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兩人一路無言,司機開了半個小時後,盛決的車開進了季鼎在城南的房子的第一道門,車從山底的通道開始環繞向上攀升,季懷瑜每次走到這都會有點暈車,感慨季鼎是個什麽品味。
車終于開進了院子,一棟白色為主色調的別墅映入眼簾,房子前的郁金香花園不知主人的遭遇,仍然在生機蓬勃地盛開着,中央的噴泉也依舊在空中劃着美麗的弧線。
季懷瑜踏過郁金香花圃中央的小徑,熟悉的香味萦繞在鼻尖。他畢竟從12歲起,也在這裏生活過六年,沒想到這次回來竟是這樣的情況。
家中的傭人替他們打開門,兩段弧形向上的樓梯和頭頂的水晶吊燈依舊是原來的樣子,季懷瑜似乎還能清晰地記得六年前,季鼎就是站在這裏,面帶微笑地對他說:“兒子,歡迎回家。”
跟在盛決身後踏上樓梯,這種熟悉的感覺讓季懷瑜感覺很不舒服,甚至像過敏一般感覺渾身發癢。
于是他上了樓,就直接走向露臺,仰躺在上面的沙發上,只把頭伸出來,露出一截白皙修長的脖頸,倒着看着盛決說:“他們的東西我沒什麽想要的,你全權處理吧,都扔了我也沒意見。”
斐清看他直接開始拿出手機打游戲,擔心地看了盛決一眼,然後看見他們盛總一副習以為常了的表情,她覺得盛決對于這位新任董事長,一直都算是尤其有耐心了。
季懷瑜邊打游戲,邊聽着盛決帶着人進進出出地整理物品。
盛決辦事一向幹脆利落,很快就歸類出将随棺入葬的東西,送回季鼎祖宅的東西,以及将作為季鼎死後捐贈,進行慈善義賣的東西。
然後盛決向他走過來,直接抽走了他舉在手裏的手機,冷淡地抛下一句:“去開保險箱。”
“哎,正到關鍵時候,”季懷瑜伸手去奪,正抓在他的手腕上,往回扯了兩下,紋絲不動,只能認命地說:“你太高估我了,你覺得我爸會把密碼告訴我麽?”
“密碼開過了,還有一層指紋鎖,他除了自己,只錄了大哥和你的指紋。”
盛決解釋着,目光卻落在他握着自己潔白的襯衫袖口的手上。
季懷瑜趕緊笑吟吟地收回了手,一個鯉魚打挺從沙發上站起來,從盛決手中抽回手機,進去了他爸的書房。
盛決特地讓所有人都留在了外面,包括他自己也只是遠遠地站在書房門口看着,只讓季懷瑜一個人靠近保險箱。
季懷瑜撇了撇嘴角,心想着又不是拆炸彈,有必要這麽避嫌麽,一邊随意地将拇指在指紋鎖上一貼,保險箱就被打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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裏面除了他爸的印章,就是一些重要的證件,估計都要拿去注銷。季懷瑜把這些東西翻出來,随便就扔在了地板上。
然後他看見了一個信封,滿不在乎地拆開後,季懷瑜一瞬間愣了。
那是他剛出生沒多久的照片,像個白團子,肥嘟嘟軟綿綿,頭發也沒幾根,眼睛比現在藍得更通透些,好奇地盯着鏡頭。
再往後翻還有他三歲、五歲的照片,能看到他一點一點地長高,下巴也逐漸開始尖起來。不知道他媽是懶得經常帶他去理發還是惡趣味,他小時候一直是留的長頭發,柔順地別在耳後,像個乖巧的小姑娘。
然後他上小學了,打着小領結背着書包站在一群白金色頭發的小孩中間,傻兮兮地比着耶。
他再往後翻,一直翻到了五年級畢業的照片,那時候他個子已經開始抽條,輪廓也開始明晰起來,拿着畢業證有些不耐煩地扯出一個假笑。
那個年紀的小男孩都喜歡裝酷,季懷瑜愣神地看着這張照片,還能記得他媽媽當時在鏡頭後面沖他大喊:“快點笑,相機要沒電了,你還不好好拍今天老娘就把你的頭摁在馬桶裏沖一晚上。”
然後他的同學就開始在旁邊瘋狂起哄,他只得對着鏡頭擠出一個比哭還醜的微笑。
季懷瑜拿着照片,低頭笑了笑,仿佛是隔着漫長的時間,笑給鏡頭後那個張牙舞爪的女人看的。
他把這些照片小心翼翼地收了起來,看來這些是他媽以前寄給季鼎的,就是季鼎幹嘛還假惺惺地把它們鎖在櫃子裏。
季懷瑜帶着一絲嘲諷的笑意繼續翻,忽然翻出了一冊泛了黃的文件,打開扉頁,上面第一行寫的盛決的名字、出生日期等信息,還有他小時候的一張一寸照片,應該是盛決的領養證明。
季懷瑜不懷好意地戳了戳他的照片,心想這人怎麽從小就是個面癱臉。
然後他又向後翻了一頁,看着看着,瞳孔開始微微張大,在寂靜的書房裏他的心跳聲清晰可見。
季懷瑜向門口瞄了一眼,盛決正在打電話,并沒有注意到這邊。于是他迅速拎着文件走到碎紙機旁,丢進去,按下碎紙鍵,幾秒鐘的轟鳴後文件就變成了一堆紙屑。
盛決這才兩三步沖過來,看着裏面的紙沫質問他:“你碎了什麽東西?”
“沒什麽要緊的,”季懷瑜神情自若地用食指一下一下地敲着碎紙機,“幾張廢紙而已。”
盛決顯然不會信他。
“能不能不要我一看不住你,你就在這邊瞎搞?”盛決咬牙切齒地問道。
“這個保險箱現在不是屬于我麽,那我想碎什麽就碎什麽。”季懷瑜回敬給他一個純良無比的笑容。
看着盛決一口氣滞在胸膛裏的樣子,他莫名覺得有點爽。
“你不想呆在這裏可以回去。”
盛決冰冷的聲音傳到他耳朵裏,季懷瑜嘴角的笑意更濃,錯過他擋在碎紙機前的肩膀走向門口,在跟他擦肩的時候還特地輕聲說了句:“多謝盛總恩準。”
回到自己家後,季懷瑜才感覺到輕松多了,他自從年滿十八歲,就從城南的房子裏搬了出來,不是什麽特別的事情不會回去。
上次見到季鼎和季成瑾,應該是五個月以前了。
夜間模式的智能頂燈随着他的腳步,一盞盞地亮起又暗下,在偌大而安靜的房子裏,仿佛是一束光追随着他的身影。
他失力地躺倒在床上,将毯子蒙過了頭頂,想要好好睡一覺,暫時逃離這失控的局面。
一個小時後,季懷瑜猛地将毯子扯下來,盯着天花板,他居然失眠了。
他索性從床上起來,光着腳直接走到陽臺上,解開睡衣的扣子,一頭紮進了泳池裏游了幾個來回。
趴在泳池的邊緣上,季懷瑜可以看到整個城市中心夜晚的霓虹交錯。遠方标志性電視塔上的文字不停地轉着圈,一分鐘十一圈,高架橋上此時依然是車流熙攘,一分鐘過了64輛。
他失眠的時候經常這樣,然後将身體下沉,頭埋在水面之下,一切都歸于絕對的平靜,包括腦子裏淩亂的想法。直到辛辣的氣息充滿整個肺管,然後是擠壓感,像是有人在胸膛旁灌滿了水泥,意識也開始迷蒙。
該出來了,他告訴自己,但今天不知為何,他不想動,一瞬間他甚至産生了永遠這樣好像也不錯的想法。
一聲手機收到消息的提示音隔着水傳來,打破了他的絕對寂靜,然後是第二聲、第三聲,間隔越來越短,越來越急促。
季懷瑜猛地從水裏擡起頭來,貪婪地猛烈呼吸着空氣,平複下來後他将頭發甩了兩下,拿起放在泳池邊緣的手機。
7條消息,全是盛決發來的。
他點開一看:【後天上午9:00在老房子後面的花園舉辦葬禮,7:00我會準時過去接你。】
【葬禮要穿的純黑色西裝和領帶明天10:00我會讓人送到你家。】
【葬禮區域座位安排.PDF】
【葬禮流程.PDF】
……
季懷瑜皺眉盯着手機屏上的一串文件,盛決真的是上天派來克他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