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
後來,楚自豪常常出入喬九院,帶奇怪的東西來為楚延陵療傷,多多少少有點用處。楚延陵如今又不煉邪器了,沒什麽能被破壞了,也就不會砸他爹了。非親生的父子倆療完傷,時不時喝上一盅,其樂融融,比親父子還像父子。喬千律喬柯練完功,也會被招呼着喝酒,如此一來,有說有笑,月白樓熱鬧無比。
喬柯坐在雪裏,三天三夜。
被雪覆蓋,成了一個大雪人,他汲取着雪的精華,閉着眼睛,傾聽着大自然的聲音。偶爾,有人路過,竊竊私語:“這孩子沒有元力嗎?也好,有元力入了門派,十個有八個會被欺淩,不得善終。”“可沒有元力,如你我,也一樣被掠過,那些修煉的人一天什麽都不幹,到了季節就來,比蝗蟲更可怕,我們還阻不得。”
這個人人都渴望功法登峰造極的世界,因為沒有平等的基石,連活着都這麽艱難。
一股熟悉的蓮香飄過。
喬柯睜開眼,是端木初六。
端木初六站在喬九院外,踯躅,他身影單薄,寒風掠過飄飄長發,露出的臉頰,依舊留着那些疤痕。
他一定是來給楚延陵送靈草之類的物品,每次都偷偷摸摸的交給喬千律,其實大家都知道是初六弄來的。楚延陵很聰明,吃了兩回,就跟喬柯說:這些東西不是生在險山,就是長在惡水,采來不易,讓初六別采了,免得出意外。
不過,端木初六依舊隔些日子就送。
喬柯仔細一看,果然他握着什麽東西,是費了很大勁才弄到的吧?
不管嘴上說什麽,行動上還是努力償還着。
自己在乎的是這張臉,還是初六這個人?這種喜歡,是被衰神強加的,還是純粹的喜歡呢?若是純粹的喜歡,那麽喜歡他哪裏呢?那麽糟糕的性格啊,動不動就會發怒,根本不講道理,死鴨子嘴硬——為什麽一想這些,嘴角竟止不住想笑。
不管衰神多可恨,初六是無辜的。心檻悄然落下溶化,喬柯的心情好了點,走了兩步。
端木初六聽見聲響,回頭,臉立刻繃緊了:“你為什麽在這裏?”
“這裏是喬九院。”
端木初六将東西遞過去,繃着臉冷冷地說:“固元神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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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往,他總是把這些靈草仙藥一塞,就轉身跑了,今天不知怎麽回事,只是別開臉,站在雪裏一動不動。不是他的性格,除非,他不能動,或者一動就露出破綻。喬柯敏銳地察覺:“你的腳受傷了嗎?”
端木初六:“沒有!”
沒有就走兩步啊,為什麽不動呢。喬柯看着手裏的東西,鷹玄筋,這玩意是修煉過的蒼鷹才有的,端木初六是宰了哪個高人的靈禽,結果被人家察覺追殺,傷了腳吧?真是的,明明心是好的,這個人就不能服軟一下下嗎?
“你不用再采這些東西,延陵複原得差不多了。”喬柯撒了個謊。
“他愛吃不吃!”端木初六的臉繃紅了。
債主要不要無所謂,反正他是還了,命是沒法交割的,那就這樣還到幾時算幾時。——初六大概是這種想法。
喬柯進了喬九院。
他離開後,端木初六才挪了步子,一瘸一拐地走了。走到一棵樹下,撩起衣裳,抓了一把雪覆在腳踝。
喬柯其實沒有走,坐在院牆上看得一清二楚,口不由心的端木初六啊,生氣時讓人恨不得揍他一頓,但一看到他可憐兮兮的樣子,喬柯的心,就像春雪瞬間融化——費了多大勁,才沒有追過去,抓住他要給他療傷。
喬柯溫火炖了鷹玄筋。
楚延陵一蹙眉,笑了:“鷹玄筋?他都敢動別人的靈獸了?再下去是不是要殺人取靈?我現在無非就是沒有元力而已,天底下沒有元力的人比比皆是。”
“何止,你的元神沒有恢複。”
楚延陵合上典籍,慢慢舀起鷹玄筋,嘆了一口氣:“我救他是有私心的,現在,我比以往所有的日子開心,願一世都這樣。再者,你來的那個世界,大家都沒有元力,不也都過得很好嗎?”說罷,微微一笑,俊美的雙眼裏全是喬柯的身影。
喬柯苦笑。
他既無法回應楚延陵的情感,也無法破除心的藩籬去安慰端木初六。他只能拼命去找修複元神的方法,比如,讓楚延陵浸泡端木初六泡過的那個佛蓮生骨之水,施鏡月宗的結境療傷之法,日夜無休。
楚延陵欣然試之。
某次,喬千律見楚延陵泡在水中看典籍:“沒有元力,很難受吧?”
楚延陵笑:“自然,以前多有強,現在就有多無力。不過,如果能以元力換取自己最想要的東西,又有什麽可惜的。”
這天,下大雪。
楚自豪又帶了佳釀梅花酒來了,招呼着大家一起喝。
這酒夠勁,沒幾杯,把大家都撂倒了。
就剩喬柯掙紮着沒全醉。
芥末捧着一顆鵝蛋一樣大的卵過來,半數白色,半數黑色,一步一步,小心翼翼:“九少,這就是太極真卵嗎,太稀罕了,幾千年産一顆,初六少都能弄來啊,真有辦法啊。”
這家夥又來過了?
上回鷹玄筋,這回太極真卵,才隔幾天,為了弄靈草妙藥,連命都不要了嗎?
上次是腿受傷了,這次又傷在哪裏?喬柯喝得半醉,雙腿比心還快,手中的酒壺和杯子都沒放下,就追了出去。循着那極淡極淡的蓮花氣息,喬柯追上了,端木初六正坐在景餘河邊,腳放在水裏。
看,被灼傷了吧?
太極真卵一半極冷一半極熱,取之不慎都能傷及骨頭,就這天寒地凍還泡在冰水裏,必然是被灼傷了。
喬柯坐下,遞過杯子:“喝點吧。”
端木初六不動。
喬柯舉着杯子硬生生遞到了他的嘴唇上,端木初六才嫌棄一般奪走,猛地一口悶,酒杯往地上一頓,直直地看着大河不說話。喬柯彎腰握住他的腳踝,一驚,腳骨竟已腐壞:“為什麽不療傷?”
端木初六木然。
這樣倔強的表情,這樣落寞的情形,怎能不讓喬柯難過?如果沒有這些破事,初六還是那個飛揚的初六,而不是每天不要命了地想着償債——就算是衰神的情絲所化,他是一無所知的端木初六。
喬柯酒勁上頭,運起療傷之術,暖意融化寒冷。
腳疼痛難忍,端木初六掙了幾下就不動了,認真地看着腳踝。喬柯感慨,猶記得血祭暖骨時,端木初六藉起元力,為兩人織下溫暖的結境。如果可以停留在彼時,什麽都不知道,那該多好啊。
喬柯帶着醉意,撩起他的頭發,露出熟悉的疤痕:“我什麽都可以原諒你,即使你幹了那麽多破事。”
端木初六憤怒:“我做了什麽!”
是啊,他是無辜的。
喬柯低下頭,無比傷感:“不怪你……都是那個破神仙幹的好事……說什麽清弦,什麽歷劫的約定,什麽情絲……只是跟你長得一樣,明明都不是你的本意,我一點兒都不怪你。”
胡言亂語,端木初六當他醉了。
等喬柯閉眼不吭聲時,端木初六推了他一把,喬柯順勢倒在地上。端木初六拍了他好幾下,喬柯裝死不動。
端木初六忽然自言自語起來:“那時,我每天動也不能動,但意識是清醒的。你在我耳邊說好聽的話,我都知道,你喜歡動手動腳我也知道,一開始恨不能剁了你的手,後來,實在太孤單,就不介意了,每天唯一的期盼就是你早點回來,跟我說說話,講一天發生了什麽趣事。”
“……”
“有一次,你過了一天才回來,我當時,還以為你終于受不了,棄我而去了。”
“……”
“我們沒有血契,為什麽還要說喜歡我?害我那麽高興,想着,就算我爹我哥都無情無義,世上還有一個人在乎我,我拼命拼命想醒來。”端木初六的聲音掩不住的傷心,“沒錯,他給了我一條命,我要償還,我不能跟他搶。”
“……”
“無所謂,反正,我也不喜歡你。”
喬柯醉着笑了,前面那麽深情的話,說到最後為什麽還要強調不喜歡呢。若是不喜歡,早就一腳把自己踹到河裏去了吧,至少也會扭身走人,怎麽可能這麽安靜地說那麽多話。這個人,是把“不喜歡”當成“喜歡”來說的吧?
世上有沒有時光倒流的辦法,回到什麽都沒發生的時候。
☆、算什麽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