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五一 [VIP]

不過剎那之間, 白芨已經不着痕跡地将鎮心蠱和生死蠱夾在了指尖。

她看着刺心鈎,仰着頭,笑了起來, 用空着的那只手揮了揮, 道:“嗨, 好久不見!”

刺心鈎也看着她。

窗戶是關着的,窗紙只能透出極朦胧的月光。屋裏暗沉沉的, 白芨看不清刺心鈎的神色。

總沒人講話也挺尴尬的,于是, 白芨繼續道:“你是怎麽找過來的?這都能找到,是真的厲害……不愧是你!”

時間已經過去兩個月了。她走得這麽遠, 而他根本連她要去哪個方向都不知道。很難想象他是如何找到她的。

所以,她話裏的佩服是真的沒有作假。真不愧是聞名江湖的刺心鈎。

刺心鈎仍舊沒有說話。他卻忽然動作了起來。

白芨神色不易察覺地一凜,手指一并,指間的蠱蟲蠟丸一觸即發。

然而,刺心鈎卻并沒有向她走來。

他靜靜地向門口走去,打開了門栓, 走了出去。

……

白芨滿腦袋問號, 看着刺心鈎就這麽走出了房門。

……這是為了讓她……放松警惕……嗎?

莫名其妙……

Advertisement

白芨眨了眨眼,幹脆跟了上去。

于是, 她就看着刺心鈎離開了卧房,然後看着他徑直走向了廚房。進了廚房,他在其中翻了翻,只翻到了那個食盒, 打開看了看, 然後又合上了。接着, 他走到竈前, 蹲下身,拾起一邊的柴火放入竈中,然後點燃了火折子。

…………

白芨站在刺心鈎的背後,就這麽看着他找到了飯鏟,燒熱了鍋,拿出了食盒裏冷掉的菜肴,加上一碗米飯,放入鍋中做成了炒飯,又裝回了盤子裏。

……所,所以,他半夜過來,是來……蹭飯的?

白芨人生中還從未如此迷茫過。

刺心鈎端着散發出香氣的炒飯,放到了竈臺上。又順手洗了一雙筷子,放了上去。

此時,他才轉過頭,對白芨說了今晚的第一句話。

“吃吧。”他說。

“……”白芨看着面前的炒飯,神色複雜。頓了片刻,她不由開口,問道:“上路飯?”

刺心鈎沒說話。

這種時候,白芨當然不會随便吃刺心鈎做的東西……

說到底,他為什麽要忽然給她做飯?

見白芨沒有動作,刺心鈎沉默了一下,忽然拿起筷子,當着她的面,自己吃了一口。然後,他又洗了一雙筷子,放到了白芨的面前。

……試毒嗎?

白芨正在度過她人生中最迷茫的一個夜晚。

他到底是來幹什麽的……

此時,喻紅葉也被外頭的聲音吵了起來。

“怎麽回事……大半夜還炒起菜來了,餓了?”喻紅葉打着哈欠,打開了自己的房門。

……接着,他就盯着刺心鈎的臉,愣了片刻。

困意一瞬間從他的臉上消失無蹤,取而代之的是難以言喻的厭惡與不悅。

“你是怎麽過來的?”他皺着眉頭,打心底裏不想讓此人靠近白芨。

他來做什麽?白芨不是已經離開他了嗎?

他是要跟過來,再一次害死姐姐嗎?

一時間,喻紅葉的厭惡充滿了心髒。他想都沒想,于剎那間發難,瞬間欺身而上,試圖将刺心鈎推出房門。

……

他甚至沒有碰到刺心鈎的衣角。

下一刻,他就狠狠地撞到了牆上,脖頸精準地對着牆上凸起的窗臺。堅硬的石質凸起以極其強橫的力道撞到他的頸側,讓他等同于受了一記極富勁力的手刀,竟當場就失去了意識。

武功強如喻紅葉,在看着苗谷衆人時猶如看着待宰的羔羊。可在刺心鈎的面前,他竟就如孩童一般軟弱無力。

白芨以餘光看了一眼自牆邊緩緩滑落在地的喻紅葉,不知不覺地淩起了神色,仿佛下一個就是她……不,顯然會更加糟糕。

然而,在再次與刺心鈎對視時,她卻又提起了笑意。

她笑道:“嗐,幹嘛這麽兇嘛。”

在那份笑容綻放的同時,無數飛蟲已于驟然間傾巢而出,猶如離弦的箭矢,瞬間向刺心鈎掠去。

鎮心蠱。

屋內沒有點燈,很是昏暗。而白芨的蠱蟲是黑色的,不僅快,更令人難以看清。在這樣的環境下,就算是鼎鼎大名如刺心鈎,想必也是絕對不可能避過的。

……!

白芨怎麽都沒有想到,刺心鈎只是側了下身子,簡單地挪動幾下步子,竟就輕松地避開了蟲群。白芨本人甚至都看不清那蟲群,只是見刺心鈎根本沒有絲毫異樣,才知道他必然是躲開了。

然而蟲群并不懂得放棄,不斷地更換方向,機械地追逐着刺心鈎。刺心鈎卻看也沒有多看蟲群一眼,閃避得游刃有餘。

他的預判精準無比,他的身體比箭矢更快。

迅捷如鎮心蠱蟲,也根本就碰觸不到他的哪怕一根頭發。

只是,這間房子的廚房畢竟也就只有幾個轉身大的地方罷了。就在刺心鈎躲避飛蟲的時候,白芨已經抓住了機會,從背後悄然靠近了他。而刺心鈎仿若未覺。

緊接着,刺心鈎便覺得露出的脖頸後側一痛。

這是刺心鈎熟悉的痛感。在第一次見到白芨時,她向他伸出手,傳來的也是這樣的痛感。

他知道,生死蠱,再次被種在了他的身上。

站在刺心鈎的身後,白芨看不到,在脖頸疼痛的那一剎那,刺心鈎的神情竟驟然放松了下來。

随後,他這才抽出了鈎子,迎着蟲群做了幾個揮閃。尖銳的彎鈎刀刃反射寒光,滿屋的飛蟲竟倏忽間全部飄飄忽忽地落在了地上。飛蟲的屍體紛紛揚揚,就連落地的位置都分毫不差,猶如在極小的一塊地面上落下了一小堆黑色的雪花。

白芨愣了一下,瞬間退後了數步。

他有這樣的身手……為什麽,她剛才能夠那般順利地給他種下生死蠱?

在此之前,他為什麽沒有揮鈎?

分明已經順利地給刺心鈎下了蠱,白芨卻前所未有地不安了起來。

自打出生起,白芨便身懷母蠱,是世間僅有的兩個能夠煉蠱的人之一。她雖然并不會害人,卻确實有一萬種能夠害人的方式。因而,她此生還從未體會過此時此刻的這種感覺。

——絕對贏不了面前的這個人的感覺,絕對會任由此人宰割的感覺。

可是,她不應該有這樣的感覺的。面前的人明明已經中了生死蠱。從他中蠱的那一剎那起,他就絕不可能傷害到她了。

一時間,白芨的心态和現實産生了奇異的落差。

心态上,白芨已經淩厲了視線,即使贏不了面前的人,也絕不會放棄。

可是,現實中,面前的人分明已經被種下了生死蠱,好像根本就是……本來就已經輸給她了……?

白芨知道自己為什麽會産生這樣的落差。

因為刺心鈎真的太強大了,卻莫名其妙地輸給了她。

可白芨不明白他為什麽會這樣做。

對于不明白的事,白芨向來都是直接詢問的。于是,她對刺心鈎一笑,直接開口,大大方方地詢問道:“你為什麽不躲?”

刺心鈎低着頭,看着地上那堆飛蟲的屍體。微微沉默了片刻,他開口,沉聲道:“若不躲開這個,再被你下鎮心蠱,可能無法追上。”

……

他這個回答。很微妙。

他講話的前提,居然不是他應該躲,而是他不應該躲……

好像,他本來就不應該躲開她下的蠱似的。

見她沒有說話,刺心鈎頓了頓,又道:“不殺死它們,它們很難力竭,我不好講話。”又停頓了下,“抱歉。”

所以,他不光覺得自己不應該躲,還為殺死了她的蠱蟲而開口道了歉……嗎?

白芨一時竟不知道該如何作答。

兩人微微沉默了一會兒。而後,刺心鈎第三次開了口,道:“你……”他微微頓了頓,“別生氣了。”

刺心鈎不知道要如何平息白芨的怒火。

在刺心鈎看來,自從兩個月前在馬車上的那個夜晚,白芨生了氣,此後就好像再也沒有好轉過。所以,刺心鈎不再碰觸她,不再惹怒她,等她消氣。實際上,她曾願意與他說話,還要他給她打水,他以為她已經不再生氣了。

她卻在第二日的晚上,把鎮心蠱下到了他的身上,解開了生死蠱,斬斷了他們之間所有的聯系,然後不告而別。

刺心鈎垂下眼睛,抿緊了嘴唇。

白芨看着刺心鈎,終于确定了什麽。

啊……居然是第二種情況。最麻煩的那種情況。

他對她……是有感情的。

是那種,能夠容忍她先下蠱奴役,後不告而別的感情。

……怎麽會這樣呢。她寧願他暴怒着來找她。

白芨低下頭,揉着自己的太陽穴。過了一會兒,她總算擡起頭,看着刺心鈎。

然後,她開了口。

“刺心鈎,”不再帶着笑意,白芨仰着頭,看着刺心鈎,神色極其認真,道,“你是不是……喜歡我。”頓了頓,“男人對女人的那種喜歡。”

那是一層她從未捅破過的窗戶紙。如今,她卻令人猝不及防地伸出手,忽然将那張紙毀了個幹淨。

刺心鈎愣住了。

其實,刺心鈎是動了怒的。

被直接迷倒,不告而別,任誰都不可能不動怒。

所以,在一開始見到白芨時,刺心鈎就一直沉默着,沒有和她說話;在喻紅葉攻擊他時,他也完全沒有與其周旋的興致,直接将其打昏;在被白芨的鎮心蠱攻擊時,他過去絕不會傷害白芨的蠱蟲,卻還是揮刃解決了它們。

這些都是因為,他也是心懷怒氣的。

可是此時,白芨的話一出口,他所有的情緒,所有的想法,甚至是思考能力本身,剎那間就似乎就都随着這句話,全部消失掉了。

他的大腦空白一片。他站在原地,一時根本不知道要如何回答這個問題。

白芨卻已經明了了。

于是,在刺心鈎還未回過神回答的時候,白芨的聲音已經傳進了他空白一片的腦海之中,成為了他腦中唯一的聲音,清晰地響徹着。

她說:“但是,我是永遠都不可能和你在一起的。”

她的聲音是如此得清澈而又冷靜,仿佛極地中上萬年未曾融化的寒冰。

作者有話說:

說起來,上一章有非常詳細地描寫了這個院子。因為那是我姥姥家。(不過為了後面的劇情删減了房間數量)

在我初中時,姥姥姥爺雙雙病倒,被各家接回家中輪番照顧。在我高中時,我姥爺過世了。我和媽媽一起回到他們在農村的老家,時隔許多年走進了那個院子。

當時我發現,這個院子幾乎沒有變化。

炕上還鋪着被褥,竈上還放着鍋。電視機還擺在那裏,日歷維持在幾年前。時光就像是停滞在了這間房子裏。

唯一不同的是,床鋪上已經落滿了灰塵。還有就是,再也不會有人回來住了。

我姥爺對我非常好,重女輕男的那種好。他把好東西都留給我,把幾乎所有錢都給了我媽媽。就……不是微博傳的那種表面工夫,為了讓女兒心懷感激補貼兒子的那種好,是真金白銀都給女兒的好。

據說他的脾氣非常差勁,但是第一次聽到這件事時,我真的非常非常驚訝。因為在我有限的人生裏,我就連一次他發脾氣的樣子都沒有見到過。

在我的印象裏,他連眉頭都沒有對我皺過一下。我淩晨看電視,故意把聲音調很大,想吵他和我一起看,他一點都不會生氣。

我小時候調皮,大半夜非要留在外面看電影,怎麽說都不走,他就一直陪我待在那裏。

我爸媽對我兇,他生病住在我家,就讓我去他身邊。

聽說,他親孫子我哥跟他摘了一天的梨,吃一個梨都會被他罵。我不信。因為我就躺在他家,想吃什麽吃什麽,天天除了看電視就是玩,他永遠都不會說我半句。

後來,我還聽說,我哥小時候管他要點錢買吃的,他不願理,最後也不給,把我姥姥心疼得要哭。而我小時候什麽都不用說,他就怕我沒吃的,帶着我出去買零食。我待在姥姥家的時候,冰箱裏常備一大堆冰棍,我曾經一天偷偷吃十根。

他連自己的生日蛋糕,去參加婚禮的胸花,各種我可能會喜歡的東西都會特意留給我。

我懵懂無知地享受了他很多年的寵愛,卻從來沒有報答過他什麽。

實際上,也再也沒有能報答他的機會了。他在我讀高中時去世,而我到那時都沒有懂事,從未還給他什麽回報。

如今竟已過去十年了。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