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六十 [VIP]
喻紅葉愣了一下。
喻紅葉盯着陸清衡的臉。
過了好一會兒, 喻紅葉的臉慢慢地冷了下來。
“你的眼睛,是怎麽回事?”他看着陸清衡的眼睛,聲音淩厲, 鋒利如刀。
“無妨。”陸清衡笑道, 清風一般化解了刀刃, “是我自己弄的。”
“……怎麽弄的。”
“為了制藥。”
“什麽藥,還能弄瞎人的眼睛。”
“是我自己弄的, 沒什麽大不了的。”陸清衡道。
是自己弄的,不是被人所傷, 追問也無甚意義。
喻紅葉明了了。
他又沉默了片刻,終于吐出一口氣來, 身上的寒意散了開去。“你以前最懂得保全自己,如今怎麽搞成了這個樣子。”
“如今,我也過得很好。”陸清衡笑道。
“路都走不明白,好到哪裏了?”喻紅葉當日跟着白芨到了客棧,是見過陸清衡走路不方便的樣子的。只是那時他并未認出對方,“最近才盲的?”
“是。”陸清衡道, “日後習慣了, 也就好了。”
“你若想說,随時可以說。”此時, 刺心鈎忽然開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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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話通常不多,講話有時會沒頭沒尾。可在場的人似乎都能聽懂。
“沒什麽可說的,也不是什麽大事。”陸清衡笑得清風霁月,雲淡風輕, “盲就盲了。”
“往前直走就行, 沒什麽別的東西。”喻紅葉看了看前面的路, 對陸清衡道。
“好。”
幾人便随着陸清衡的速度, 慢慢走進了院子。
一接近屋子,就能聽到些微的昆蟲振翅聲。
聽得這聲音,喻紅葉挑挑眉,道:“說來,白姑娘,你這蠱,可真是……有點別致。”
白芨知道他是什麽意思。
“你知道我要覆蓋多大的地方嗎?”白芨見怪不怪,“蟲當然是越多越好的。”
說着,幾人推開了房屋的門。
平民家的院子不會做什麽接客的地方,一進房屋便是廚房。就在廚房的最盡頭,放着一個碩大的香爐,有小半個人高。此時,這香爐正被一團黑霧萦繞着。
在場的除去白芨皆通武藝,不必細看,也能看出那黑霧是什麽了。
是蟲。
誰也不知道這個香爐裏已經吸納了多少蟲。
“這方圓幾裏的蟲子是不是都被你吸盡了。”喻紅葉不由問道,“沒什麽影響嗎?”
“當然不會吸盡。它們受感召而來,可能會來,也可能不會來。這世間的蟲比我們想的要多得多,還會四處遷移到處補充,通常不會有什麽太大的影響的。”白芨道。
“難怪最近覺得蚊子都少了呢。”
“……那是因為入秋了。”
“這蠱,放在這裏沒事嗎?”此時,刺心鈎忽然開口,“是否該專門看着,免得被人毀去。”
“啊,這個不用擔心。”白芨道,“你試試看,你能不能毀掉。”
刺心鈎一愣,看了白芨一眼,遲疑。
他顯然不肯破壞白芨的蠱。
“怎麽……莫非根本無法毀掉?”喻紅葉聽了,倒來了興致,“怎麽試都可以嗎?”
“可以。”白芨道。
喻紅葉看着興奮,卻倒也不好有什麽大的動作,怕真的弄壞了。所以,他湊近了蠱,只先伸手捉了只蟲子,使勁一捏。
喻紅葉能感覺到,這只小蟲已經被壓扁在他的指尖了。于是,他張開了手指。
——那只小蟲瞬間由壓扁恢複了原狀,飛走了。
喻紅葉一驚,越發來了興致,又拔出劍來,對着其中一只小蟲一刺。
小蟲被利刃削成兩段,失去了平衡。然而,他的劍才剛剛移開,那小蟲竟又拼到了一起,重新活躍了起來。
“竟會如此……”喻紅葉有些壓不住的興奮,對白芨道,“捏扁變圓,劍劈不死。燒呢?”
“也不行。是會燒焦,但大體還在,仍舊能飛。”白芨道,“它們的樣子,和中了返生蠱的人其實是一樣的。”
“……就是說,中了返生蠱的人,也是,劍劈不死,火燒不滅嗎?”喻紅葉愣了一下,道。
“是。所以才是邪蠱,非以蠱攻蠱不能解。”
“竟能如此,人竟也能如此……那可就真的很有意思了。不愧是傳說中的邪術。”喻紅葉若有所思,低聲道,“莫非……”
“那麽,直接将香爐搬走呢?”喻紅葉又想到了什麽,問道。
“也不可能。”白芨道,“它們既然已經聚集成蠱,聽的便是我的感召。香爐只不過是個落腳之處罷了。就是沒了這個,它們也只會留在我所要的地方,不會挪動半步。”
不可能被毀,不可能被盜。等在原地,只聽從于主人的感召……這種東西……這種仿佛淩駕于芸芸衆生之上,非人——神力一般的東西……
難怪,難怪。
“蠱之一術,屬實卓絕。”喻紅葉聽得啧啧稱奇,“白姑娘,可否教我一點?”
“夢裏學學挺好。”白芨面不改色。
“……蟲?蠱?”陸清衡在旁邊聽了半天,不由蹙着眉頭,忽然開口,“劍劈不死?人也如此?”
說來也是。他們與知縣都知道此時城中鬧的是蠱禍,但并未對百姓提起,免得造成恐慌。因而,陸清衡也應該是從未搞清楚目前的狀況的。
白芨看着面前芝蘭玉樹的男子,看着他不自覺蹙起的眉頭,知道其必然會對蠱心生厭惡。但她還是開口解釋,道:“城中異動,皆源于蠱。返生蠱。而我頗擅行蠱,正在煉制解蠱,蠱成尚需六日。”
陸清衡聽了,臉色果然一變,道:“蠱……竟真有此等邪術……”
哎呀,看來是會被讨厭了呢。
“姑娘,蠱術至邪。”果然,陸清衡下一句便是對她開口,道,“——所以,還望姑娘行蠱小心,切莫傷及自身。”
“咦?”白芨愣了下,“啊……謝謝。”
刺心鈎正望着廚房,看着中午買回的菜,好像從一開始就并不擔心陸清衡會吐出什麽傷人的話。
“莴筍,還吃嗎?”他忽然轉過頭,對白芨問道。
“吃!”
“佛跳牆……” “太麻煩了!駁回!”
“嗯……”刺心鈎看着袋子裏的幹瑤柱。做成別的湯嗎?
他們中午實在買了許多食材,如今剩下一大半根本沒有下鍋。應付四個人的飯量,也實在是綽綽有餘了。
“醉仙要做晚飯嗎?”陸清衡不由問道,“我來幫忙吧。”
“不用。”刺心鈎道。
“放你一個人做事,阿姐可是要罵的。”陸清衡笑道,“以前我也一直要幫忙的。雖說現在有些不同,但我早晚要做的。”
“不用。”
“要你一個人忙四個人的晚飯,還是過于辛苦了。若是阿姐在世,一定會生氣的。我可不想惹阿姐生氣。”
“我一個人足夠。”
“可是,阿姐……”
“………………”喻紅葉在一邊揉太陽穴,“聽見了聽見了,我來,我來還不行嗎?阿姐阿姐阿姐,不就是說給我聽的嗎?”
“怎麽會呢?”陸清衡淺笑。
“那個……”白芨忍不住舉手,“沒有人想到我嗎?”
……
“我來就行。”刺心鈎。
“不用了,我和他一起夠了。”喻紅葉。
“白姑娘與我一同進屋坐會兒吧。”陸清衡。
“?”白芨不服,“除了刺心鈎,并沒有人實際見過我的廚藝吧!”
“……雖然沒有見過……”喻紅葉。
“但不知為何,總覺得……”陸清衡。
“先進去吧。房裏放了花雕。”刺心鈎。
“……?你們這是偏見。我也是會學的,我也可以學的。”
“白姑娘,喜歡聽書嗎?在下曾聽過一段,頗為有趣……”陸清衡笑盈盈地将白芨趕進了房間。
喻紅葉注視着白芨離開的背影,看着看着,忽然忍不住一笑。
“阿姐當時,差點燒了廟。”
刺心鈎神色一動,眸中也生出了懷念來,又驟然壓上了痛色。“嗯。”他低低應了一聲。
“但是,”他又擡起頭,看着喻紅葉,正色道,“她是她,阿姐是阿姐。你将她們二人混為一談,将一個當做另一個的……替代。這對她們兩人,都非常不尊重。”
喻紅葉聞言,眸子一寒,嘴角頓時一勾,冷笑道:“你當這都是因為誰?若阿姐還活着,我為何要用別人代她?”
刺心鈎僵了一下,胸口再次絞痛起來。
“那确是我的錯。”刺心鈎緩緩道,“但與她無關。她沒有理由,要為你去做別的人。”
刺心鈎說着,看着喻紅葉,眸中竟浮起些許寒意:“你是如何想法,我無法扭轉。但不得與她提及,非要将她視作別人,讓她不快。”
若是常人,此時怕是早已吓得腳軟了吧。
喻紅葉只冷笑一聲,沒有回話。
竈火燃了起來。
說來,他們二人上次一起做飯,用的還是自己搭起來的火堆呢。那時候,阿姐也在,就和他們一起圍在火堆旁。她說,她說了什麽呢?
好像是說:“真好呀。以後,我們如果能有個大院子就更好了。燒飯也不用生火堆,怪危險的……”
“我覺得,這好像不是火堆的問題。”年幼的喻紅葉毫不留情地插嘴。
“嗨呀……你這小屁孩,一點面子都不給人家留的。”她頗為心虛地哼了一聲,盯着熊熊的火苗,眸子裏漸漸浮現出了向往,“想有個院子,有間房子,有棵大樹。就和你們住在一起。燃起炊煙,燒好飯菜,大家一起吃飯。”
炊煙燃起,飯菜出了鍋。
喻紅葉難得沒和刺心鈎鬧事,與他井水不犯河水,安安靜靜地做出了一頓晚餐。
事情不能總要一個人做,大家都要幫忙才行。
縱使已經度過了那樣漫長的歲月,她的話還是留在幾人的心中,從未褪去過顏色。
端着飯菜推開門的時候,白芨正在與陸清衡對面品酒。
“你們來了?”聽得聲音,陸清衡笑道,“沒想到,白姑娘也很愛花雕呢。”
“也?”白芨不由問道。
“嗯……我的意思是,因為我也很喜歡。”陸清衡笑着答道。
“還說呢,喻紅葉,”見到喻紅葉,白芨便指了指堆了整張床的被褥,問道,“你怎麽會買這麽多被褥?是早知道陸清衡要來?”就算知道,這也太多了些……
“當然不是。”喻紅葉将飯菜上了桌,冷冷地勾了下嘴角,緩緩道,“不是說沒有多餘的被褥嗎?現在有了。我倒要看看,還有誰能用什麽理由爬到別人的床上去。”
“……什麽?”陸清衡挑挑眉,語氣中有一絲微妙的興致盎然。
刺心鈎神色一僵,整個人都不自在了起來。
白芨卻已經開始動起了筷子,吃得開心,根本沒在意誰說了什麽。
“我會睡在地上。”刺心鈎道。
“睡在那邊屋子的地上。”喻紅葉指了指另一間屋子,“這間白姑娘一個人睡。”
“……不行。”刺心鈎道,“我需貼身護着她。”
“貼身?”喻紅葉緩緩重複。
“不,”意識到自己表達的歧義,刺心鈎連忙糾正道,“我睡地上,她在床上。”
“嗯?”陸清衡不由插進話來,“和姑娘家一個房間?”
“做,夢。”喻紅葉看着他,一字一頓,“說得冠冕堂皇,我看你是找足了借口非要睡人姑娘閨房。論武功,莫說是你,就是我,隔着間屋子護着她也綽綽有餘了。”
“不可。城內蠱禍,誰知還會有什麽異變。唯有就在旁邊,我才能安心。”
“什麽異變?這天底下有什麽異變能逃過你的眼睛的?就是只蒼蠅也難瞞着你飛進來。你會怕什麽異變?”
“我不可隔得太遠。”刺心鈎堅持,“若地上不可,房梁也行。便就将我視作暗衛。”
“哪兒那麽多廢話。給我滾去別的房間,少趁人姑娘單純,占人姑娘便宜。”喻紅葉盛怒,竟徒手捏碎了手中的筷子。
“好了,好了。”陸清衡不由得打起圓場,“既然誰都不肯相讓,白姑娘也無甚意見,那不如大家一起住在這裏吧,對白姑娘而言也安全很多。”
陸清衡笑眯眯的:“所謂三個和尚沒水喝嘛。”
……
這個人,是不是若無其事地說出了意味很微妙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