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煙火

江舒給兩人預留了充足的二人世界時間, 等時喻端着烤盤出來時已是一個小時後。

烘烤酥脆的曲奇餅幹雛形已成,濃醇的奶香沁人心脾。

“真沒想到小魚還會做甜點。”江舒拿起一塊餅幹嘗了嘗,毫不吝啬地誇贊。

時喻眨眨眼, 抿唇笑:“也只會這個了。”

“會這個就夠了,其他的就使喚那小子去做,不然要他有什麽用。”江舒怎麽看她就怎麽滿意, 也正正好圓了自己的閨女夢。

撿來的閨女。

要不是中間有段時間裴父為拓寬市場帶着全家出國,倆人就真跟童養媳似的,某種意義上可能還是青梅竹馬。

裴言川沒反駁,于是時喻憋着笑也沒好意思說出口,但事實确實如此。

等到晚些時候,家裏陸陸續續有親戚拜訪。

裴爺爺八十高齡, 自從裴奶奶去世後便一直住在老宅, 因長相不是和藹可親那一卦的,一進屋直接吸走了大半活力。

記得去年頭一遭回來過年的時候,自己那叫一個戰戰兢兢, 如履薄冰,時喻偏頭撇了眼裴言川,能肯定的是——

隔代的基因屬實強。

一頓規規矩矩的晚餐開始前, 江舒卻忽地招呼她上樓。

時喻不明所以地跟在她身後,直到進了書房,江舒才從口袋摸出一個紅火的小盒, 看上去就是用來裝首飾的。

約莫有些年代。

“這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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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開盒蓋,江舒從裏側的小兜內取出一副手镯,精圓抹綠厚條, 色澤細膩上佳。

“他爺爺托我交付給你的, 可能算是傳家寶吧, 原本應該由奶奶親自給你的,但是老人家走得早,連你們領證都沒看到。”

江舒安撫性地拍了拍她的手:“收着吧。”

時喻登時有些局促地捧着盒子,冰涼盈透的手镯觸及皮膚,她一時間竟不知該如何開口,盯了好半晌才緩過神道:“謝謝媽,也……謝謝奶奶。”

裴爺爺想來也是認可她的。

暫且坐在書房聊了好一會兒才離開,下樓時晚飯早已準備妥當,年夜飯終究是熱熱鬧鬧、團團圓圓的。

自時喻下樓嘴角便噙着一抹笑,裴言川不動聲色地貼近一些,輕聲問:“說了什麽這麽高興?”

“你小時候居然還撿過小孩啊?”時喻湊上前悄咪咪說着。

對上她眨巴好奇的眼神,裴言川一怔,微微颔首沒有否認,且很想說,那小孩有沒有可能就是你自己呢?

未等他轉回心緒,時喻又接道:“不過我也離家出走被人撿過。”

裴言川蹙了蹙眉:“離家出走?”

“說了你別笑啊,我記得那會兒剛上一年級,大腦還沒開竅所以學什麽都比別人慢,我媽就給我報各種興趣班,你能懂嗎?一個七歲的小朋友放了學不能去公園堆沙子,居然還要去輔導班。”

“這對于我一個兒童來說太殘酷了!”

裴言川靜靜聽她憤憤地吐苦水,一時之間不知該笑還是該心疼,畢竟他從小到大沒有這種煩惱。

“所以你就能跟着別人回家了?”他輕咳一聲,斂起表情,嗓音不帶一絲起伏。

“嗯?你怎麽知道?”

裴言川擡擡下颚,仿若意有所指般說着:“白送你抱枕了。”

什麽抱枕?時喻含着問題訝異一瞬,及時止住話頭後知後覺道:“怪不得這裏的布局這麽熟悉,我還以為是戲演多了産生的錯覺。”

“那個初中生是你啊?”

聽聞她這麽稱呼自己,裴言川緘默良久,順勢夾了一塊魚肉給她,不鹹不淡開口:“記性差,多吃點補補。”

“……”時喻一梗,“可我記得事,只是人比較模糊而已。”

“嗯,那怪我。”

“怪你什麽?”

“當初顏值不夠高,沒讓你深刻映在腦海裏。”

“……”方塊字在嘴裏繞了半圈,時喻這才堪堪吐出幾個字眼:“你現在也一般。”

只是她說到最後甕聲甕氣,後半段字眼幾乎被吞進了肚子裏,多半是心虛的。

話音墜地,裴言川挑挑眉,扣住她準備抽離的手腕。

也是,要是光靠一張臉就能讓拐走時喻,那早幾年他就自行打包送上門了,何故拖到現在。

他暗自在心底琢磨,對比其他人,他已經很幸運了。

餐桌上,長輩歡聲交談,餐桌下,二人交握着雙手。

江舒時不時朝他們方向瞄兩眼,控制不住自己上揚的嘴角,想着就該早點把人劫走。

臭小子是真笨,跟他爹一個德行。

跟他爺爺……

算了,一家子都是。

夜幕逐漸降臨。

裴爺爺上了年紀需要早些休息,于是這頓豐盛的年夜飯結束得不算太晚。

裴父和裴言川二人正于書房開展商業會議,時喻便先上了樓。

管家已将三樓的卧室收拾幹淨,她放緩步子四處逛了逛,這棟房子和她印象裏一般無二,布局稍作了改變,但整體結構沒改。

推門的剎那她登時有些唏噓,上一年兩人還處于‘協議夫妻’的一個陌生狀态,那年可以說是她事業上升期,就算是過年也忙得不可開交,匆匆吃了頓晚飯就回了A市,自然是沒踏入過這陌生地帶。

房間平時有阿姨打掃,很幹淨也很整潔。

主卧左側以琉璃磚作為半隔斷,留出一半供給辦公,或者說是學習,木質調簡約白淨又溫暖。

掀眼望去,書架上的書滿滿當當卻分門別類、一絲不茍擺放,足以見得男主人的行為習慣如此,時喻走上前随手取出一本。

嗯,全是英文……

時喻面無表情合上,準備将其放回原處,但不知原來裴言川是怎麽取書的,現下塞回去竟有些困難,只得又把兩旁的書一塊兒拿走,試圖留出一點空間。

忽地‘哐當’一聲,一個方形木盒從書架中層掉落。

盒子上挂着一道密碼鎖,她怔了怔随後不假思索地輸入自己生日。

沒開。

緩而慢地擰了擰眉,她又賊心不死般再次嘗試撥動鎖扣,最終一個數字填入,密碼鎖應聲而開。

“六月七……”時喻呢喃自語,打開盒蓋。

裏面的物件很舊,有小學別在袖口上、象征小隊長榮譽的一條杠徽章,有塗塗改改模糊到看不清的畫……幼稚又熟悉的字體,她認得。

因為這些都是自己的東西。

得了褒獎第一時間不是奔回家拿給爸媽讨尋誇贊,而是跑着去找他,急求證明自己。

像是拆開塵封許久的記憶,時喻指節突地有些發顫,最底下靜躺着一本周記本,以及零零散散、皺皺巴巴的一張糖紙。

她抽出那本封面盡數褪色的本子,翻開——

不是她的字。

6月6日,周四,晴

老師讓寫日記。

今天周測,不出意外我還是年級第一。

讨厭語文,想去國外。

6月7日,周五,陰

放學路上撿到了一只‘落湯雞’,我把我的獎品送給她,結果她哭得更兇了。

女孩子真難懂。

看到這,時喻一梗,她之所以哭就是因為考試又不及格,結果他給自己的筆袋上竟然明晃晃寫着——

全科滿分,特此鼓勵

人比人,氣死人。

她接着往下看。

6月10日,周一,晴

第三次了。

每次遇到她都在哭,我不理解,有什麽比學語文更難過的事情嗎?

我給了她一顆糖,她就纏着我。

女孩子好麻煩。

……

6月17日,周一,多雲

給她講了八百遍題目了,還是聽不懂,算了……

6月30日,周日,雨

她和別人說自己有四個男朋友,哪來的?

……

7月15日,周一,雷雨

爸媽說工作出了點問題,要我跟着他們一起去國外。

不想出國。

時喻又往後翻了幾頁,發現日記到這裏結束了,剛好是暑假開始的那段時間。

她有些無措地撫平頁面角落折起的紙張,原封不動地将本子合上歸置原處。

然而不知從何時開始,裴言川進了屋,悄無聲息地站在門邊盯了許久。

裴言川是小升初的時候轉至國內的。

當時他爸開拓國外市場還未作出一番成就,便打算回國試試,他也就跟着回到家鄉。

A市的教學理念是出了名的嚴格,幼升小、小升初層層選拔,從小開始培養孩子,所幸他基礎紮實,跟個半學期就名列前茅。

但自周五那天碰到小時喻後,他體會到了人生第一次滑鐵盧。

學習又差又愛哭。

要不是看在她媽和自己媽是好友的份上,他才不攬這個爛攤子。

但是後來他發現,小差生也有理想,比如她會在做不出數學題的時候,咬着筆問自己——

“一定要當好學生才行嗎?”

“我想變成大明星呀,那樣別人就能看到我!”

事實證明,不好好學數學,連買顆糖都會被人坑,十塊錢三顆和三塊錢一顆,她居然真的掏出十塊錢來。

最後還是裴言川愁着臉攔住她,跟老板殺價。

再之後,他爸的項目在海外出了些事情,自己也只能跟着走了。

離開前他在家門口的信箱下放了一個紙盒,算是臨走前的道別禮物,于是小狐貍抱枕和一張寫着‘它會監督你學習’的字條在一個日頭旺盛的日子被人取走。

記憶也随之模糊消散。

……

“你怎麽一聲不吭站在這。”像是感應一般,時喻擡起頭,看到他的時候心頭驀地一跳,道。

飄蕩無定的心緒被遷回,裴言川默了默,走上前。

“你寫這個幹嘛?”見他視線黏着手頭還未蓋上的木盒,時喻指着周記本先發制人。

“練筆,對寫作文有幫助。”

時喻‘哇’了聲:“看得出來,你真的很讨厭語文。”

裴言川無聲笑笑,他不善言辭可能就是因為以前敵對語文吧。

“不過你确定你交上去,老師不會喊家長?”

話落,他微颔首:“所以我沒準備交。”

“……”那你寫它做什麽!等老了回憶嗎?

收起小盒,時喻恍然想到:“所以你該不會從初中就對我有那種心思吧!”

“?”

“我還是個孩子!”

“……”天地良心,他真沒有,裴言川伸手擺弄了一下她額角的發絲,淡然說:“你一年級的時候,我也只是讀初一。”

十多歲的年紀,還沒到怦然心動、情窦初開的時候,大抵是一次次的情緒累積,才讓他之後多年仍念念不忘。

窗外月色明潔,屋內無主燈堪堪能照亮眼前視線,室內倏而寂靜。

好一會兒沒人開口,時喻湊上前也學着裴言川那樣,觸了觸他柔軟的頭發,繼而輕聲詢問:“不過你後來不是早就回國了嗎?怎麽沒來找我?”

裴言川有些意外,很官方地解釋:“怕影響你學習。”

“大學呢?”

“聽說你有對象。”

“?”時喻好笑地看了他一眼,心想怎麽又蹦出來一個,幹脆打破砂鍋問到底:“聽誰說的?”

憶起單方面‘失戀’往事,裴言川聲音顯得冷了些:“高校論壇。”

“……”哈,又讓一屎盆子扣在她頭上了。

她忙不疊安慰醋壇子總翻車的老男人:“都是緋聞,我牡丹多年,你不是驗過了嗎……”

此話一出,時喻眼尖地瞥見裴總耳尖泛着紅。

等等。

頭頂彈幕呢?!

她猛地擡眼,好像、也許、可能……那天晚上之後,小人确實沒再她眼前晃悠過……準确的來說——

它消失了。

不吭聲地出現,悄悄然地離去。

時喻心情猝然低落:“那要是我沒參加宴會,可能我們就真的錯過了。”

或許他如果能勇敢點,本該會擁有一段美好的校園愛情。

“不會,我們不會錯過的。”他很篤定,只不過用的方法有點笨拙,商業聯姻,虧他想得出。

“所以都是你預謀好幾年,故意的是吧。”

“……”文檔的事情還沒揭過嗎?

裴言川無奈:“只是想争取一下。”

鬧了半天,居然是青梅竹馬的劇本,時喻禁不住打趣他:“你好笨。”

“批評的是。”心心念念的人落入掌中,裴總此刻認錯态度極其誠懇。

“你真的是……”時喻忽地有些哽咽,“惦記我好多年。”

萬籁無聲。

時喻洗過澡就屁颠屁颠鑽進裴言川被窩裏,也不管他是不是在工作,沉甸甸的腦袋往他頸窩一埋,像是毒.品一樣,好讓人着迷。

裴言川頓時不敢動,半晌抛開電腦,配合她的動作。

“想什麽也不幹,一直躺着。”

悶悶的聲音從肩上傳來,裴言川把人提溜着攏近些,低笑:“可以。”

于是,只聽得時喻餍足地發出一聲喟嘆。

屋外驀地傳來一道轟響,掩去了一切交談聲,沖天的火光帶着星點閃爍于玻璃窗之外。

時喻率先反應過來,揪着裴言川的袖口意興盎然:“開始放煙花了,快快快,我們出去看看!”

“外套穿上。”見人不帶一絲遺憾地從自己懷裏抽離,裴言川抄起衣架上的大衣萬般無奈地跟上前去,像個操勞的老父親,為其保駕護航。

只能說好在這裏地理位置偏,在城市高樓聳立的居民區內,大概看不到這樣一番絢爛的色彩。

又是‘砰’一聲。

遠處搖曳的漫天煙火照亮二人的側臉,落幕的星火如昙花一現,轉瞬即逝抓不住丁點兒,只得映于眸底。

時喻仰着頭,眸底璀璨生輝,皎如日星,喉間不住地慨嘆:“好漂亮。”

“嗯,好漂亮。”裴言川視線牢牢鎖着她,目光沉沉。

将衣服嚴實蓋在她肩上後,他攥住她略略寒涼的手指,一點點包裹進自己手掌,肌膚相觸渡着暖意,轉而低聲道:“寶寶,新年快樂。”

時喻偏過頭,旋即看到他不知從何處掏出一個紅包,遞給她。

“欠我們小差生好多年的紅包。”

時喻怔怔接過紅火的紙包,心底軟下幾分,嘴上卻有些破壞氣氛地呢喃:“那不是應該有十多個嗎?”

裴言川笑了笑,将人攬入懷裏。

“嗯,所以請允許我,按剩餘年限……”

他稍頓,俯身在時喻唇角落下一吻。

“分期償還。”

- 全文完 -

作者有話說:

感謝寶寶們的一路陪伴,抽獎已開~不要錯過啦!

明天開始更番外~(啵啵啵愛你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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