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相望 [VIP]

天蠶派的金蠶蠱, 是從二十年前就開始被豢養使用了的。算算時間,将蠱給出的人是誰,白芨大概也能猜到。

可是……返生蠱呢?

若是近日才下的蠱, 那便也很有可能是近日才制成的蠱。畢竟, 絕大多數人求蠱便是為了用蠱, 很少有将蠱保存二十年之久再使用。

若真是近日制成的蠱,作者會是誰呢?

這世上, 能夠制蠱的人……就只有兩個而已。

……

話雖如此,白芨卻其實片刻也沒有懷疑過是白竹。

她的弟弟, 她還是很了解的。那孩子雖然頑劣,心裏卻最是純真善良。情蠱也就罷了——畢竟, 連她曾也只以為情蠱是個會讓人動心的玩意兒,并不知道那其實是何等的禁锢——但返生蠱是個什麽東西,他當然是知道的。他絕不可能對人下這樣的蠱。

對此,白芨還是很安心的。

這樣一來,制蠱的人是誰,白芨就真的半點頭緒也沒有了。難道, 能夠煉蠱的還有別人?父母有什麽流落在外的血脈不為人知?

……不管怎麽說, 蠱的源頭可以日後再查,如今的當務之急, 還是要盡快煉出解蠱。

“——白姑娘,白姑娘?”喻紅葉第三次重複道。

白芨這才回過神來,看着喻紅葉,道:“什麽?”

“……”喻紅葉不由笑出來, “這是怎麽了, 兩眼放空地站了這麽久。”

“……啊。”她一直在想事情, 不知不覺居然已經站在衙門門口大半天了。

“我們要住哪裏?”見喚回了她的注意, 喻紅葉無比自然地詢問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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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什麽是‘我們’?”白芨反問,“你應該住牢裏。而我應該住哪裏和你沒什麽關系。”

“哎呀,好生無情呢。”喻紅葉委委屈屈,“人家知錯了嘛。所謂‘知錯能改,善莫大焉’的嘛。”

“知錯了,就去把你的牢蹲完再說。”白芨冷漠。

“哎呀,人家怕嘛。你看,牢裏關了會咬人的怪人呢,好可怕的呢。”喻紅葉可可憐憐,“而且,現在人家衙門忙着呢,哪裏有空管我的啦。我們就不要給人家添麻煩了嘛。”

白芨生生起了一身的雞皮疙瘩。

“正常點。”

“哎呀,人家哪裏不正常了嘛。”

“我說,正,常,點。”一字一頓,黑氣飄出。

“好的遵命白芨大人。”語速飛快。

白芨懶得和他貧嘴。

這返生蠱來得沒頭沒腦,她腦子裏很亂,滿腦子都是那個中了蠱的可憐男人,被咬了的稚氣未脫的小捕快,是否有其他沒被發現的中蠱者,下蠱之人的目的為何,蠱的來源……

不過,無論如何,如今的當務之急還是要煉出解蠱。而在此之前,首先要找個住處。她既要煉蠱,客棧是不能住了的。何況中蠱的男人就被關在衙門,她也不願離衙門太遠。

喻紅葉看着白芨,好像能看穿她的心思。他适時地一笑,道:“不若先找個地方住吧?我知道有個院子正在招租,裏頭有間房子,還有棵大樹……”

白芨聽着喻紅葉的描述,不知道怎麽,忽然就想起了在陵墓時,刺心鈎對喻紅葉說的話。

“你若要建,不該建廟。廟不過是我們的念想,不是阿姐的。阿姐說過,她想有個院子,有間房子,有棵大樹,大家一起過活。她只是喜歡與我們一起,并不是喜歡住這破敗的地方。”

院子,房子,大樹。就和刺心鈎說的一模一樣。

雖然這些本來也不是什麽稀奇的東西,但白芨就是似有所感,不由得扭過頭,忽然對喻紅葉開口,道:“喻紅葉,你知道,我不是你姐姐吧?”

喻紅葉看着她,愣了一下。

頓了頓,他忽然一笑,道:“怎麽忽然這麽說?”

“所以,不要因為很離譜的原因纏着我。”白芨道,“我是白芨,出生是,死也是。我從來都不是任何別的人。”

“嗯……白姑娘說的,自然都是極對的。”喻紅葉點點頭,笑着答道。

他從來不會逆着她,眼睛裏卻沒有半點真誠。

白芨看出他根本就是在敷衍。可是轉念一想,她好像其實也無所謂他把她當成誰……畢竟,她對他本人都非常地無所謂。

“既然如此,那就趕快回牢裏待着吧。我住哪裏和你沒有關系。”白芨道。

“嗨呀,不要這麽冷淡嘛。”喻紅葉笑道,“你現在去問能住的地方,還要問上一會兒的吧?我卻已經有合适的地方了哦。”

白芨沒理他,自顧自地向前走。沒想到,才走了不到半條街的工夫,居然就讓她見到了一個院子。那上面挂了塊木板,歪歪扭扭地寫了兩個大字:招租。

這世道,識字的人不多。想必是照着什麽地方畫下來的吧。

“看起來也不是很難找嘛。”才走了幾步路。

“……白姑娘的運氣,着實令人佩服。”喻紅葉不得不低頭。

只是……喻紅葉頗為不滿地看了一眼身後的衙門。這個地方,離衙門實在太近了,和就住在衙門裏面根本沒什麽區別。衙門裏頭關着那麽奇怪的東西呢,怎麽說都還是住遠一點比較好。

“可是這個地方,不如我看中的院子哦。”于是,喻紅葉試圖諄諄善誘。

然後,白芨已經敲開了門,談好了價格,開始交租金了……

……現在的姑娘,做事都是這麽爽快的嗎?貨都不對比一下的嗎?

“至少錢要我來付的吧?和我出來,哪有讓你掏錢的道理。”喻紅葉按住她掏錢的手,試圖阻攔道。

“松開。”白芨甩了甩手,“你不配給我付錢。”冷漠。

“……嘤。”

交了租金,閑聊了幾句,裏面的人便離開了,爽快地将空院子留了出來。

白芨走進院子,關門。

“诶——”喻紅葉撐住門,“不讓我進去嗎?”

“您是哪位?”

“哎呀,無情!”

白芨再次試圖關門,卻仍舊沒能關上。喻紅葉笑眯眯地,手臂輕松地撐着大門,道:“不要這麽絕情嘛。白姑娘,你——”聲音驟然放輕,“煉蠱也是需要人幫忙的吧?一個人不累嗎?”

白芨看着喻紅葉。

白芨忽然意識到,喻紅葉說的其實沒錯。她現在看到的是喻紅葉嗎?

不,是個現成的活生生的工具人啊。

畢竟,她煉制解蠱确實需要不少材料。如果有一個會武的人做幫手,顯然會方便許多。

白芨沉默了一下,忽然松開了合門的力道。

喻紅葉猝不及防,差點踉跄了一下。

“進來吧。”白芨道。

“诶?同意了?”喻紅葉震驚,“女人的臉都是變得這麽快的嗎?”

白芨已經開始觀察這個院子了。

其實,在開門的一剎那,白芨就喜歡上了這個院子。

剛才和屋主閑聊了幾句,白芨知道,這院子是出租人兒子結婚分家所得的財産。屋主兒子夫妻二人都在隔壁厲州賺錢,房子空着也是空着,就委托父母将房子租了出來。

院子進門一片空地。右側是一個大柴房,旁邊還砌出了臺階,能夠爬上屋頂。左邊一個茅房,旁邊有空着的豬圈和雞棚。最讓白芨喜歡的是,院子的角落裏還有一棵大大的杏樹,看上去有些年頭了。樹冠茂密,斜着生長,覆蓋了大半個院子,蓋下一片陰涼的樹影。

巧得很,院子,屋子,大樹,這裏剛好也全都有。

饒是時間緊迫,白芨也不自覺地勾了勾唇角,顯然是很喜歡這裏。

喻紅葉低頭看着她,滿臉的果不其然。

姐姐,你果然是,換了一個樣子來找我了。

打開院中屋子的門,進門就是廚房,左右各一個卧房。畢竟是婚房,房子裏家具一應俱全,甚至還被清掃過。

白芨滿意地放下行李,卻當然也不會忘記正事。她手一揮,還沒等喻紅葉坐下,便指揮道:“去買一個你能找到的最大的香爐。然後還要一條蛇,至少兩指粗。還需要九條蜈蚣,要……”她林林總總列出了諸多要求,也不管喻紅葉能不能記住。

而喻紅葉顯然能記住,毫無異議地道了個“好”,轉身就去準備了。

他回來得也異常得快。回來時,他帶回了一個碩大的香爐,一袋白芨需要的蟲蛇,甚至還帶了一個食盒和一壇花雕。

白芨很滿意工具人的效率和體貼,接過了工具人手中的袋子,随手捏出了裏面的蛇,做起了準備。

說來,姐姐确實從不畏懼蟲蛇呢。喻紅葉撐着腦袋看她。

白芨一直忙到了深夜,才總算做好了準備。巨大的香爐底部,蟲蛇環繞,一派猙獰。白芨渾不在意,用力搬起了香爐的蓋子,蓋到了香爐之上。

接着,她将手覆蓋在香爐上,閉上眼睛,驅動母蠱。

又過了不知多久,白芨感到了生命的律動。不同于香爐底部的蟲蛇,那是一種全新的生命。爐中的生物虬結,它們每一個都存活着,都有着自己的生命,卻又于同時形成了一種新的生命,一種生命的共同體。它們之間産生了共鳴。

它們是蟲蛇,卻又不再只是蟲蛇。此時的它們,通常會被世人稱為……

蠱。

接下來要做的,就是等待了。等待它們吸引到更多的同類,等待至少七日的更深度的融合。

方圓十裏,所有的蟲都将感受到召喚,蠢蠢欲動。

白芨睜開了眼睛,身體一軟,疲憊得幾乎沒有力氣站起來。

喻紅葉一直在一旁,一把扶住了她,看得直皺眉頭,道:“真是辛苦。累嗎?”說着,又忽然挂起了逗弄人的笑意,道:“我給你揉揉?”

白芨斜了他一眼,懶得和他講話。

她确實是累壞了。緩了一會兒,她才總算提起力氣站起身來,随便吃了兩口飯——但不忘喝掉不少花雕——然後打了個哈欠。

“我要睡了。”她說着,起身走進了其中一個卧房,将喻紅葉關到了門外。

“嗯?不和我一起嗎?”喻紅葉的聲音在外頭響起。

白芨冷靜地拴上了門。

白芨躺到了床上,用被子将自己裹成了一團,很快就熟睡了過去。

白芨聽到,有人在哭。

是那個臉上生瘡的男人。

他一邊哭泣,一邊含糊地講話。他說:“我有妻兒,我有妻兒。她們怎麽辦。”

白芨又聽到了□□。

是那個名叫小武的年輕的小捕快。他曾一腔熱血,保家衛民,如今卻捂着脖子上的傷口,難受得不住□□。

他問:“我會不會死啊?我不想死。”

……

你會死的。

沒有解藥,沒有治法。蠱在透入皮膚的一剎那就會主動蔓延到全身,不可逆轉,無法阻攔。

你會死去。

啊,為什麽你們要死去。

啊……為什麽要以蠱術害人……

為什麽要這樣做。

是誰在這樣做。

她不會放過這個人。

白芨忽然看到了自己的弟弟。

那是個頑劣随性的孩子,卻沒有什麽真正的壞心。他笑眯眯地看着他,喚道:“阿姐!”

白芨驚醒了過來。

白芨看着天花板,只覺得胸口有千斤重。

過了好一會兒,她才終于緩緩地吐出了一口氣來。

肚子忽然叫了一下。

啊……肚子餓了……

也是,晚上忙着煉蠱,飯也沒吃上幾口。

白芨嘆息着從床上爬起來,打算去找點殘羹冷炙。

她坐在床邊,一擡起頭,就看見一個人正站在屋內的牆邊。

一身黑衣,幾乎與屋中的黑暗融為一體。

白芨愣了一下。

在離開刺心鈎的兩個月後,在夏末一個微微有些涼意的夜裏,在臨厲內一戶院子的屋中。

白芨與刺心鈎遙遙相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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