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六三 [VIP]

張翠翠逃進了她哥哥的房間, 呲溜一下鑽到了她哥哥的床裏頭。

果不其然,她一進來,娘就拿她沒辦法了。

“你給我出來。”她娘站在門口, 壓低了聲音罵她, “你哥病着呢, 你去吵他幹嘛!”

“不出去!”張翠翠沖着她娘吐舌頭,“就不!”

“你這混賬丫頭!”她娘被她氣得不行, “四處惹事!你去扔人家捕頭幹嘛!那是咱們能惹得起的嗎!你跟人說什麽了沒!”

“我說他白吃飯不幹活!”張翠翠理直氣壯。

“什麽?!”她娘給吓得腿都要軟了,“人家是捕頭!你就這麽跟人家說話!你, 你看你把人給人家得罪的!這可怎麽辦!”

“我又沒說錯。”張翠翠哼哼,“你不是一直這麽說嗎!”

“小混賬, 你給我滾出來!”翠翠娘可給氣壞了。

“娘……怎麽了?”張翠翠的哥哥清醒了過來。那是個十四五歲的少年,面白如紙,沒什麽力氣。他一直都是這樣,十天裏有七八天身體不好,時不時就要在床上養着,跌跌撞撞地活到了現在。

他擡頭看了看自己的母親, 又往床鋪裏轉頭一看, 果不其然,妹妹就在那裏。

“翠翠, 你又惹娘生氣了?”少年嗔怪道,“還不快給娘道歉。”

“我不。”張翠翠扁着嘴。

少年神色頗為無奈,只好自己擡起頭來,對母親道:“娘, 我替她給您賠個不是, 您別生她的氣了。”

“……你就成天慣着她, 越慣越壞!”翠翠娘忍不住罵了兒子一句, 卻也不舍得罵狠了。孩子還病着呢,還要挨罵,多可憐呀。

“這丫頭什麽時候能有你一半省心,我也就放心了。”翠翠娘一邊嘆着氣,一邊在兒子的床鋪旁坐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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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她多讀兩年書,也就好了。”少年笑道。

“越說越來氣!”翠翠娘的火氣就又上來了,“砸鍋賣鐵供你倆讀書,這丫頭還天天在學堂惹事!”說着,她氣不過,又伸手撩了翠翠一下。

張翠翠一躲,她沒撩着。

少年忙把被子往妹妹身上蓋了蓋,把她保護在了自己的被窩裏,然後笑道:“娘,我腿疼。你買藥了嗎?”

“買了,買了。”翠翠娘神情一軟,忙把藥拿了出來,掀開被子,輕輕地往兒子腿上塗,“大夫說了,這能消腫止疼。等消了腫,止了疼,傷長好了,你就好了。”

“嗯。”少年點了點頭,忍着疼,安靜地上藥。

“可憐的孩子,一直身體不好,如今還落下個傷。怎麽感覺臉比平時還白些呢?是不是身子更差了?”翠翠娘越想越心疼。

“沒事。”少年不由安慰她,“就是多了塊傷。我本來就這樣,沒更差。”

“可憐的孩子。”翠翠娘忍不住摸了摸兒子的臉,“是娘沒給你生個好身子。”

“夠好了。”少年低聲安慰她,“娘給我生了個好身子,還給我生了個好腦子,還生了個俊秀的臉蛋,都随娘。我可真的太幸福了。”

“這孩子。”翠翠娘忍不住笑出來。

她仔仔細細地給兒子塗好了藥,便不忍心耽誤孩子休息,道:“好了,你再睡會兒吧。”

她當然也沒有忘記躲在哥哥被子裏裝屍體的小丫頭,又訓斥道:“還有你!快出來,別礙着你哥養傷。”

小丫頭又往被子裏縮了縮,聲音清晰地傳了出來:“我不!”

“就讓她待在這兒吧,”趕在娘親生氣之前,少年笑道,“陪陪我。”

翠翠娘搖了搖頭,嘆着氣出去了。

“你怎麽又惹娘生氣呢?”見母親走了,少年便把翠翠從被窩裏撈了出來,問道,“怎麽惹的?”

“我哪兒知道。”翠翠還挺不高興,“我就把娘這兩天說捕頭的話和捕頭說了嘛!我又沒撒謊!”

“娘說捕頭什麽了?”少年不由問道。

“說他吃幹飯,沒用!”

“嗯?怎麽能這麽說呢?”少年皺起眉頭,少見地板起臉來,“李捕頭一心為民,是很負責的人。何況你怎能如此與人說話?沒有禮數!”

“可是……可是,他害哥哥受傷了呀!”張翠翠頓時委屈了起來,盯着少年的腿,“哥哥本來身體就不好。”

少年的腿上皮肉翻卷,赫然是一個牙印。

“那也不是李捕頭的錯。”少年嚴肅道,“李捕頭為了保護大家,盡職盡責。只是人畢竟不是神仙,總不可能面面俱到。李捕頭恪盡職守,守護我們的安定,你應該對他心懷感激,絕不應該這樣說他,知道嗎?”

“嗯……”張翠翠應道。

“下次見到李捕頭,你要好好地和他道歉,知道嗎?”

“知道了……”

少年便軟和了神色,摸了摸妹妹的頭發。

他感到很累,不由得又想要睡了。

“我再躺一會兒,”他低聲道,“娘要是又兇你,你就叫我。嗯?”

“嗯!”張翠翠點着頭,應道。

少年昏睡了過去。

如果已經陷入了昏迷,差不多就到了最後的時候了。

白芨是這樣叮囑的。

衙門內的傷者中,陸陸續續開始有人意識不清了。

最初的是一位耄耋之年的老者。本應是兒孫繞膝,天倫之樂的年紀,他不過是出來遛遛彎,活動活動身子,便剛巧撞上了咬人的怪人。

他年紀大了,身體不算好,兒孫不知有多麽擔心,在衙門外頭鬧騰了好一陣,要求把老父接回家去自行照顧。衙門不得不給他們看病人的住處,保證照顧得和家裏一樣好,才總算把人趕了回去。

知縣大人命人清理了衙門內所有空置的房間,甚至撤下了待客廳和書房,全都布置成了方便病人居住的樣子。床鋪被褥嶄新,有專人照顧,還請了數名大夫每日來看,全都是知縣自掏的腰包。

然而,縱使如此,也沒有人能擋住病情惡化的腳步。這天日裏,老人只是睡了個午覺,便無法再醒過來了。

白芨看着老者,探了探他高熱的額頭,搖了搖頭。

于是,老人被送到了另外一個空置的房間,單獨看管了起來。

白芨跟着他,一路看他被送去了另一個房間。

接下來,是第二個。那是一名體弱的婦人。

由長至幼,由弱至強,不斷有人失去了意識。

小武就與那位耄耋老者住在同一個房間。他是個頗為年輕的捕快,不過十六七歲的樣子,是最初被咬的人。只是,他有武功底子,身體年輕而又健康,病發反而比其他人還要慢些。

“白姑娘,別那麽難過嘛。”見白芨臉色不佳,小武還是還反過來勸慰她,笑道,“你看我,現在還好好的呢。我覺得,我再努力一下,肯定能撐過去。”神情自信滿滿,還帶着幾分少年人特有的活躍。

其實,他已經感覺頭有點昏沉了,關節也一陣比一陣酸痛,好像有什麽東西在身體裏生長似的。但他不想說。

“是呀。”白芨便笑着看他,“你身體這麽好,我也覺得你能挺過去。”她說着,忍不住伸出手,摸了摸少年比平日蒼白了許多的臉

加上小武,因被咬傷而被收納入衙門的百姓有三十二人。這一天,陷入昏迷的共有十八位。

此時,距離返生蠱解蠱煉成,尚需五日。

天色暗了,白芨踏出了衙門。

刺心鈎一直跟在她的身邊,不知道多少次欲言又止。看着白芨的臉色,他想了很久,終于遲疑着開口,道:“別難受了……”

他真的想不出別的話來。

“……不是吧,這就是你支支吾吾這麽久想出來的話?”喻紅葉在旁邊,驚訝得都快嘆氣了,“就這?”

陸清衡是作為大夫被請入衙門的,此時,也與幾人一同走了出來。

聽得了幾人的話,陸清衡輕輕嘆了口氣。看着白芨,他不由極溫和地勾起了唇角,開口,道:“若說生死,沒有人比我們醫者見得更多了。”

“每一個人的生命都想要抓住,不想讓任何一個人離開這世間。希望每一個人都能活下去,因為沒有人比自己更加能明白失去至親之人的苦楚。所以……付出什麽都沒關系。如果能救下他人的至親之人,讓他人不需再感受自己曾感受過的痛苦,付出什麽都沒關系。”他說着,聲音竟漸漸有些壓抑不住的凄涼。

刺心鈎和喻紅葉看着他,一時間都意識到了他所說的“至親之人”指的是誰。

“但是,即使這樣想,即使這麽不顧一切,救活所有人也是不可能的。”陸清衡輕聲道,“生死有命,是為天道綱常。每時每刻都會有人去世,這是阻攔不住的,是理所當然的。我們不能用阻攔不住的事去傷害自己。”

“但是,我們可以做些別的。如果阻攔不住,那就做能夠阻攔住的事。如果救不了注定赴死之人,就去保護尚且健康之人。白姑娘,你覺得呢?”陸清衡微微地偏着頭,“看着”白芨。

他分明什麽都看不到,但白芨卻覺得,她仿佛是在被很柔和的目光注視着。

“是呀。”此時,喻紅葉也勾起唇角,開口道,“既然你在意,那這裏的人,我自會竭力保護,不會再損失半個。過去的便已經過去,後面的便就讓我來幫你。還有什麽可擔心的?”

說完,他若有似無地看了刺心鈎一樣。

比不上吧?不會說吧?學不來吧?

“多謝。”白芨看着喻紅葉,不由一笑。

“——刺心鈎也會幫我的吧?”緊接着,她自然而然地将刺心鈎代入了話題。

“嗯。”刺心鈎立即應道,“我會竭力。”

“這裏的人,不會再折損半個。”這樣的事,實際上是不可能做到的。臨厲城中有住民近萬人,他們幾個人,便是手眼通天整日看着,也不可能管到每一個人。若再生什麽變數,仍有可能會有人受災。

所以他不會說這樣的話。他不會對她承諾他所做不到的事。

但他真的會竭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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