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諷刺 [VIP]
李勇睜眼的時候, 天還黑着。
窗外有梆梆得打更聲響起,李勇知道,此時是五更天了。
他睡得向來很好, 很少會醒這麽早。
反應了一下, 李勇才忽然想起了昨日的事。合着他根本就是從昨天下午一直睡到了現在, 難道醒得很早。
話又說回來,直接打昏別人可還行?這是襲擊官吏!
……可他好像什麽都不敢說。
李勇不由搖了下頭。
江月正睡在他的身上。說是“睡在他的身上”, 就真的是字面意義上的睡在他身上。江月整個人躺在他身上,脖子埋在他的頸側, 身子壓着身子,腿壓着腿, 給他壓得多少有點呼吸不暢。
好在他一身功夫,身上壓着個女人,倒也着實不算是什麽大事。她喜歡這麽躺着,他就一直由着她。
他伸出胳膊抱着江月,把她往自己的懷裏按了按。
他才一動彈,懷裏的女人就醒了。
“李勇……”她睜開眼, 手掌蓋在他的臉上, 摸了摸,“睡好了?”她平素睡得沒這麽輕, 确實是擔心他了。
“好了。”李勇便小心地将她撤下來,想要下床。
“嗯。睡好了我們就掰扯掰扯吧。”女人平靜地開口。
……
李勇想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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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他哪兒敢。
女人一巴掌撂到了他的屁股上,隔着褲子給他打出了一聲悶響。
“你小點聲。”李勇有點急,壓低了聲音道, “哪有女人打大老爺們屁股的。這讓人聽見了我還怎麽做人。”
“你還敢頂嘴!”又是一聲悶響。
李勇不敢說話了。
“你跟我說什麽來着!”江月低聲訓斥, “你睡了!唬誰呢, 我可問着了, 你巡了十幾個時辰的邏?誰也攔不住你?長本事了是吧,我都敢騙!”
……
李勇更不敢說話了。
李勇以為,他這罵起碼還得挨半個時辰。他卻沒想到,江月沉默了下,忽然就長嘆了口氣,不再說話了。
這反倒讓他更慌,不自覺地去看江月的臉色,卻發現她的臉……很溫柔。
她又輕輕嘆了口氣,張開手臂,把他抱進了懷裏。
“……去吧。”她說,“要是巡邏讓你覺得安心,你就去吧。”
“但是你得知道,你已經很努力了。你一點點都沒有偷懶,一直都很努力。但你也是凡人,你只是有做不到的事而已。那都不是你的錯,追究過往于事無補,人還是要往前看。”
“還有……晚上回來睡覺,中午多吃點肉。”
“……”
李勇沉默了一下,忽然一把抱起了自己的妻子,讓她坐在自己的手臂上,将她整個人都納入了自己的懷中。
“好。”李勇低聲應道,親了她一口。
李勇出門時,天空才剛剛泛起了一絲絲亮光。世界都還沉睡着,沒有醒來。
他放心不下衙門那邊,先過去看了一眼。
衙門晝夜都有人值班。
“頭兒,回家睡好了?”值夜的捕快名叫葛沖,比李勇小上十來歲,笑着同他打招呼,“兄弟們叫你回去,你不回去。嫂子一叫就得回去了吧?”
“小兔崽子,敢擠兌到你頭兒身上了。”李勇作勢要揍他,對方嬉笑着躲開了。
“好好看家,有事注意保全自己。”李勇拍了拍他的肩,向衙門裏走去了。
他去看了看傷者的情況。
留在病室中的傷者少了許多,大半都已經轉移到那個用于安置的房間裏去了。
房間的門很厚,挂着重重的鎖。
昏迷的傷者身上綁滿了繩子。
李勇沉沉地嘆了口氣,轉過身去,去看還沒有高熱昏迷的傷者。
天還沒亮,很多人都還在沉睡着。有值班的人時不時悄悄地去探他們的額頭,免得他們在睡眠中高熱昏迷而不為人知。
只有一個傷者還沒有睡。
“小武,”李勇喚了他一聲,“是沒睡還是起得早?”
“嘿嘿,頭兒,”小武笑了兩聲,“睡不着。”
“怎麽睡不着?”李勇坐在他的床邊。
“就……”
小武一直都是很堅強的。他是家裏的長子,還做了捕快,一直都是了不得的男子漢。
可是面對對他而言像父親一般的李勇,他也不知道怎麽了,一下子就軟下來了。
“就……怕睡了就醒不過來了。”小武開口,聲音悶了下來。
到晚上的時候,被送過去的還只有十八人。才過了一個整夜,又有九人被送去了。
好像一睡就再醒不過來了似的,他不敢睡。
李勇心裏一陣抽疼。
他還小呢,才十六,比他兒子才大兩歲。
他為什麽要受這份罪。他的人生才剛剛開始,卻就已經走向終結了。
他不想。他也不想。
李勇痛苦地抽了一口氣。
“睡吧。”他打起精神,拍了拍孩子尚且單薄的肩膀,“不睡也不是辦法。好好休息,別累到自己了。”
“嗯。”小武點了點頭,任由李勇把他塞進了被子裏。
“頭兒,我其實,倒也沒有那麽害怕。”他忽然開口,指了指自己的臉,道,“所以,臉別那樣了。別那麽難受。”
李勇愣了一下。
“我睡啦!頭兒!”小武拿被子蓋住頭,翻了個身。
反過來,讓受了傷的孩子安慰了啊……
李勇沉默了好一會兒,隔着被子,慢慢地拍了拍小武。
再走出衙門的時候,天已經蒙蒙亮了。照例沒什麽人出門,可日子久了也不是辦法。知縣已經開始收購農戶的蔬菜,着手要給各家分放了。
李勇走在路上,沒想到能在這樣的清晨碰到人。
那是一名中年婦人,正竭力地抱着比自己還要高不少的兒子,在朦胧的清晨裏奔跑。
李勇一驚,忙攔了上去,道:“怎麽回事?”
竟是見過的人。是昨日扔他雞蛋的那個女孩的母親。
“李捕頭……”一見他,這名氣喘籲籲的婦人像是見到了救星,連氣都喘不勻,勉強道,“孩子……發燒了……大夫……”
“送醫嗎?”李勇領會了她的意思,一把将少年抱了過去,“別急,這就送去了。”
最近的醫館是陸清衡的,但這個時間,他一定還沒有開門。李勇記得,陸清衡是住在白芨那裏的。
李勇幾個跳躍,向白芨的住處跑去。
倒也不遠。李勇很快敲響了白芨的院門。“陸大夫,陸大夫在嗎?有人高熱!”
才敲了門,李勇便聽到了身後粗重的喘息與腳步聲。轉頭一看,這孩子的母親居然已經跟上來了。
他習武之人,幾步跳躍就過來了。這婦人竟沒有落下他多少。
……是這樣的,江月也是。關乎孩子的事,總能變得平時要厲害上許多。
“沒事。”他不由安慰那婦人,“孩子生病也是尋常的,治好了就好。”
那婦人喘得說不出話來,卻向着兒子伸出了手。李勇忙将那少年還給了她。
少年被母親抱在懷裏,頭無力地垂在母親的頸側。
此時,院門被打開了。刺心鈎一把将陸清衡往幾人面前一放,抓着他的胳膊放到了那名少年的手腕上。“這兒。”他說道。
陸清衡順勢診脈,臉色一變。
還沒等他說話,那看似無力的少年已經剎那間張開嘴,一口咬住了母親的脖子。
刺心鈎眼疾手快,藝高膽大,瞬間把手伸到了少年的嘴裏一撬,硬生生将少年的嘴撬了開來,同時“啪”得一聲讓對方的下巴脫了臼。
然而,已經不可挽回了。
那位母親睜大了眼睛,鮮血從她的脖子上汩汩流出。
竟一口就咬破了血管。
“我……”女人竟還緊緊地抱着兒子,沒有松手。在刺心鈎動手時,她甚至下意識地阻攔他,不要他對孩子用強。
“我……”她用力地抱着兒子,艱難地吐出了最後一句話,“家裏……有個女兒……還小……一個人……”
李勇睜大了眼睛,不敢相信就在他的面前,竟又有一人過世。
刺心鈎則眉頭一皺,看了一眼剛從屋中出來的白芨,直接用身體擋住了院子外的景象,同時制住了正在胡亂掙紮的少年。
……
不是錯覺。
這個少年的力氣……比之前的中蠱者更大,大上很多。若擒住這少年的不是他——就算是喻紅葉這等層次的武者——恐怕也難以拿住他。
為什麽會這樣?
是只有他這樣,還是所有的中蠱者都變成了這樣?
若是後者,那麽……
從衙門的方向,忽然傳出了驚叫。半條街之隔,在此處也聽得清清楚楚。
“關門!快關門!攔住!”聲嘶力竭。
聽聲音,當是不久前還與李勇插诨打科的那名名叫葛沖的值夜捕快。
“俠士,這二人交于你了!”李勇甩下一句,聲音還沒落下,人已掠去了老遠。
“怎麽回事!”白芨跑出門來,看到面前的景象,愣了一下。
她沒有太多驚訝的時間了。
“喻紅葉,出來!看好這兩個人!”她沖着院子裏喊了一聲,又對陸清衡叮囑,“保護好自己,幫幫紅葉。”
“姑娘放心。”陸清衡道。
“帶我去衙門看看。”白芨拍了一下刺心鈎。
下一刻,她就被抱入懷中,站在了衙門的圍牆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