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全)

Part 1

無寐對我們說,現在唯一能做的就是等待。

他說在畫中,我們不吃不喝固然要消耗很多元氣。但是較之那需要吸食人血的畫皮老妖而言,還算勉強能撐得過去。

他管那個銀發的大伯叫畫皮老妖,我怎聽怎麽覺得刺耳。

那麽風姿卓絕的人物,即使容顏老去也能料想他當年的風流遺世。人人都有老去的那一天,他何必形容這曾經的神仙人物用這樣難堪的字眼。

我是誠心實意和他講道理,只可惜末了只得到無寐嗤之以鼻的一聲冷哼。

“笨死算了!”

這是他拂袖而去時,對我最後的總結性話語,而那邊秋澤在偷笑。

我郁悶地繼續盯着美大伯,大伯依然和幾天前一樣,在淡定地撫琴,眼觀鼻鼻觀心,穩如泰山。

我小心翼翼地靠上前,忍不住湊近了細細打量,雖然我已經打量很多遍了,可是不知道為什麽,總是覺得看不夠。

這一次,我決定大膽地嘗試一下。伸出手指桶一桶他,不知道大伯會是啥反應。沒想到,手指剛伸出,就被秋澤大呼小叫地捉了回來。

“哎呀我的姑奶奶,你也不怕咬了手。”

他誠惶誠恐的樣子着實好笑。

“幹嘛?他又不是咬人的狗!”

“咬人的狗都和他一樣,不會叫!”秋澤是擺明了要氣死大伯。

我清晰地看到,大伯被撩撥得升騰的怒氣在嘴角邊微微顫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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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吞了一口口水,慌不疊要捂住秋澤的嘴。只可惜他哪裏肯依?扯開我的袖子,又是一陣狂吠。

“哎呀呀!還真是一只不要臉的狗,怎麽?披張人皮就當自己是美公子啦?也不看看自己多大歲數了?老成這幅樣子,還妄想老牛吃嫩草?我實話告訴你,從上古到現在,還沒有幾個自不量力的男人敢和我們家王争女人。”

“秋澤,你胡說八道些什麽呀?”

“男人之間的事,婦道人家少插嘴!”

他朝我擠兌一下眼,複趴在我耳邊嘀咕。“你懂啥?咱這邊越是激怒他,他消耗的元氣就越大。等他吸不到深愛他女子的血液,又元氣大損的時候,可就真跟破紙片兒一樣,要灰飛煙滅咯~”

我被秋澤的話搞得心煩意亂,偷眼瞧瞧看着大伯的表情。

無悲無喜,卻是一種天然的孤獨和落寞。

正在為他隐隐作痛時,一滴血淚順着他蒼白的容顏慢慢爬下。

我的心,一下子為這滴血淚揪緊。

“伯伯——”

他驀然擡起頭,向我。

“我只是想和你再多呆片刻,哪怕只是很短很短的一瞬也好。可是——”他略帶

幽怨的目光輕輕掠過秋澤,掠過這滿山遍野的桃花林,最後慢慢地鎖住我。“可是,真的不行了呢……”

那只蒼老冰冷的手,忽然如鐵鉗一樣一把箍住我手腕。

我心弦大動,耳邊秋澤忽然歇斯底裏地大喊起來——

“王——快來啊!狗急要跳牆啦——”

Part 2

一瞬間,繁花剝落。我感受到那香氣飄然的桃花瓣忽然如尖銳的紙片一般紛紛從臉龐刮過。臉上陣陣刺痛,我咬緊牙,下一秒被一個瘦削的懷抱摟入懷中。

“萌兒,別怕。”

他的聲音蒼老而又滄桑,卻帶着讓人莫名安心的本領。

我埋在他懷中,仰起頭。

他渾濁的眼中,閃着一絲清明。

“這不過是灰飛煙滅的假象。那幅畫,它在腐朽。”

他淡淡的話語,透着一絲玄妙。

“腐朽?”我記得無寐跟我說過,我們和銀發大伯都被困在一幅畫中。那現在,畫腐朽了,化作片片紙片。我們又該何去何從?

刺目的陽光晃花我的眼。

那握在我手腕的手,慢慢松開。

我回過身,發現自己已經置身一片綠樹花蔭下。

景色很是陌生,可是那些房子和建築卻很熟悉。這裏……該是桃花香谷吧?不過我記得,我們來的時候是初冬啊。現在怎麽一轉眼,已經初夏了?我們到底困在那畫中世界中多久啊?

“如何萌兒,這裏可美?”

“嗯,美!”我點點頭,重新轉過頭,深深吸了一口氣。

神清氣爽!

果然是和那畫中感覺不同啊!那畫中,景色美也是美,卻總是少了那一絲真物才有的靈性,花香也是香,嗅了卻不似現在這般能讓人神情氣暢。

這神也清氣也爽了,我就發現——

“咕嚕,咕嚕——”

肚子不争氣地叫了起來,我猛覺身旁還一美大伯呢,臉也不禁紅了。

轉過身,不好意思地擡眼看他。

卻一下子呆住。

這,還是他嗎?

銀發似那流淌的溪水,臉龐成了剔透的水晶。他的整個身軀,他的全部肌膚,全成了流動的液體。在白亮的陽光下,閃着炫目的光華。

我眼前這壯麗的一刻,驚得說不出話。

他的微笑很美,像是越過多少世的輪回。他向我伸出的指尖,琉璃一般閃耀。

“對不起,直到這一刻依然沒有辦法恢複我最美麗的容顏給你看。”

他的身軀,慢慢支離破碎。化作一顆顆閃耀的液滴,飛舞在空中。

我茫然地攤開手掌接,落在我掌心裏的,只有顆顆露珠樣的水。

“美大伯——你要去哪裏?是成仙了去嗎?”

我急急地迎上前,試圖在他離開前最後挽留一下。

我有很多話想對他說。

比如,他其實一點都不難看。無寐說的不對,即使他很老很老,他看起來依然也不像怪物。

再比如,我對他的印象其實很好。總是有一種一見如故的感覺,就好像靈魂深處有某種不知名的牽引,讓我情不自禁地想要靠近他,親近他。

還有還有,還有他到底還回不回來?回來後又會不會記得我?我可是聽了他這麽久的琴音,心裏腦中早已經是揮之不去。

“大伯——”所有的話都急切地想要湧出,卻都哽咽在喉頭變成了這澀澀的一聲喚。

他的笑容最終變得很淡很淡。

然後很輕很輕,我聽見他似有若無的一聲嘆。他說——

“對不起,萌兒……”

一縷深郁的墨粉,緩緩飄落。

沒了?一切都沒了?

美大伯成仙去了?卻只留下一縷墨粉和幾滴水珠?

人家不都是羽化登仙嗎?他怎麽這麽另類啊?

我瞪大眼搜徐他的影蹤,真的是茫茫林海無處覓。

回過神的下一秒,眼前漂浮的紅色液滴如紅寶石般璀璨。它就在我的額前徘徊,我疑惑地倒退數步,它便像被一陣大風刮動一樣,直沖向我腦門。

啪——

我聽見水珠滴落在額頭的聲響。我的額頭就像火燒火燎一樣疼起來,我的手不由自主地擡起想揉動,下一刻,腦海中就像走馬燈一樣,閃過無數畫面。

穿着彩色衣裳的小女孩,身形鼓鼓的,像只惹人憐愛的小粽子。有高挑出衆的少年,輕手輕腳站定在她身邊,溫潤的手指尚帶着些許孩童的稚嫩,卻已經懂得體貼而又細膩地替少女拭去額前散雪。

一生風華絕代,受了多少紅顏女子愛戴。卻偏偏因了那一場太過美麗的相遇,讓男子久久不能釋懷。

再遇,混合了虧欠和慚愧的愛意。

人生若只如初見,又怎會帶上這樣的愛恨情仇?

說到底,一切的一切都是家仇和陰謀。

他一生悲情,将愛意深埋在心,舉起屠刀向着的是藏在自己心底裏最深的女子。

他說,“如今我這般傷了你,來世我願受你千般苦亦無怨言。”

卻到底還是在那一場仙界浩劫中,遺恨世間。

“你是我的親妹妹……”他在魂飛魄散的前一秒,只能道出這樣無力而又無奈的話。

轉過身,你我到底都成了仇恨的祭品。此刻我失去了多少?生命中僅有的那幾樣美好,本該純白如花的愛情,本該溫暖若春的親情。

一滴血裏的故事,兜兜轉轉不肯徹底放棄的故事。

這一刻,終于化作你額頭的

一顆朱砂痣,可以生生世世跟随你。

我愛你,萌兒。作為男子,我願我曾是奮不顧身愛你的人。

我愛你,萌兒。作為哥哥,我願我曾是無微不至體貼愛護你的人。

然而,我愛你萌兒,可我作為男子作為哥哥,都是傷害你至深的惡人。

如此不堪的我,本該化作浮塵離你遠遠,卻到底放不下這最後一點執念,做無魂無魄的畫皮。幾百年索然無味的延續,只為等待這一刻可以與你重逢,然後便生生死死永不離去。

做你眉間一顆朱砂痣。

管他愛意還是血親。

做你眉間一顆朱砂痣。

我甘心歸去,只因知道輪回裏你亦不能将我舍棄。

做你眉間一顆朱砂痣。

不管你願意不願意。

這是我小小私心,我到底還是愛你的。

“對不起,直到這一刻依然沒有辦法恢複我最美麗的容顏給你看。”

“對不起……”

其實,借着這畫皮,我唯一想對萌兒你說的,就只有這三個字——

對、不、起。

作者有話要說:畫皮不能算是真正的桃花哥哥,因為真正的桃花哥哥早就挂了,他只能算是一種執念的延續。等到要等的人,為死去的人完成最後的遺憾。

下一章,鬼王歸來。話說,某人不要太搶戲……

☆、鬼王歸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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