此人竟還是這樣有擔當的男人。

“我會去将此事禀告于知縣大人,姑娘若需要幫助,盡管來提。近些日子,衙門想必也會加強巡視,防備其他異變。姑娘要小心,保重安全。”

“……要麽,我這幾日就住在衙門吧。”白芨想了想,道,“這樣,你們也好知道進度。待到煉好了蠱,也能馬上就用以解蠱。”

李勇卻沒有回答,反而忽然發問,道:“在這煉蠱的七天內,若中蠱之人生了異變,姑娘可有辦法解決?”

“這個……恐怕沒有。”白芨有些慚愧。返生蠱的解蠱之法唯有煉蠱,就如其他蠱的解蠱之法唯有解藥一樣。所以,在煉出解蠱之前,她竟确實對中蠱之人沒有絲毫辦法。

“那麽,姑娘就不能留在衙門。”李勇道,“中了蠱的人,我們都會收押進衙門。若是出了什麽事,吾等至少能保證不将危險放出這一方衙門之外。姑娘要是待在衙門,不就是置身于危險當中了?”

“煉蠱也不是七天都需要我看着。”白芨道,“只要做好了準備,剩下的也就只是等着。”

李勇聽了,忽然皺起眉頭,道:“難不成,姑娘以為我要姑娘保重安全,是怕姑娘煉不出蠱?”

……不是嗎?白芨看着他。

李勇看着白芨,嘆了口氣,放松下神色,道:“姑娘是民,是百姓,最重要的是護好你自己。守一方平安是我們拿人俸祿的人要做的。”

“可這是蠱。”白芨不由道,“是我們一族下的,當然和我有關系。”既然與蠱有關,就是她的責任。她怎麽能一個人躲着,明哲保身。

“這蠱,是姑娘你下的嗎?”李勇問道。

“……那倒不是。”

“那和你有什麽關系?”李勇看着她。

“可是,我對此總歸多上許多分了解——”白芨還想說些什麽,卻忽然被喻紅葉打斷了。

“我看,李捕頭說的也對。”喻紅葉插在兩人之間,笑眯眯道,“你留下來又沒用,何必給別人添了麻煩嘛。”

“……和你有什麽關系。”白芨哪有不怼他的時候。

“和我沒關系,和人家李捕頭總有關系吧。”喻紅葉笑着,道,“人家都不想你添麻煩了,你怎麽還這麽纏着呢。你非要住人這裏,給人房費嗎?何況便是給了就能住嗎?就是李捕頭答應了,知縣答應嗎?衙門又不是客棧。”

……确實有道理。

但是,有道理的話,是從這個人嘴裏說出來的,就……

有點不爽。

白芨不搭腔了。

見白芨放棄了留下來的想法,喻紅葉笑意更甚,便不再招惹她了。

就是嘛,為什麽要留在危險的地方呢?

一定,一定要留在最安全的地方嘛。

喻紅葉摩挲着劍柄,站在白芨的身後,看着她。

他不會,他絕不會……

再次失去姐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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