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
喬柯握緊楚延陵的手,久久說不出話來。前世的約定,與誰的約定?本以為一切都是自己的想象,沒想到楚延陵也有同樣的夢,怎不讓人混亂呢?
喬柯忍住傷心,出來後,在春寒料峭中坐了一晚。
淩晨,春風又起。
風,越來越疾。風中挾着一股詭谲之風,陰陰冷冷,喬柯朝着冷風侵處望過去,楚延陵的房間驟然通紅一片。喬柯腦中一空,急忙跑過去,一腳踹開,房中,一顆烈焰章散出萬丈光芒。
映照在紅光之下,楚延陵靜靜地躺着。
烈焰燃盡,生命亦會随之而盡。喬柯用盡元力,死死地遏住了烈焰章,但那施過邪術的烈焰越止越烈。就在喬柯要崩潰時,胸口的龜玉忽然散出萬丈光芒,剎那間,合着喬柯的元力,将烈焰與楚延陵封凍起來。
……
三月,花開如海。
楚自豪坐在冰棺前面:“孩子,你真傻啊,人終歸是要死的,你着什麽急?我不急着續弦,你也別急着投胎,我那傻兒子肯定能找到救你的辦法,他啊,一向都很有辦法。”
倒下梅花酒,酒在冰棺上凍成檸綠。
楚自豪說:“看你這一世,十四歲就替人受煉骨之苦;後來,又修那什麽功救端木家的小子;就從沒享過福,你為了什麽啊?”當初,是雪團般可愛,二十年,終養成絕世之人,沒想到,逃不過命。
冰中的人無法回應。
楚自豪撫了一下冰棺:“要我說,大家都不該太癡,也不該看得太透。端木斐不癡于功法,就不會害死喬淵;喬淵要不是看得太透,就不會任由端木斐殺死;大家都笑話我,可如今,也只有我年年能喝這梅花酒,過得無憂無慮,多好。”
身後似有陰影,楚自豪回頭。
喬柯凝視冰棺:“他不會死的,我有辦法。”
界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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能穿越到另一個世界的「界階」。
若能修煉到「界階」,是否能将楚延陵送到那一個世界?那裏不需要元力,無所謂元神,是否能重新喚醒意識?
楚自豪嘆氣:“你也認命吧。”
喬柯說:“我不願意。”
楚自豪從懷裏掏出了一根長長的發簪:“這是喬淵的舊物,他也跟你一樣不肯認命,讓我拿着這根玉簪,說他日,喬家的人實在沒辦法了,總會有用。除了撓癢癢,我真想不出這根破玉簪有什麽用處。”
當然有用。
喬柯運起功法,順着舊玉簪的氣息,隐隐約約感知到它主人的氣息,他經常去的地方……就像迷宮中探尋一樣,一絲絲痕跡,一絲絲直覺……喬柯睜開眼。
喬九院,月白樓。
是這裏嗎?
喬家書院的結境就在這裏嗎?喬柯沉吟片刻,捏着玉簪,慢慢運起萬千元力,驟然劃出一道深痕,轟然一聲,結境在灰塵中,漸漸出現,是一個老舊至極的書院,喬柯看着,記憶從封塵中慢慢蘇醒過來——喬千律沒有說錯,就是這裏,在一堆一堆的書籍之中,自己度過了童年與少年。
一步,一灰塵。
喬柯的手一一劃過,舊日的時光,如浮雕般,漸漸印出痕跡,那曾經修煉過的書籍仍扔在原地。喬柯撿起來:「淩霄靈典」,他的修煉,戛然而止,而今,他要重新來過,并确保萬無一失。
春夜,長劍劃過淩霄。
喬柯微笑:“初六,跟我一起修這本靈典,等我修到「界階」,楚延陵就有救了。”
端木初六:“放過我哥,好嗎?”
喬柯說:“為什麽?”
端木初六:“我們的母親去世早,我…爹在焚情剎。我哥一直照顧着我,教我寫字,教我認識花木和人,長兄如父,我還是沒辦法……”
“好。”
……
時光流逝,十五年彈指一揮間。
黑發全數熬成了白發,舊典籍,凝成了雄渾的元力,再無人能敵。
初春,草木又綠。
端木初六只需一劍,就能令斬殺高階的修行者,登頂了法階的最高層。他天賦本來就極高,只是元神被碎過,所以再無法突破法階。而喬柯已能穿過雲層,順利地抵達另一個世界,他心心念念的世界,原來如此喧嚣,喧嚣得令人眷戀。
伫于山巅,喬柯衣袂飄然。
不久,喬千律飛來:“九弟久等了,不知,你來所為何事?”
“我要離開一段時間。”
“祝九弟此行,一路順風,早日歸來。”喬千律遲疑了一下,面露傷感,“我一直想說抱歉,若不是端木央誤以為我跟楚延陵有染,他不會下狠手。”
“又不是大哥下的手,大哥不必要愧疚?”喬柯微笑。
清風撩過長發,絲絲縷縷糾纏在一起。
喬千律輕嘆:“你放過了端木央,但我沒有,我用不需要接觸的方法折磨他,恐吓他,一直到兩年前,他瘋了。”
端木初六依稀說過,端木央施某個邪術時被擾了心智,瘋了。
喬柯認為惡人有惡報。
喬千律說:“他沒瘋時只說過恨我,我從不知,我待他也不薄,他為什麽會如此恨我。他瘋了之後,卻不停地說喜歡我,我也不知道他到底喜歡我哪裏。九弟,世上有沒有讓時間倒流的方法,讓我跟他放過彼此?”
能否有,讓時間倒流之法?
喬柯默然。
許久,喬千律又輕笑:“我有血契為束縛,修煉受束縛,不知道,窮我一生能否修到界階。都不重要了,如果可以重來一回,我願舍棄元力,與他……”與他如何,重來嗎一回?還是永世不相見?
“有能令神智清明的功法,大哥可以一試。”
“……”
“大哥,與其以後的數十年都糾結,後悔,何不坦然放下,再試一回。反正,百年之後都會一起歸西,到時塵歸塵,土歸土,還有什麽好計較呢?”喬柯笑說。
“我怎麽就看不透呢。”喬千律也笑了。
“大哥,我也有很後悔的事。我喜歡一個人,他也喜歡我,但我們中間始終有一道跨不過去的檻,在這十幾年裏,我們都只能拼命修煉,比着誰練得快,誰的白發更多。這一次,我要破釜沉舟。”
“……”
“如果再出什麽意外,我又傻了的話,還要承蒙大哥多照顧了。”
“九弟說哪裏的話,大哥當仁不讓。”
山巅。
冰棺之中,容顏不改。
端木初六仗劍立于青松之下,閉着眼睛,聽見喬柯走近的腳步聲,慢慢睜開眼:“倘若成功了,你,還回來嗎?”
“你希望呢?”
“哼。”
“你若不說,我就不回來了。”喬柯搭在他的肩膀,笑着撚了撚他的鬓發。
“那就不用回來了。”端木初六硬邦邦地說。
“好啊。”
“……”
喬柯等了好久,端木初六都一言不發。
時辰已到,喬柯嘆了一口氣,走到冰棺前。冰棺之上倒映出兩個人的影子,端木初六的眸中似乎閃光,喬柯回頭,笑着撫了一下他的臉:“一點兒都沒變,你又不喜歡我,我回來幹什麽啊?”
誰曾口口聲聲地說「我又不喜歡你」?誰死活不松口?
端木初六揚起頭,嘴唇抿成一條線。
僵持了片刻。
喬柯裝作要運元力的樣子,端木初六張了張口,費了很大勁才說出:“你要是不回來……就永遠別回來!”
就知道,他永遠不會說軟話。
喬柯傾身,親了端木初六一下,柔軟的唇,如春風,如蜜,軟軟柔柔,全然沒有那心口不一的倔強,一吻終了,喬柯眷戀地抵着他的額頭:“等我,我會回來的。”
……
彤雲密布。
楚延陵慢慢地張開眼。
這雙絕色的雙眸,十年來第一次倒映出人影。
喬柯輕嘆一聲,心情酸酸的,翹起的嘴唇忍不住微顫:“延陵,你醒了嗎?”
楚延陵開口:“你是誰?”
楚延陵,失憶了嗎?
一剎那間,有如閃電擊入記憶,喬柯的腦海中,波詭雲谲,詭異的雲,缥缈的湖,湖上的仙,不願讓自己看到臉的衰神,過往,無數的糾結,如湖潮拍過來,擊碎了所有屏障。穿越千裏的視線,湖一平如鏡。
這似真似幻的一切,緣來如此,喬柯恍然大悟。
“你是誰?”楚延陵再度問。
喬柯擡起眼睛,嘴角卻笑得更開心:“你看我們在哪裏?湖上飄着!我是神仙啊!你死了,是我救醒了你!你該怎麽謝我呢?”說罷,暗運靈力,令人風起,楓葉亂飛,湖水掀起幾層浪。
楚延陵迷惘地說:“神仙啊?什麽神吶?”
現代社會,光怪陸離。
喬柯領着楚延陵在現代社會飄了幾天,随便進了一個沒人住的房子,讓他逐漸熟悉了這個世界。這個世界沒有元力,不需要元神,遠比喬柯想象的合适楚延陵,他的身體複原得很快,連腳筋都愈合了七八成。
不過,兩人沒錢花了。
喬柯指使着楚延陵去搬磚賺錢,畢竟,只有搬磚不需要任何技能。楚延陵每天累得吐血,還要幫喬柯捎雞腿回家。喬柯左手雞腿右手啤酒,坐在沙發上大吃特吃。楚延陵怒從膽邊生:“你是什麽破神仙啊,都不能給咱們變點錢出來!”
“有種神叫破財消災神,就是我!”
“什麽倒黴神仙!”
楚延陵躺在床上,動也不想動。
喬柯吃完最後一口,就去捏楚延陵的腳腕,楚延陵微微擺了一下,嫌棄地說:“你這神仙也太龌蹉了吧?一手油,油!”
喬柯笑了笑,運起元力,注入經脈之中,如春風暖融冰塊,春水嘩啦啦地順暢了,筋生、肉長、筋骨聯了起來。喬柯溫柔地揉動着,那種順暢,如同三四月的暖風。不适感迅速消散,楚延陵長呼一聲,将毛巾覆蓋在臉上:“我的腳為什麽會受傷啊?”
“你是被豬踩死的,要不是神仙我撿得快,你都要體無完膚呢。”
“……呃。”
楚延陵翻了個身,對自己的“死法”無言以對。
“為什麽救我?”
“被豬踩死的,多稀奇啊,本神仙當然要争着看一看。”
楚延陵白了他一眼,嘀咕說信你才有鬼,起身,運動了一下腳,完全愈合了。他欣喜地洗了個澡,短發濕漉漉的,俊美不減一分,精神十足。洗完後,他披上顏色豔麗的睡袍,坐在鏡子前,悠悠然地塗紅了指甲,苦惱地說,“我就喜歡塗紅指甲,偏偏有人說很娘炮,娘嗎?明明很好看啊!是不是缺點什麽啊?”
喬柯想去拿白色指甲油,忽又停下,笑說:“不缺啊,色澤飽滿,很好看!”
“你真的是神仙嗎?”
“你會飛嗎?”
“……不會。”
“我會飛,所以我是。”
楚延陵無言以對,悉心地塗完十個指頭,心情愉悅,吹了吹口哨,是滿大街流行的曲調,每次曲調響起,就有一群大娘翩翩起舞,姿勢參差不齊。
喬柯笑了。
楚延陵斜了他一眼,忽有所動,抱着白色抱枕坐到跟前:“你都神仙了,歷劫無數次了吧?跟我說一說你們神仙的故事!”
說起來可就多了。
喬柯想了想:“我們神仙也是要修煉到一定程度,才能看破屏障,有些屏障,是自己遺忘的;有些屏障,是他人設下的。有個屏障是我最近才看透的,勉強,有點意思。”
楚延陵好奇,催促他說下去。
“某一世,我與一人有約。他叫清弦,我們約定一同修煉到仙界之巅。只是天意捉弄,我同時與別人有了扯不斷的瓜葛,那人叫初六,與我是青梅竹馬,他,大概很喜歡我。他天賦逆天,比我還強,極早就突破第二階,直抵第三階。”
“第二階?第三階?”
“第二階是可以穿越不同的空間,第三階是可以穿越時間捏造幻境。”
“我們看過的那部電影,主人公在時間中穿行,是那樣嗎?”
喬柯笑了,點了點頭:“大抵差不多,他們用時間機器,我們神仙用仙力、用修行。在初六抵達第三階之前,我與他發生了很多很多事,成了仇人,我死了。”
“什麽?”
“我死後,初六才抵達了第三階,他用盡所有修行捏造了一個幻境,令時光倒流,試圖重新來過。”喬柯掏出懷中的龜玉,曾經剔透的顏色,成了毫無光澤的灰色,三道清晰的裂痕,告知人們它曾歷經過滄桑,“這龜玉,是初六的魂靈所化,改了三段運勢。”
“什麽運勢?”
“十四歲時,我本來會對清弦一見鐘情;二十歲時,我本來會殺死初六的父兄;二十二歲,清弦會死,與他約定生生世世後,我傷心欲絕,也自盡了。”
“結果呢?”
喬柯笑了一笑:“運勢被改寫,就變成了:我無法對清弦動情,且與初六結了血契;我沒有殺死初六的父兄,而是一掌拍碎了初六的元神,致使他受重傷,功法将永遠突破不了第一階……但我跟初六在一起了。”
楚延陵催促:“最後一次,清弦的死呢?”
“清弦将死時,這只龜玉靈光四射,罩住了烈焰章,護它沒有熄滅,清弦因此沒有死去。我,也沒有說出生生世世的話。”喬柯撫摸了一下灰色的龜玉,“三次運勢之後,它就成了這樣。”
“這顆玉是第三階的初六的魂靈,是不是意味着,他死了?”楚延陵伸手撫了一下,一股莫名的哀傷流溢。
“時間倒流是有代價的。”喬柯黯然。
“逝者已矣,你不要太傷心,至少,你跟改運勢後的初六還是在一起了啊。”說這安慰話時,楚延陵不知道為什麽鼻子一酸,捏了捏鼻翼,勉強笑了一笑。
時間靜靜流淌。
月,圓圓。
喬柯忽然一笑:“這都信啊?騙你的!我們神仙都得清心寡欲,哪來那麽多糾糾纏纏!”
楚延陵怒:“我就知道!”
說罷,楚延陵一扯被子蓋得嚴嚴實實。喬柯推了一推,再推,再推推推。撲通一聲,楚延陵連人帶被子一同滾落地,他憤怒地起來,指着喬柯的鼻子說:“多虧是假的,否則,清弦多可憐啊!什麽生生世世的約定,約了狗啊!”
喬柯囧:“你別這麽激動嘛。”
楚延陵憤憤不平,拽了半天指甲,忽然又笑了:“的确不必糾結,五維空間中,每一時間、地點、人物的不同,都會引出一條不同的命運,你們只是走到一條命運支線上了而已。也許在某一個平行世界中,清弦就與你生生世世,白頭偕老,從沒有什麽初六的存在。”
喬柯楞了半天,笑了,笑得開心:“是啊,總會有那個世界的。”
“你起來幹什麽?”
“我該走了。”
楚延陵又是迷惘,又是不舍,神情複雜,但最後還是笑了一笑,不屑地說:“你終于想到要走了,騙吃騙喝這麽長時間,你哪點兒像正經神仙!是不是你走了,我就不會再破財了啊?”
“好好搬磚,別胡思亂想,就不會破財了!”
楚延陵冷哼一聲。
喬柯推門,步入湖中,袖子一甩,飛起的萬丈湖水将他包裹。
穿透透明的水,喬柯看見楚延陵光着腳,站在對面,似有疑惑,似有眷戀,似有,一點點難過。還好,灑拓的楚延陵,是不會被這一點難過吞噬的,他揚起頭,沖喬柯使勁揮了揮手,笑着,似乎在說:再見!別再見!破財衰神!
……
嘩!
萬丈水起,萬丈水落。
湖畔,端木初六坐于大雪之中,青絲成華發。喬柯輕步飛出,撫了撫,冰珠融化成水,濕漉了黑發如絲。初六睜開眼,一顆冰水滴在睫毛,如同淚珠,顫顫巍巍,不肯落下。
喬柯傾身,吻去那顆淚:“初六,我回來了。”
初六聲音沙啞:“我在等你。”
誰将長生,換紅塵一世?
喬柯的手輕輕一拽,将端木初六擁入了懷中。不再去想從前發生了什麽,不再去想與誰的生生世世,不再去想,那虛無缥缈的幻境、夢境、結境,都無所謂了。無限的命運,無限的支線,有限的,是真實的這一生。
此生此世,此時,此刻,他戀上的就是這個人,他魂牽夢繞的,是這個人。
只願,再不會分開。
------《大仙非要拉郎配》BY火棘子·2015.07.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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