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
“我路過而已。”端木初六一側臉,腳碾着地,碾出一個個雪坑。許是在此站了很久,他渾身散出雪的寒氣,又幾片雪花從樹上落到他的額發,令喬柯想起了他那晶瑩如雪的元力。
元神完全修複了嗎?元力恢複了嗎?沒有見面的大半年裏,面對父兄的背叛,他釋然了嗎?看樣子,并不像要仇恨的樣子。
喬柯忽然郁悶:既然想忘記,為什麽還要替他擔憂。
兩人靜默。
端木初六轉身要離開,喬柯沒有追。端木初六踩着白雪,一路走到景餘河邊的那棵老槐樹之下。坐下,頭忽然埋進膝蓋,雙手環抱着腿,肩膀不由得顫抖。許久,他擡起頭。
卻見喬柯就站在眼前,定定地注視着他:“初六,你怎麽了?”
端木初六抹了一下眼睛:“你跟過來幹什麽?”
“你在傷心什麽?”喬柯嘆氣。
“我沒有。”
“這裏,是那個乞丐當初的地方吧,你為什麽會來這裏?發生了什麽?”太熟悉了,在這裏,喬柯從乞丐手裏,救下了十一歲的端木初六。
端木初六的眼睛顫抖了許久。
久到,眼眶的淚凝固。
“我終于知道,他為什麽會那樣。他在确認,我是不是他的孩子。”端木初六撐住額頭,擋去眼睛的視線,“為什麽?要讓我知道呢,我寧願什麽都不知道。”
喬柯愕然。
乞丐是端木初六的父親嗎?
端木央知道所有一切,利用了乞丐想認子的想法,試圖讓他背還魂術的黑鍋。事情曲折,本不會被發現,只是,端木斐朝初六擊出了無情的一掌,端木初六再天真,也會質疑。而在沉睡中,端木央探望過,懷着愧疚,重複地說着對不起、說對不起他們父子兩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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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子兩人?
自己的父親是誰?
端木初六當時睜不開眼,意識卻清醒。一旦醒來,他第一步就去查自己的血緣。萬事,都經不起查,最終查到了日臨道的乞丐。那個乞丐,走遍了元奚國尋找天賦奇強的幼子,直到看到了端木初六,他想用血之術來驗證,可惜功虧一篑,死于喬柯之手。
喬柯說:“對不起,我不知道。”
端木初六搖頭:“都是天意,我不怪你,我只是,很難過。”
只是很難過,只是忍不住就流下眼淚,為不知道時發生的一切,為知道時的無能為力,沒有懊悔可言,只剩,非常難過。喬柯撫了一下他的臉頰,冰冰涼涼,情不自禁地說:“別難過。”
為什麽說出這樣的話?
為什麽不幹脆絕情地離開?
喬柯想,還是,無法對他絕情,無法對他置之不理,他一傷心自己就心碎。可是啊,幻境中失戀神的句句都刺進胸口,喬柯無法釋懷,喬柯慢慢地說:“別難過,別為以前難過,以後的路還長着呢。”
端木初六忽然退後一步,從袖子中掏出一朵紅豔的花:“這是鳳王蕊,吃了元力大增,我會一點一點還清的!”
“哪來的?”
“我當時躺着,拒絕不了,要是重來一回,我不要你們救。”端木初六轉身離開。
事到如今還說這種話。
讓犧牲這麽多的楚延陵情何以堪,喬柯有點生氣。
赤陽界內。
楚延陵大喜:“鳳王蕊?這可不是輕易能弄來的。”
鳳王蕊是極難得到的東西,不止耗費元力,更要運氣,不知道端木初六費了多少心思摘來的。那個人,說出的話讓人生氣,做事,倒還行。只怕說了實話楚延陵就不肯吃了,喬柯說無意間碰到的。
楚延陵嗅了一嗅:“哪來的蓮花香味?”
喬柯提起袖子,一股淡淡的荷香,端木初六浸過佛蓮生骨之水,腌入味了吧?喬柯啞然,楚延陵瞬間也悟到,但他卻沒有矯情,什麽也不提,笑拿去炖熟了。吃過鳳王蕊,頓覺體力充沛,楚延陵笑着說:“吃過那麽多靈草,這朵最有用。”
喬柯釋然。
喬柯為他解開衣裳。
增強楚延陵的元力而做的這種事,已有半年多,兩人都心照不宣。楚延陵從不說多餘的話,喬柯要走時,也不會挽留;喬柯,本意是期望通過這個方法能讓他快快好起來,只是,無論楚延陵吸納了多少元力,也僅僅是維持而已,不見增長。所幸的是,因為孤海辭的秘密功法,破碎的元神一點點修複。
元力是死物,修煉就進,不修就退。可感情不同,兩人在一起的時間長了,糊在一起,就說不清了。
說是說增強他的元力。
說到底,還是占了楚延陵的便宜。
以後該怎麽辦?扯不清了,喬柯心情紛亂,一亂,心情就焦躁,怕打擾楚延陵睡覺。他起身,凝望月輝清澈,凝神貫注,不知不覺,眼睛亮了起來,看夜下的東西都清明了——跟貓一樣,有夜視功能了嗎?
回頭,見楚延陵的背部有幾道深深的抓跡。
楚延陵不讓點燈,之前沒見過。
喬柯心懷疑惑,雖然沖動起來會亂抓,但下手從不會這麽狠。輕輕掀開薄薄的被子,露出的修長的腿,越往上,虐痕越多,觸目驚心。
喬柯蓋上,悄悄離開了。
不多時,孤海辭從院中走出來,走進那房間,手一拂,那盛過鳳王蕊的玉碗啪的摔碎了。楚延陵驚醒,剛翻了一個身,被死死按住。
孤海辭憤怒地說:“我為你采的那麽多靈藥,比不過一朵鳳王蕊嗎?”
楚延陵咬牙:“不一樣。”
孤海辭二話不說,掀掉被子,撕了衣裳,欺身而上。楚延陵痛呼一聲,手拼命在地上摸了幾下,抓到一片破衣裳,放入嘴裏咬緊,不願意出聲。孤海辭卻一伸手扯掉,楚延陵的痛苦聲驟然響起,他咬住了手背。
孤海辭冷冷地說:“越痛苦就恢複得越快……”
轟——
兩記強大的元力對撞,整個屋子瞬間亮了,房間多了一個人:喬柯。喬柯憤怒地看着孤海辭,渾身顫抖,說不出話來:“無恥!卑鄙!”
孤海辭下床:“是你把他毀成這樣的。”
楚延陵掙紮起來,喊道:“喬柯,快出去。”
怎麽可能忍得下去,所有的悲憤郁結在這一刻爆發,喬柯什麽也沒說,使出功法轟過去。孤海辭一記百烈鬼變,迎了過來。好一場激烈的戰鬥,兩人打得轟轟烈烈,下一瞬間,結境轟然碎了,兩人打出了石屋。
赤陽界被震醒了,所有人都起來看。
兩個人在石屋的上方,一招接着一招轟出,招招要人命。喬柯見屢次出招都被破,心懷激憤,驟然使出了剛剛修習的第五階「鎖龍·摧魂破」,剎那天地變色,元力所化的黑色元龍瞬間沖了出去,直催孤海辭的心魂。
有人飛身而上,使出詭谲的一招截住了元龍:“住手!敢在我赤陽界放肆!”
孤海辭臉色一變:“界主,是屬下的私人恩怨……”
喬柯滿心憤怒,也不管什麽界主不界主,再度發出一記「摧魂破」,黑色元龍更以倍于方才的威力沖向了那兩個人,轟然一聲巨響,被那兩人協力擊破了。在漫天的閃電中,他越來越憤怒,一次又一次發出了「摧魂破」。
觀看的衆人議論紛紛:“他每使出一次,竟比前一次還強大數百倍,這就是「鎖龍咒」的威力嗎?”
“不可思議,這怎麽可能!”
界主和孤海辭都不是吃素的,也使出了看家本領,眼見着把喬柯逼得快到絕路。喬柯被憤怒吞噬,腦海中閃現出「鎖龍咒·第五階」的所有功法,只看過秘籍而沒有修煉的。在那一瞬間,全部迸發,他用勁渾身元力,驟然發出一記最強的「鎖龍·霸隐」,那元龍頓時化作了萬千龍影,撲向了界主和孤海辭。
界主躲之不及。
轟然一聲,黑龍穿越界主的胸口,一剎那,漫天煙花炸開。
界主神魂俱碎。
孤海辭被巨大的力量擊向了天臺,嘔血三升,再沒有任何元力,倒地不起。一時間,天地鴉雀無聲,所有的弟子都驚訝得說不話來,有這不可思議的一幕在衆人腦海中震撼着。
喬柯飛身而下,抱起楚延陵,轉瞬消失了。
……
半個月後,赤陽界消失了。
喬柯殺死了界主,赤陽界的人當然沒放過他們,一直追殺到喬九院。一個是殺,一群也是殺,喬柯大開殺戒,毫不手軟,「鎖龍咒·第五階」一出,摧魂碎魄,直取性命,令活着的人骨寒毛豎、膽裂魂飛。殺了三個界迎之後,赤陽界就不再來了,剩下的那個界迎豎起了新旗幟,赤陽界搖身一變,成了另一個門派。
那本就是一個勝者為王的宗派,殘忍而識時務。
「鎖龍咒」煉成了。
喬千律打趣說:“想不到九弟比我還先成,感覺如何?”
喬柯:“就那樣吧。”
以一己之力毀了一個強盛的門派,喬柯盛名一時,無人不知。
他沒來得及得意,另一件事又火燒眉毛了。
喬柯将楚延陵安頓在月白樓後,再沒有動過他。因為一想到自己竟然跟孤海辭一樣龌蹉,根本沒有辦法再繼續下去。楚延陵很聰明,知道喬柯的心思,也不說什麽,每日坐在竹椅上翻閱典籍,泰然渡日。
沒有了元力來源,過了幾日,楚延陵竟失去了所有元力。
喬柯驚呆了。
楚延陵卻豁達地笑了笑:“沒有元力,反而是解脫,景餘城中有半數人沒有元力,不也活得好好的嗎?”
不等喬柯釋然,楚延陵的元神又開始碎裂。
他曾以自己的元神,修複初六的元神,所以,初六好了,他卻半碎。之前,不知道孤海辭用的什麽妖術,維持着半碎的狀态。如今,失去了孤海辭的妖術,喬柯用盡了自己的元力也做不到,只能看着元神越來越碎。如果長此以往,等元神全部碎了,楚延陵就會像端木初六那樣一睡不醒了。
沒了元力,頂多是沒有功法;沒了元神,可就等于死人一個。
喬柯心急如焚,最後找到了楚自豪。
天真的老小孩完全不知道自家兒子在什麽受苦,以為是練功不當,元神碎了,楚自豪抓撓着頭發:“怎麽會這麽不小心?我練了五十多年,元神也沒破過一點點啊?果然是我的兒子,天賦不同凡響。”
喬柯:“我才是你兒子!”
楚自豪:“……”
喬柯:“到底有辦法沒?沒辦法別擋路!”
楚自豪說:“喬家書院包羅萬象,難道沒有修複元神的?”
喬家有書院嗎?
楚自豪解釋一番之後,喬柯才知道,喬家有一個結境書院,典籍數不勝數。「鎖龍咒」是書院的孤品,但凡一使出,識貨的人就能猜到是喬家人。這緣于喬家“生生不息”的理念,每一代都有十幾個傳人,送入各門派修習,由此抄寫下來,日積月累,數百年下來就有了這麽龐大的數量。
該書院被封在秘密的結境之中,概不外傳。
只有守院人可以取出典籍。
喬家弟子想修煉,找守院人取出典籍即可,若非要進去,也得是守院人送進去。守院人若離世,書院會擇合适時機選擇下一任。上任的守院人是喬淵,這一任還沒出來。
“書院是活的,如果經常出入,結上淵源,是會被它選中的,喬淵就是這麽倒黴被選上的。”楚自豪嘿嘿一笑。
“被選中,難道不好嗎?”
“守書院秘密的人,是要犧牲很多東西的。”
“受追殺嗎?”
“不,需要像種.馬一樣不斷生兒育女,延續喬家血脈,再将有天賦的子女送出去修行。修行之人需斷了家之血緣,兒女都形同陌路,真是不合人.倫。喬淵元力最強,天賦最好,被選為守院人,其實很辛苦的。”楚自豪咧嘴笑開了。
這種是同情,還是幸災樂禍?
喬柯揉了揉眉心,難怪說喬淵一年收割三岔,難怪老大跟老九才相差三四歲,喬淵這是被當做了繁衍後代的工具啊。說起來,喬九少不是最小的,這一輩少說有二十餘個人,但個個出色,都送出去修行了,就剩喬柯沒有元力,留下來了。
喬淵的那幾年是怎麽過來的,天天幹那事嗎?同情啊!
言歸正傳,沒有守院人,怎麽取典籍?
兩人面面相觑,大眼瞪小眼。喬柯長嘆一聲,拿出一壇酒,往桌子上一頓:“算了,你也別想了,咱們爺倆喝酒吧,這倒黴日子啊,我還不如重新投胎一次算了!”
楚自豪警惕:“別再投到我楚家!”
喬柯:“……”
喝着喝着,楚自豪忽然喃喃:“元神碎了是會死的,延陵不會死吧?我悉心養了他二十年,可不能啊!”
欸,這反射弧太長了。
作者有話要說:
☆、反正,我也不喜歡你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